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并不存在 第92章

　　而她永远没法说出来了。

　　“咔。”

　　一阵短促的痛苦伴随着轻松感笼罩了博士的手臂。缠绕在他手上的那一段荆棘彻底地离开了它的主人。

　　这一节伸向博士的枝条，断开了。

第156章一百五十五、于无声处

　　薰衣草枯萎了。

　　她原本膨胀饱满的眼球正在迅速干瘪，而总是充满活力地摇摆着的枝条则纷纷化作片状的飘絮分解落下。

　　只有捆系在博士手臂上的那条荆棘藤蔓还依旧翠绿。

　　“咔咔——”

　　在短短的两秒钟里，博士见证了自己这位曾经的合作者是如何在他的面前消逝，又是如何被细解成尘，渗入地面的。

　　薰衣草的死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因为怪异就是这样。

　　怪异死后的尸体往往残缺不全，或者根本就不会有尸体，只会留下一些依稀可辨的残迹。

　　就像那些烂泥在逝去后留下的黑渍一样，四楼的房间里全是这样的东西。

　　但即便是这样，薰衣草的死也未免太彻底了些。

　　不，不对。

　　她确实留下自己的痕迹了。

　　博士的目光顺着那些微的刺痛感将目光移至自己的手臂上，凝视着她的最后遗产。

　　苍绿色的荆棘深深缠绞在博士的右臂上，将每一寸棘刺都深深扣进博士裸露的皮肉中，仿佛新树扎根。

　　博士不敢说自己了解罗德岛中的怪异，也从未细致地研究过怪异们的特点和来历。但不知为何，当他注视着自己手臂上这随着自己的脉搏而鼓动的荆棘藤蔓的时候，却只觉得它还活着。

　　薰衣草也许并不是死了。他想。

　　她就像是预想到了自己的死状一样，将自己的一部分寄生在了博士的身体上，从而在自己的本体消亡之后依然能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存活下来。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他想。

　　但。

　　问题依旧摆在台面上。

　　薰衣草的死因是什么？

　　观察完了全过程的博士大抵能够判断出背后的真相。

　　她的死，和自己记忆的找回有关，也和自己最后说出的那一句话有关。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责任置于一旁。

　　因为他其实已经几乎猜出了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但却依旧还在引导着薰衣草。

　　他只是不知道念出那个名字的结果是死。

　　“原本这份禁令，这条规则我是明白的……”

　　他曾经试图念出过这个名字，但最终失败了。

　　疯狂时的那个自己也利用残缺肢体拼凑过文字，想要对自己传达这一消息，并且在传递消息的过程中也没有直接使用那个名字。

　　但他只是觉得这名字不能出口，却不知道一旦被说出来后会发生怎样的事。

　　说到底，为什么薰衣草能够将那个名字说出来？

　　尽管她并未真正地开口，但规则明显判定她即将说出那三个字，所以立刻结束了她的生命。

　　哪三个字？

　　幽灵鲨。

　　想着这个名字，博士突然感到从脊背流上一阵恶寒。

　　他仿佛感觉幽灵鲨现在正在看着他。

　　但他能怎么办？

　　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游戏规则下面求生。

　　从他在幽灵鲨的面前复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恍惚地明白了这一点了。

　　罗德岛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而幽灵鲨则拥有着这个迷宫一定的权限。

　　至于她的身份以及她究竟是谁，博士则一无所知。

　　也许那个曾经的自己会知道吧。

　　这样一想，薰衣草能够开口说出她的名字而自己却无法做到这件事，恐怕也是受到了曾经那个自己的影响，或者说帮助。

　　因为曾经的自己知道，只要念出了幽灵鲨的名字就会死，所以在下意识中刻下了禁止说出这三个字的命令，让它被牢牢地印在了灵魂之上。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了。

　　“呼——”

　　凝视着右手上紧紧咬合的荆棘，博士叹了口气。

　　明明自己才刚认识这位怪异不到半小时。

　　也许在以后的冒险中她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也许自己也能够帮助她离开这里。

　　但现在，这些也许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不过，至少你在死前还留下了一点残片。”

　　现在的博士只希望薰衣草在疯狂的边缘所做出的这一行为是有意义的，或者说……至少希望这份意义能够大于他手臂所承受的痛苦。

　　“哀悼……还是算了。”

　　博士很清楚哀悼这种行为在罗德岛内愚蠢至极。

　　自身难保的人若是还要分出精力去为他人悲哭的话，那也许没过多久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还是振作一下找找出口吧。”

　　他收起了引发刚才事件的空海水瓶，拾起十字镐，重新回到了监狱的走廊上。

　　失去了旅伴之后，博士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空了一小块。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能够去习惯，能够去遗忘，能够去无视，甚至能够在内心中将刚才那样的行为自我催眠，渲染成一种常态，从而麻木自己的感性。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没有记忆，而没有记忆就代表没有阅历。

　　对生活和打击的承受能力，往往来自对悲伤和残酷的感悟和经验。

　　如果没有那种经历但却依然还要保持镇定的话，那就只会重复不断地伤害自己。

　　何必呢。

　　这里没有别人，也不需要做给别人看。

　　直面自己的内心比什么都好。

　　“……我本来还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的。”

　　他站住了脚步，头低垂着。

　　他心有不甘。

　　他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无法释怀，无法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物。

　　因为他现在是一个人。

　　是一个被抹掉了所有在罗德岛内生活过的记忆，不再是一个杀戮成性的怪物，而是一个几乎白纸一张的人。

　　哪怕仅仅只是一滴水，最终也会在干涸之后留下斑驳的洇痕。

　　薰衣草就是那滴水。

　　“对不起。”

　　他蹲了下来。

　　右臂上的荆棘随着脉搏的鼓动而向内收缩着。

　　“对不起。”

　　他哭了。

　　“这荆棘真的好痛，痛到我想哭，我快忍受不了了。”

　　他说。

　　“但我真的不能为你纪念什么，也不能停下来为你做些什么。”

　　“因为我还有自己的目标，我还有自己的使命——即便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份使命的终点是什么。”

　　他起身。

　　左臂扬起，拭去泪痕。

　　右臂扬起，将衣袖落下，掩住臂上盘绕的棘丛。

　　距离商店只有最后一层了，他必须要找到上楼的路。

第157章一百五十六、战争迷雾

　　“叮。”

　　出人意料的是，位于五楼的罗德岛监狱通向六楼商店的路并非是往常那样的楼梯，而是一部电梯。

　　在最后一间牢房的墙壁上，博士找到了这个被两张铁架床夹在中间的电梯门。

　　倘若这罗德岛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运营过的话，那么任何从这电梯中进进出出的人，想必都会受到大门两侧床上住户的夹道欢迎吧。

　　“嗡——”

　　陈旧的轿厢门朝着两侧滑开。

　　这让博士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八楼的巨大病房中央，也立着一部电梯。

　　只是那电梯无法在八楼被使用，因为它的按钮并不在八楼的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它只能出不能进。

　　而如果博士的思维没有记错的话，八楼的电梯和现在这五楼的电梯应该是同一部。

　　于是博士立刻走进了厢门，并将目光放到了控制板上。

　　几个数字成竖行依次排下。

　　11、8、7、6、5。

　　这让博士回忆起九楼那部电梯的数字是9、10、15，而十三楼那部电梯只有13和3两个数字。

　　“罗德岛的电梯果然是分区运行的，每一部电梯都只能通向不同的区域……虽然这分区的方法大概找遍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么分的就是了。”

　　他不禁摇着头吐了个槽。

　　但至少能停靠在八楼是件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假如他能够找到方法将电梯的门在八楼保持开启的状态的话，那他下一次就不用再花这么大功夫去六楼的商店了。

　　不过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难不成要在八楼拖一张床过来把电梯的门卡死不成？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总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去一趟六楼比较好。毕竟谁也说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博士伸出手，按下了写着6的按钮。

　　“嗡——”

　　门关了。

　　电梯开始运动起来。

　　博士感到一阵略微的失重。

　　在罗德岛，电梯就是一口被完全锁死的棺材。当你躺进去之后你便与外界的任何信息相隔绝，直到大门打开以后才能重新建立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