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并不存在 第78章

　　“我在。”

　　深海猎人睁开了双眼。

　　诡异萦绕着的红色光芒在那一刻完全被驱散，只留下她本源应有的红色，沉寂在她的双瞳之中。

　　“嘶……头好痛。”

　　捂着自己正在如接受针刺一般抽搐的头皮，斯卡蒂坐起了上半身。

　　但迎接她的并不是家人的温暖拥抱，也不是朋友的亲切问候。

　　“轰！”

　　“吼！”

　　浑身浴血的恶兽群们在一半海水一半黄沙的岸境线上挣扎着，来自惩戒军和教宗骑士团的火力压制彻底覆盖了它们的阵型，将它们钉在了海岸上不得前进半步。

　　“这是……大静谧时期的回忆吗？”

　　眼见如此场景，斯卡蒂不禁回想起了自己曾经历过的第一次大静谧。

　　那时也发生了和现在眼前几乎一样的事情，只不过与那时不同也是最明显不同的地方是，那时的海滩上有着她的无数战友。

　　那时的深海猎人还不是一种形容某一个人的称呼，而是某一种群体的代号。

　　“不，这是现实。”

　　博士将空掉的针管装回皮箱里，然后将之紧紧盖上，并将右手伸向了坐在地上的斯卡蒂。

　　“你……”

　　斯卡蒂捂着头，仰视着博士。

　　“我刚才，大概有些失态了。”

　　她还记得自己刚才发生过什么，也明白自己是被眼前的人所拯救。

　　“那可不只是失态。”博士摇摇头，“要是就这样放着你不管的话，你大概会直接陷入脑死亡吧。”

　　“但你救了我，谢谢你。”斯卡蒂接过博士的右手，在帮助下缓缓起身。

　　“不，你不必谢我。”博士看着斯卡蒂说，“因为当初你没有放着我不管，你只当作这是一种报恩就好。”

　　“呵……”听着博士口中的话，斯卡蒂不禁自嘲地叹了口气，“那只不过是一场连我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棋局的一部分，又何以成为了我的功劳？”

　　“既然是你救的，那就是你的功劳。”博士拍了拍她的肩膀，“至于现在——”

　　他的目光飘向了那些还在弹雨中挣扎的恶兽，以及那些逐渐有着要挣脱弹雨趋势的漏网之鱼们。

　　“——你该去完成自己份内的职责了。”

　　——

　　斯卡蒂并不是没想过离开伊比利亚。

　　在大静谧结束之后，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这件事。

　　也许自己可以离开这个危机四伏又受人白眼的地方，去过太阳底下的生活。接着去在某个城市里为自己谋得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然后体验别样的日常。

　　又或者，自己也许可以找一个专门猎杀野兽或者是源石生物的工作，靠赏金来维持生计，然后云游四海，似乎也挺潇洒。

　　但最终她还是留在了伊比利亚。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那份出于责任感的枷锁将她绑在了这永不平息的海岸上而已。

　　毕竟深海猎人这个组织，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剩下的早就在大静谧的那天夜晚全数殉职了。

　　所以秉着这份责任感，她依旧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她每天白天躲在属于自己的小房间里睡眠，然后在接近夜晚的时间苏醒，并扑杀掉那些因深海的低语而陷入疯狂的人。

　　但有时，她也会在白天醒来，并因此而失眠一整天。

　　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所谓的责任感只是低语带来的暗示，而白日苏醒的失眠，则是这份暗示带来的副作用。

　　不过也正是因为那天她白天醒来了，才能够在圣徒之门遇见博士和莱薇妮。

　　毕竟人生也许并不全都是坏事。

　　只要没死，那就一定还有变得美好的机会吧。

　　——脸颊上溅满蓝色鲜血的她，是这么想的。

　　——

　　“呼。”

　　自大静谧以来，这把大剑还是第一次如此畅快地饱饮了鲜血。

　　斯卡蒂站在海岸边的一处豁口处，身边是堆如小山的尸体。

　　而在海岸线的另一侧，则是已经几乎化成一摊肉泥的恶兽们。

　　在刚才经过的十五分钟里，它们经历了超过每分钟五千发源石蚀刻弹药的洗礼。而在这等密度组成的火力泥沼中，像它们一样的生物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存活下来。

　　甚至连保留全尸都是奢求。

　　“这还只是先锋军而已，果然只靠我一个人有些吃力啊。”

　　斯卡蒂微微弯下了腰身，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吐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我没有与你争功的意思，但就这样简简单单地遭到无视也难免会感到有些不适。”凯尔希在一旁说道，“希望你能够明白。”

　　“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斯卡蒂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战友们。”

　　“孤独的人只是故做坚强，因为他们的心中潜藏着无法陈述的悲伤。”凯尔希说。

　　“什么？”对于凯尔希这突然的一句话，斯卡蒂尽管稍微感到些许疲累，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一首短诗的节选而已，某个不出名的乌萨斯诗人写的。”凯尔希回答，“甚至连出版都没出版，后来原稿还被遗失了。”

　　“没出版？那你是怎么知道这首诗的？”斯卡蒂看着凯尔希。

　　“嗯，因为写这首诗的那个年轻人因为穷困潦倒最后死在了家里。”凯尔希伸出手轻抚mon3tr的小臂，“我是去替他收尸的时候在他房间里翻到的这本诗集。”

　　“所以诗集的遗失也是因为你？”斯卡蒂右手搭在巨剑的柄上，问道。

　　“不。”凯尔希摇头，“我居无定所，并不适合收藏什么东西，所以我把他的诗集以及遗产都送给了他的远房叔父。但可惜的是他的叔父似乎也不很在意他侄子的作品，于是在一次大扫除中，他把自己这位侄子的所有作品都扔进了垃圾堆。”

　　“那你会为这件事而感到叹惋吗？”斯卡蒂问。

　　“叹惋，为什么？”凯尔希的双眼注视着斯卡蒂。

　　“毕竟那是那个年轻诗人的遗作，斯人已逝，留下的物件要是被遗失了的话，那就等于永久失去了吧？”斯卡蒂说。

　　“也许吧。”凯尔希不以为然地回答道，“但我认为你得明白一件事。”

　　“什么？”

　　“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久保存下来，该失去的最终都会失去，连你自己也是一样，所以——”

　　她的目光抛向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大海。

　　“告别总会降临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第132章一百三十一、深海往事·六十五 直面深海

　　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随着潮汐而来的恶兽们仅仅只是如同斥候一样的送死鬼。

　　它们算不上是真正的战力，甚至连先锋都算不上。

　　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前赴后继地冲上沙滩，然后在无尽的攻势下被潮水当成垃圾一般冲走。

　　而同时，它们的出现也代表着进击的号角，是一封来自深海的犯罪预告。

　　“在它们尽数死去之后，海洋又会重归短暂的平静以便留给岸上的人稍作休整，准备接下来的恶战……我想这可能就是深海的怜悯吧。”博士关上提箱，站在斯卡蒂的身边说道，“那么是时候该商量一下了。”

　　“商量什么？你打算做什么？”看着手中提着黑色箱子的博士，斯卡蒂察觉到了他内心中的动向。

　　“老实说，将你唤醒其实也是有我的一部分私心存在的。”博士看着斯卡蒂笑了笑，“毕竟我为人做了这么多药，最后也总得为自己考虑点什么才行。”

　　“你说清楚。”斯卡蒂盯着他，红色的双眼烧灼滚烫。

　　“有时候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来，凯尔希。”博士抬起手，将黑色提箱朝着凯尔希递出，“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处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箱子里，你肯定是能够理解的。”

　　“那你呢？”

　　凯尔希并未拒绝，而是轻轻接过了博士的皮箱，用与往常无异的平静眼神看着他。

　　“我……”

　　“呜——”

　　宛如号角一般的声音悠远响彻。

　　那声音中带着海水的空灵，被重重的波涛和暗流所过滤，最终透过一道又一道的分子层扩散在了温暖湿润的空气中。

　　“看样子时间不是很多了啊。”博士的目光扫过海堤上那些明显因号角声而陷入了骚动之中的军队，最终又回到了凯尔希面前，“带上莱薇妮。”

　　“啊，什么？”一旁的莱薇妮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惊觉着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博士，“医者先生你打算干嘛？”

　　“让凯尔希带着你离开这里。”博士回答，“现在全伊比利亚所有的军事武装力量都集中在这里了，所以现在出城是最好的机会。”

　　“离开伊比利亚境内的路线图我已经作好了，凯尔希的能力也毋庸置疑，所以你只需要跟着她离开这里就行。”博士有条不紊地对她讲解着接下来的流程，“最适合你居住的城邦是龙门，在离开伊比利亚之后你可以去叙拉古搭乘一个月一班的长途交通车去那里。然后我在那里有一些故交，所以你到了龙门之后可以拿着介绍信直接去找他们，关于你的介绍信我已经附在了皮箱中，箱里的源石你也可以作为生活支出来随意取用，如果有歹人想要抢夺你的行李的话，就用箱盖那一层的橙色药剂……”

　　“医者先生你到底在说些——”

　　莱薇妮已经察觉到了博士的打算，于是带着激烈的语气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别打岔，安心听着，这对你很重要。”但博士一句话就把她憋了回去。

　　顽皮的小孩终究敌不过认真的大人。

　　毕竟大人对于小孩的态度总是基于包容，而一旦这份包容变得不再重要甚至不再需要的时候，小孩便不会拥有任何的反抗力。

　　“橙色药剂的作用是致盲和封锁源石回路，因为效果很强所以注意不要喷到自己，一般应付威胁的话是使用这个就足够了。”博士的声音温和，语速比以往稍快一些，但也不至于听不清吐字，“但倘若你觉得自己正面临生命危险，那就要用红色药剂。红色药剂我放在了橙色那一格的下面，假如被它喷到的人是感染者的话，那就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然后在一分钟内死去，假如被它喷到的人是非感染者的话，那就会在十秒钟内死去……但这些也只是针对普通人来说，如果对方的实力太强的话……算了，实力太强的人也不会来招惹你的。”

　　“然后是关于至纯源石。”博士想了想接着说道，“售卖至纯源石的渠道大多都并不合法，所以你如果想用源石换钱的话，只能去我介绍信上面提到过的那些地方，他们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见利忘义的主儿，毕竟在龙门地头混，没有江湖道义是没办法出世的，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所以医者先生，你刚才一直在收拾箱子就是为了这个吗……？”想到刚才博士的行为，莱薇妮小心地问道。

　　“嗯？嗯。”博士应道，“是，所以我刚才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不记住什么的，你打算干什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莱薇妮不解地问道，她脸上的表情此刻已经堕入冰点。

　　“关于那件事，我想你还是跟凯尔希一起离开吧。”博士露出微笑，看着她摇了摇头，“告别总会降临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毕竟我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只是稍稍将时间提早了一些。”

　　“那你呢？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在这里和斯卡蒂小姐一切面对接下来的事情吧？”莱薇妮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喊叫起来，“这是自杀啊！你不是还有自己的理想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不。”博士摇摇头，“我从未这样想过，我也从未打算将自己的性命花费在一件可能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但……？”莱薇妮已经不知道博士究竟想做什么了。

　　“大概再过几十分钟，从拉特兰赶来的支援就要到了吧。”博士凝望着暂时无风无浪的海面，喃喃道，“拉特兰的教廷从未停止过对伊比利亚的监视和关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他们必然都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晓，所以将伊比利亚的事情压制到可接受的最低范围之内也是他们职责的一部分。”

　　“因此，我得在他们赶来之前，把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完成了。”博士缓缓开口。

　　“你想做什么？”莱薇妮问。

　　“我要和深海对话。”

第133章一百三十二、深海往事·六十六 月相

　　暗云遮蔽夜空。

　　一切的发生都比想象中的要快，以至于人与人之间甚至连最基本的道别都做不到。

　　“跑，莱薇妮，快跑吧！”

　　这是博士留给莱薇妮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凯尔希，以她和博士之间的关系来看，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告别。

　　“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斯卡蒂拔出沙土中的巨剑，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的小坡。

　　那里是在这片区域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海堤封锁的地方，也是现在唯一没有军队驻防的地方，所以如果凯尔希和莱薇妮想要离开的话，那便只能通过这里。

　　“最后那小女孩跑的还是挺快的。”她淡淡道。

　　“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博士回答，“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想去做而已。”

　　“那你呢？”斯卡蒂的目光投向远处幽蓝的海面。此刻在那一汪深池之上，一轮雄大如日冕般的漩涡正缓缓成型，“你留在这里，当真是要和深海面对面交谈吗？”

　　“我从不骗人。”博士点头，“因为我想知道能够不动声色就将这一座城市搅乱的，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