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榴人形
“嗯？”凯尔希眉头轻扬。
“在对我的那场审判里死了很多人。”她虽然对中午那时的记忆依旧有些后怕，但已经不会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除了我自己以外，几乎所有参加了审判的人都死在了里面。”
“医者先生和凯尔希姐姐讲的话我都听了，之前斯卡蒂姐姐讲过的话我也有听。”莱薇妮缓缓道，“所以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和献祭有关的话，那就肯定只有这件事了。”
“突发性的极大量死亡。”凯尔希点点头，“这是献祭的先决条件之一。”
“这么一说，斯卡蒂曾经说过。”博士意识到了一些记忆中的细节，“她以前曾经担任过刽子手，也见证过伊比利亚大范围地捕捉那些阿戈尔人，并带到刑场去集体扑杀。”
“嗯，而主导这一行动的肯定是伊比利亚的管理者，枢机主教。”凯尔希点点头，“另外我姑且猜测一下，那所谓的审判会，是不是来了很多人？或者我直接具体一点说，是不是审判庭周围所有的居民都来了？”
“是。”博士和莱薇妮同时做出了回答。
“这就是欲望阈值被压抑的结果了。”凯尔希叹了口气，“因为生活缺乏足够的刺激，所以他们会理所当然地把一切这样的活动视为一场盛大的娱乐，换句话说，这里的统治者正在试图让这里的人养成这样的习惯，把每一次杀戮都当做是祭典。”
“那么来数一数吧。”凯尔希摇摇头，“首先是伊比利亚的阿戈尔被大量扑杀，感染者的集体海葬，然后是如同集中处刑一样的今日的审判会，以及枢机主教和这只眷族的自我献祭。这么一想的话，是不是感觉伊比利亚被献祭的人不管从数量还是质量来说都不少？而且甚至连种类都凑齐了。”
“的确……”
博士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斯卡蒂作为深海猎人，捕杀了大量陷入疯狂的族人；枢机为了谋得权利，屠灭了大量无辜的族人；主教为了维持健康的环境，放逐了大量被感染的族人；而莱薇妮的审判会，则把大量的普通黎博利居民送入了地狱。”博士喃喃道。
“由此，疯子、阿戈尔人、感染者、黎博利人、眷族，这五种存在于伊比利亚的生物就都凑齐了。”凯尔希说，“在这些献祭的链条中，没有哪一环是没有必要的，所有构成环节的人物都被安排在了他应该在的位置上，且他们存在的价值都被完整地体现了。”
“尤其是斯卡蒂。”凯尔希朝着那精神已死的深海猎人投去了一丝怜悯的目光，“她几乎一个人就串起了这个链条上所有的环节，而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
“也许吧。”博士合上眼前的黑色皮箱，站起身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斯卡蒂，“也许她确实被人利用了，但至少在这些构成链条的环节之中，她的确做了正确的事情。”
浅绿色的液体在他指间温热的针管中摇荡，逸散出刚刚出炉的新生气息。
那是他做出的全新药品。
“她救了我和莱薇妮的命。
带着未落的话音，博士走到斯卡蒂的身后凝视着她开口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计划的一部分，但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和莱薇妮恐怕至今都还在牢狱里待着吧，所以我很感谢她。
“换句话说就是——”
博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中针管的尖头部分朝向斯卡蒂，并将之缓缓刺入了她那惨白如纸的肌肤。
“该醒醒了，深海猎人。”
第130章一百二十九、深海往事·六十三 夏天的风
那是某年夏天。
是伊比利亚，也是阿戈尔。
温暖的海风从水面上拂过，来到了沙岸上就成了热风。
空气因扭曲而变形，在澄黄的沙滩上晕出波纹，仿佛要连这里的声音都蒸发掉。
那是某年夏天。
湿润的气息氲在每一寸每一寸海堤上的小巷里，于岸边搁浅的海兽慵懒地瘫着，皮肤因干渴而皲裂，将流淌的血肉和光滑的内里暴露在炎天下，蒸腾出脂肪的馨香。
斯卡蒂站在海堤的边缘，半只脚悬在空中。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冲上岸边的海潮来了又去，热风拂过脚踝又摩挲脸颊，巨大的海兽则在时间的侵蚀下逐渐腐烂。
粼粼的正午阳光在略微虚幻的风景中闪烁，如同一层亮粉色的滤镜糊满了整个视野。
天光下射。
碧水拂浪。
脂肪融化。
腐肉芬芳。
斯卡蒂站在海堤的边缘，半只脚停在岸上。
“嗨，斯卡蒂。”
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是在向她打招呼。
斯卡蒂很纳闷。
自己在伊比利亚一直过着避世而独立的生活，尽量不暴露自己身为阿戈尔的身份，也不去让别人发现自己，以免招人口舌。
毕竟她的使命是保护岸上的人不受深海的侵害，所以她需要做的只有战斗就够了。
但既然对方和自己打招呼，那肯定是认识自己，或者是听谁说过自己的事情吧。
于是她转过身去，朝着那人点了点头。
斯卡蒂很清楚自己不善言谈，所以在不必要的场合下，她一般不会说话。
“为什么站在这里呢？是在看海吗？”那人一身漆黑，如墨般的长衣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兜帽下的脸孔也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不禁让人想关心一句他这样热不热。
“我……我不知道。”
斯卡蒂的眼神有些空洞。
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都没有，一切都像是从虚空太初中诞生一般突兀且离奇。
“不知道吗？不知道的话也挺好的。”那人笑了笑。
“那你呢？”斯卡蒂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于是只能把他的问题又回赠给了他，“你是来看海的吗？”
“看海？”那人又笑了。
他的笑声很自然，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感洋溢，也是斯卡蒂许久未曾在城内听见过的笑声。
毕竟这里的人大多都在教会的管理下压抑着自己的欲求和感情，并将之视为合理。
“不是的。”他摇摇头。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眼睛，但斯卡蒂却仿佛依旧能感觉到他兜帽下的视线。
那是一种朝着她而来的视线，目的性相当强烈。
“你——”
于是她想要出声询问那人的目的。
但声音才刚刚出来一半便被打断，遭那人掩盖了过去。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那人对着斯卡蒂问道。
他的声音沉稳。
“我是斯卡蒂。”斯卡蒂回答，“是深海猎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站在这里？”那人问，“这里并不存在你的猎物，你的猎物在更远的地方。”
“我的猎物……”
斯卡蒂喃喃自语，眼睛的视线飘向了海岸边搁浅腐烂的巨大海兽尸体。
那是她的猎物吗？
那不是，那只是一只搁浅的海兽。
那她的猎物在哪儿？
“回想起来吧，自己之前在做什么。”
那人的声音萦绕在斯卡蒂的耳边，仿佛是从上下左右各个方位传达过来的，就好像那人现在并不在她的面前，她现在正在对话的只是一道全息影像而已。
“该醒了。”
他轻轻走近她的身边，然后将头微微靠近了她的耳畔。
令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对这一行为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反感。
斯卡蒂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等待那人究竟会对她说些什么。
然后那人缓缓张开双唇，从声带振动传达出来的音节完好无损地流入她的耳膜。
“该醒醒了，深海猎人。”
该醒醒了，深海猎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在做梦？”斯卡蒂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温热之物缓缓流下。
那是什么？
是炽热的星空？是磅礴的海沙？是自己的眼泪？是同伴的鲜血？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四周的环境正在逐渐扭曲。
眼前的男人开始消散，沙滩上的腐烂海兽暴露出了它的骨架，然后如同流体一样沉入了茫茫的大地之中，至于自己，也开始逐渐变得看不真切起来。
高悬的正午变成坠落的黄昏，而黄昏的太阳则陷入日蚀之中，黯淡无光。
一切有亮度的物体都在渐渐消亡。
“该醒醒了，深海猎人。”
接着，那男人的身体消散了，只有这一句话还依然留存着。
“我，我……”
斯卡蒂迷茫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目光扫过四周的所有一切，心中不知为何开始涌上一层似曾相识却又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感情。
那和她所经历过的东西都不一样。
不是潮湿的触手，不是浑身染血的疯子，不是在潮湿水草之间潜藏的恶兽，不是体型巨大且浑身弥漫着腥臭味的眷族。
“……蒂。”
然后，在逐渐笼罩海滩的日蚀之中，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相当微弱，只是因为刚好呼唤着她的名字，所以她能够听见。
黑暗逐渐滋生蔓延，在日蚀的荫庇下生长出大量的骇人之物。
它们蠕行在深黑的苍天之下，看不清模样也不具备任何实体，只是缓慢地朝着斯卡蒂的方向爬去。
“……蒂！”
然后，斯卡蒂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这一次那声音更加清晰可辨。
四周涌来的漆黑也开始蠕行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很清楚，这些东西恐怕不是什么依靠背上的大剑或者蛮力就能够解决的东西。
斯卡蒂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黑暗逐渐涌上海堤，将她包围。
“斯卡蒂！”
但声音也在此刻终于响亮了起来。
斯卡蒂也终于辨识出了这声音的来源。
它既不是来自于天上，也不是来自于海里，而是源于自己的心中。
“斯卡蒂！”
那声音又喊了一次。
“我在。”
而她做出了回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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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一百三十、深海往事·六十四 告别之仪
“斯卡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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