罗德岛并不存在 第106章

　　就像是给猴子派发枪械而猴子却只能拿去当木棍一样。

　　于是他们只能承受着这份自大带来的恶果，然后被逐渐吞没。

　　——

　　罗德岛，八楼集体病房。

　　这里现在很安静。

　　也许在数分钟前这里正被干员和病人们的讨论声所填满，但在黑暗降临之后，这里就又恢复成了一片静寂。

　　博士端坐在白色床单的边缘，身姿挺拔，不摇不晃。

　　他的这副样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但究竟是等待什么呢？

　　没人愿意问。

　　也没人敢问。

　　然后，寂静被打破了。

　　——来自耳边通讯器的绿灯闪烁打破了这份寂静。

　　博士接通了那个频道。

　　“嗞嗞。”

　　不安的电流音划过。

　　这是在博士计划外的一次通讯。

　　但他大概能猜到对方究竟是谁。

　　“咚——”

　　嘈杂的背景音时不时地从另一边响起，而发来通讯的人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仿佛一台背景音效播放器。

　　两人之间的连接就这样挂着。

　　没人会在意电力消耗的事情。

　　因为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去在意这种根本无所谓的事了。

　　“博士。”

　　倏然地，另一方开口了。

　　那声音博士已经再熟悉不过。

　　毕竟在罗德岛陷入天灾包围中的这些天里，只有她与博士建立过这么多次的通话连接。

　　“普罗旺斯。”

　　博士回答。

　　四周围坐成一圈的病人与干员们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旁听。

　　“泰拉的夜空，您见过吗？”

　　普罗旺斯开口。

　　她没有提及任何与十五楼或者是与自己现状相关的事，仿佛一个只是想找人聊天的女孩一样。随意地打通了一个通讯簿上的电话，随意地找了一个愿意倾听的人，然后随意地开始聊起了随意的话题。

　　啊，这也是一种自由。

　　泰拉的社会与经济学家们管它叫做通话自由。

　　只是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通话自由终究是一份伪装。

　　虽然博士并不介意陪她伪装下去。

　　“我见过，见过很多次。”

　　“那时的我还没有建立罗德岛，还奔跑在通向理想的路上，所以那时的我有很多机会仰望夜空，看火烧云被群星遮盖，看晨光割破拂晓，看天上双月升起又落下。”

第181章一百八十、垃圾堆里，唱起情歌

　　两人的话题像是水面的蜻蜓。

　　优雅，充满波澜，而又浅尝辄止。

　　直到一声爆破般的巨响夹带着电磁波的震动传入博士的耳蜗。

　　在那之后，两人便像是机器的终端一般，进入了短暂的静默。

　　而唤醒这静默的，依旧是普罗旺斯。

　　“博士。”

　　“我在罗德岛入职之后，就一直担任着天灾信使的职务。”

　　她的语气和刚才相比慢了许多，但也更加澄澈。

　　“而天灾信使这项工作一般都是危险的，从各种意义上都是。”

　　“因为身为天灾信使，所以往往必须要深入到荒野中去探寻天灾的预兆，为此而感染上矿石病的自然也不在少数。”

　　“同时，天灾信使也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说来有点悲伤，但在我所到过的很多地方，天灾信使都是如同扫把星一样的存在，哪怕做出的事情最终是为了保护人们的生命与安全，却还是会遭受到非议和指责。”

　　“我能理解。”博士的语气轻柔，回应道，“毕竟虽然天灾信使做出的是预测灾害的事情，但却有很多人会认为是他们带来了灾害。且这种认为并不是源于理性，而是感性。”

　　“但罗德岛的环境……很好。”普罗旺斯在另一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甚至对于这片大地上的所有天灾信使而言，罗德岛都能够算是极其理想的工作环境。所以我一直很感恩，感恩这片大地，感恩罗德岛的人们，也感恩着您。”

　　博士对此没有说些什么。

　　他一向很不擅长接受他人的夸赞，所以只能默默聆听。

　　“在切尔诺伯格即将被天灾侵袭的前夕，我预测到了这次源石尘暴的到来。”普罗旺斯沉默片刻，开口道，“那时距离天灾正式降临还有十天，而我们才刚刚抵达切尔诺伯格城区的外围，甚至还没做好具体的突入规划。”

　　“是我下的命令。”博士的声音默然，“是我让罗德岛停靠在切城的岸边并发布突入指令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普罗旺斯轻笑了一声。

　　那笑音很淡，就像是被兑过清水的无糖苏打。

　　“毕竟当时是我直接告诉您关于天灾的事情的，而您也告诉我了接下来您要做的事情。”她带着刚才那份轻笑的余韵说着，“所以我并不是要怪您什么，我也没资格怪您，毕竟那时的我也对您妥协了。”

　　“……嗯。”

　　博士点了点头，虽然对面并不能看见他的肢体语言。

　　他心里明白，这里不能说什么“一切责任由我承担”，或者“我会弥补错误”、“对不起”之类的话。

　　毕竟这份责任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承担的限度，他既不能弥补些什么，道歉也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

　　“另外虽然说的有点晚，但我其实……还挺喜欢您的。”普罗旺斯的声音颤抖了一瞬。

　　那声线的波动可能是因为面对绝境的无奈，可能是因为对平日的感谢，也可能是因为不想留下遗憾。

　　而博士的心情则平静如水。

　　“和我想的一样，您听上去一点都不惊讶。”普罗旺斯的声音沾上了几分轻快，就像往常一样，“因为您肯定早就知道了吧，罗德岛的每位干员都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工作的，又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和您相处的。”

　　“您明明了解所有干员心中的想法，却又刻意避开那些最为关键的部分。”她叹了口气，“纤细过头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笨拙啊。”

　　博士依旧选择了不回复。

　　就像是普罗旺斯话中所说的那样——正因为过于了解，所以才选择避开。

　　但普罗旺斯并不介意。

　　她已经习惯了。

　　“……哎，您知道吗。”她的语气又回到了最开始接通电话时的那种沉重感，“其实从我预测天灾散去失败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你不必——”

　　“我知道的博士。”普罗旺斯摇摇头，打断了博士的安慰，“我明白我是在给自己凭空增加压力，但如果我能预测的更确切，将天数控制的更精准的话，您所指定的资源分配计划想必也会有所不同。”

　　“虽然罗德岛的资源储量并不会有所改变，但我想肯定能够多撑一些时日吧。”她带着低落的语气说道，“至少事情不会发生到如今天这般窘迫的地步。”

　　“不要过多自责。”尽管被普罗旺斯阻止，博士选择了以语言来慰藉。

　　虽然这种做法终究只能带来社交辞令一般的效果。

　　“这不是自责，是反思。”普罗旺斯苦笑了两声，“我现在都在想，要是我在观测源石反应图和尘暴的成型圈的时候能够再确切些，再多捕捉些细节就好了，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不够细致才导致了错误的结果，最终带来了灾难。”

　　“你……”

　　“我是鲁珀，所以我的嗅觉比一般种族更灵敏，直觉比一般种族更锐利，视觉比一般种族更出色，但那只是针对猎物而言。如果是要针对天灾的话，我必须还要做到更出色才行……你知道吗博士。”她的语气在不断变得急切起来，就像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一样，“当我发现我的预测完全失败的时候，那一刻我真想多长出几十只甚至上百只眼睛出来……到头来我什么都没做到，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到。”

　　在罗德岛中，普罗旺斯一向是乐天的代名词。

　　但即便是这样乐天的她，也在这每日不断的孤独而晦暗的环境中将自己逼到了墙角。

　　“可其实最让我感到难过的还不是这件事。”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忍。

　　“——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我让那些难民们被迫变成了暴徒，让他们不得不因为观测塔内的资源而对罗德岛倒戈相向。”

　　“本来应该承担保护义务的我们，如今却不得不消灭他们。”

　　“但既然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便不会打开门对他们施以怜悯。”她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因为这份资源是留给罗德岛的，至少也是留给您的。”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活下去，活到最后。”

　　——

　　感谢环节。

　　感谢的月票，谢谢。

第182章一百八十一、名为太阳的星星

　　那特立独行的人，英年早逝。

　　过一刻，血渗进大地。

　　过二刻，这里生花长草。

　　过三刻，他又活了过来。

　　他不记得“遵命”或“拒绝”

　　他不记得阶级和姓名。

　　他本可触碰星辰。

　　却不曾想，这只是个梦。

　　而后他坠落下来，被星星焚尽。

　　被一颗名为太阳的星星。

　　但我们知道，世道一贯如此。

　　因此，我们偏爱接受命运。

　　——《名为太阳的星星》维克多·崔

　　——

　　通讯器中的声音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博士知道，那象征着齿轮正在合序地运转，象征着计划正在稳步实施。

　　自己派往十六层的特别部队正在援救普罗旺斯的路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这种程度了。

　　“观测塔内并不缺少食物和水，这些天里你有注意规律进食吗？”

　　博士并不愿意去回应刚才普罗旺斯那带着些许悲情色彩的关心，他只想让依旧活着的人不要去思考死后的事情。

　　因为死后的事情留给死后再思考也不迟，只要人还活着，那就只用好好考虑该怎么活就行了。

　　“如果我放着罗德岛的各位在外面挨饿脱水，而自己却在封闭的小世界里大快朵颐的话，那我会愧疚到吃不下饭的。”普罗旺斯苦笑道，“我只摄入了维持最低行为水平的食物和水，其他的部分……我会留给各位分配。”

　　“你担负起的责任足够让你享用它们。”博士说。

　　“不，远远不够。”普罗旺斯坚决地否定了博士的话语，“我在这里根本就只是做了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而已。”

　　“好了，别再说这些话了。”博士摇摇头，声音稍微有些沙哑，“他们已经快要赶到你的位置了，准备打开封闭门离开这里吧，有什么抱怨或者歉意的话出来再说，我可以面对面慢慢听你讲。”

　　“——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博士。”

　　她几乎是以斩钉截铁般的决绝语气将博士的话音隔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