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榴人形
薰衣草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出一句话。
“嗯？是在说什么？”博士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哪个话题里面。
“你之前说，还有别的怪异也在这监狱里，但从这里的痕迹来看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薰衣草的数十只眼睛四处观察，采集着四周的情报。
“也许是把那只怪异挂到铁钩上以后就离开了吧。”博士思考片刻，“毕竟你先前也说过，你从来没有听到五楼传来过声音。”
“那是否可以认为五楼是安全的？”薰衣草收回了眼球的视线，转到博士身上。
她其实无所谓自己的安危。
毕竟怪异所追逐捕食的对象只会是博士而不会是她，所以她的一切观察行为其实都是在替博士观察。因此只要博士觉得没有问题，那她就会立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我想暂且是可以吧。”博士想了想，“但现在的主要目的还是找门。”
两人现在的位置已经来到了监狱下层的最远端，而这里只有一个通往监狱上层的楼梯。
这监狱在打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很明显地看出它上下分层的结构了，所以如果在下层什么都没找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该去上层查看情况了。
“建议多搜刮一些物资，我也会帮你留意两边牢房里面的情况的。”
在上楼的时候，跟在身后的薰衣草开口道。
“嗯，我知道。”博士露出了感谢的微笑，“怎么感觉你对我好起来了？”
“不，我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这么做而已。”薰衣草直白地说道，“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所以我会尽力维持你必要的生存基础。”
“……明明是一句好话，怎么被你这么一解释就变了味了。”博士皱皱眉。
薰衣草虽然很率直，说话一向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但这种性格老实说有时也挺麻烦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薰衣草问，“我只是在向你阐明我们之间的利益关系而已，我觉得这样才会更有利于合作。”
“但不利于增加好感度。”博士开了个小玩笑。
“好感度……？”
薰衣草的语言系统卡壳了。
这似乎是需要一些时间去理解的词语。
“啊。”然后，她开窍了。
“我认为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情。”薰衣草正经道，“在罗德岛的环境下，构建任何高于利益合作伙伴关系的行为都是负面的，在必要的时候只会拉低双方的行事效率。”
“但我可以理解你身为人类对于感情的合理诉求。”薰衣草的眼球随着身体的枝条一起扭动着，仿佛在刻意扮可爱，“只是我不是你这份诉求的合理对象，所以还请收回，毕竟生活在罗德岛意味着随时可能会在下一瞬间死去，而死亡则会让所有建立起来的感情基础变成压在生命个体之上的重担，反而不利于困境自救。”
“你怎么突然一下冒出来这么多话……”
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飙起长难句的薰衣草，博士稍微有点惊愕。
“阐明利弊关系而已。”薰衣草摆了摆枝条，“这对于我们之后的相处来说是必要的，也可以让你对我少产生一些无意义的幻想，尽管我不明白我的外观从哪里能吸引到你。”
“呃不……我真的没这个意思，你思维发散的有点厉害。”博士嘴角抽搐，“明明没有记忆，却能掌握这种说话方式，也不知道你记忆完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薰衣草回答，“但我建议我们不要站在这里说话，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边走边说。”
“不好意思。”
意识到自己的脚步停了，博士立刻回到了正常的行走速度。
监狱的上层由两条略显逼仄的走廊所构成，走廊的两边则是按照严谨的距离一字排开的格间。
当然，格间里是没有囚犯的。
也没有尸体。
铁架床上铺着干净的被单和枕头，马桶和洗手台虽然古旧而落尘，但却并不脏污。给人一种从未有人使用过一般的感觉。
“咔啦啦——”
将牢房的铁门朝侧方拉开，博士朝着洗手台的水龙头伸出手，拧动了它。
什么都没流出来。
这是第二好的结果。
第一好的结果自然是流出干净可饮用的水，而除了第二好之外的结果，大概就是流出来了一大堆不明液体或者不明生物吧。
“吱。”
秉持着节约用水的心态，博士把水龙头关了回去。
“就算有水，你有容器来装吗？”身后的薰衣草看着博士的行为，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有，这个。”
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空的玻璃瓶。
而在玻璃瓶被掏出的一瞬间，薰衣草朝着后方像是本能般地急退了一步。
——
感谢环节。
感谢的刀片，谢谢。
第155章一百五十四、黑夜再次将他唤醒
后退。
生物的本能是趋利避害。
在遇到火焰的时候，手指会本能地回缩。在看到食物的时候，唾液会本能地涌出。
所以前进意味着遵从欲望，而后退则意味着回避风险。
薰衣草从博士手中的空瓶中看见了风险。
“你手里的，那是什么东西。”
所有的眼球在此时此刻全都集中在了博士手上的玻璃瓶。
如果她能够做出表情的话，现在无数眼球所堆叠出的表情一定精彩非常。
不过作为对表情的代替，她身上的枝条正在颤动着。
就像是弓起身子发出低吼的牙兽一样。
“快说，那是什么。”语气的波澜表现不出她对那物的憎呕和畏惧，但许多事情不需要这种浮于表面的感情意象也能被人所察觉。
“只是装过海水的瓶子而已，里面已经没东西了，你冷静一点。”博士试图向她阐明。
“海水。”
薰衣草的枝条抖得更加厉害了。
“海水……这是海水的味道吗？海水是这种味道吗？不，我不知道什么是海水……但我对这个味道……”
薰衣草语无伦次。
现在的她就像是一棵正在迅速枯萎的树，连那些饱满结实的眼球都低垂着目光。
“你冷静一下！”博士从未有过劝说这种怪异的经验，所以一时间也组织不出有效的语言，只能让她冷静。
然而现在的薰衣草已经听不进博士的话了。
“不不不不，不对，不不不不……”
“海水不该是这样，我没有见过海水，我不知道什么是海水。”
“说到底，什么是海？”
“我闻到过这种味道，却不知道什么是海，我我我我我……”
作为听众，博士意识到薰衣草的语言系统正在逐渐紊乱甚至崩溃。
但他帮不上忙，什么都帮不上。
而且他想不通。
按理说源石和海水具有相反的性质，他所遇见过的所有怪异都具备着渴求海水而排斥源石的特性，但薰衣草并不如此。
她同时惧怕着这两种东西。
而且对海水的惧怕还要更甚于源石。
因为在博士将源石放在她正前方的时候，她只是被限制住了能力和移动的轨迹，并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但当博士将仅仅只是装过海水的空瓶亮出的时候，她却像是着魔一般陷入了呓语，或者说是疯狂之中。
原来怪异也会陷入疯狂？博士感觉自己得到了新的知识。
尽管现在并不是总结新知的时候。
“没办法，只能试试以毒攻毒有没有效果了。”将手中的空瓶塞回口袋里，博士将装了源石的瓶子取出，并拿着它靠近了薰衣草。
然而收效甚微。
或者可以说是毫无效果。
“难道说是隔着瓶子的效果不够？只能把塞子取掉直接让她接触源石才行吗……”
博士思考着。
但他的思考被一道冰凉的触感打断了。
那是薰衣草的枝条。此刻，她的枝条正搭在博士的手臂上，传达出微弱的讯息。
“有一个名字在我的脑子里。”
她的一只眼睛从低垂中抬起目光，注视着博士。
“什么？”博士握住她的枝条，回视着她，“什么名字？说出来。”
“不，我不行，我做不到。”薰衣草的全身随着话语的响声而剧烈颤抖着，“那个名字我念不出来。”
“那个名字是谁？是什么人？你认识吗？”博士蹲下身，以仰望的姿态对视着她那些低垂的眼，声音低垂语气轻如绸缎，“你的记忆里有任何地方出现过那个名字吗？”
“我……我没有记忆。”薰衣草重复了一句她初见博士时曾说过的话，“我什么记忆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内却回荡着这个名字，而且我甚至能听见这名字主人的声音。”
“声音？是男人还是女人？”博士试图将信息引导出来。
他曾经体会过疯狂的感受，所以他明白如果想要脱离疯狂，就必须先和正常的世界保持联系，因为疯狂是会沉迷的，一旦习惯了那种感觉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博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薰衣草会如此轻易地陷入疯狂，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断开和她之间的连结。
“是……女人，女人。”薰衣草搭在博士手上的枝条开始逐渐攀附而上，沿着博士的小臂朝着大臂缠卷，同时也将自己身体的颤抖频率刻印在博士的身体里。
“女人……那这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她在说什么？”博士继续询问，保持着薰衣草那硕果仅存的理智。
“她说，她说——”
接下来从薰衣草口中满溢而出的，是博士从未听过的语言。
那些语言有着重复且单调的音节，而那些音节——虽然博士明白语言是中立的，它只是一种用于诠释世界和传递思考的工具——但博士还是从那些音节的发音中感受到了一种名为邪恶的滋味。
杂乱无章，仓促无序，重复单调，韵律古怪。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一个自称失去记忆的怪异是怎么从空荡荡的脑内取出如此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语言的。
然后，一切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想起来了。”
她缠绞在博士手臂上的枝条生满荆棘，寒冷结冰，一如她的语气。
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群生的眼珠也停止了转动。
一切仿佛回到了自己初见她的那时。
像是一场boymeetsgrl。
但这里是罗德岛。
这里没有比翼恋理的爱人，只有无限远点的牵牛星。
“你想起来……什么了？”
忍受着手臂上的冰冷刺痛，博士注视着薰衣草，向她问话。
“我想起来她的名字了。”
薰衣草眼神呆滞，声音如同逝者的心电图。
“她是谁……？”
如果在博士回顾自己人生的时候能够为自己曾经后悔说出的话打分的话，那这句话毫无疑问能够排进前五。
“她是——”
最后一个音节卡在了薰衣草的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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