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榴人形
束缚住博士的手停下了向内拖行的动作。
尽管此时的博士已经被它们堵住了嘴巴，束缚了躯干四肢，甚至连眼睛都被蒙上了，但他的听觉和触觉却因为与那些手臂的连结而更加敏锐起来。
他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
“咚！”
手臂们也颤抖了起来。
被重重包裹的博士对于这种震动甚是敏感。
现在的他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外界有什么东西正在六楼弄出一场盛大的动静。
那会是一场什么派对？
平静的心在薰衣草的刺痛下波澜不惊。
他静待着事情的发展。
“咚！”
这一次，声音震耳欲聋。
因为这黑暗沉厚的腔壁，被破开了。
博士并不知道自己被拖入的地方从外界看来是什么模样，毕竟他最多也只见过那些冰冷扭曲重叠如高墙一般的板条箱。
从内部感受到的怪异巢穴就像是某种生物的脏器内部一般，虽然潮湿而黑暗，但却能感受到一种生物所特有的温暖。
那温暖并非是用于形容温度，而是用于形容氛围。
就好像回归母体一般——在被拖入的时候，博士曾意外地产生过这样的感触。
但这一刻，那宛如生物内腔一样的厚壁却像是手术台上的病患一样，被一把锋刃轻易地划破了。
“嗖——”
一道青蓝色的影子卷起长风，从破裂的洞口处疾驰而入。
就在博士还没看清那道影子的真容究竟是什么的时候，那人已经粗暴而野蛮地将束缚住博士的手臂斩断，并在这怪异巢穴因伤口而抽搐的同时一剑刺进了它最上方的部分，将它的主动脉直接划破，让暗红污黑的血液混着组织一起如断裂的水阀一般喷薄而出。
直到这时，博士才认出了来者的样貌。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
虽然不论在记忆的哪个角落都找不到这样的片段，但博士总感觉。
他总感觉——
自己之前那些因为缺失感而自觉违和的记忆中，似乎能够被她所填上。
海水为什么少了一瓶？
是因为她？
十楼的收藏家房间是和谁一起发现的？
是她……？
自己为什么会遭遇那个庞大强壮且坚固的怪异？
因为她在和那怪异缠斗吧。
告诉自己六楼有商店的又是谁？
只能是她了。
所有记忆中的碎片都在宛如自动拼图一般修复，博士逐渐回忆起了眼前这位只有寥寥数面之缘的女人。
他曾经见过她。
他认识她。
虽然在不知何时有关她的记忆曾一度从脑海中被他所彻底遗忘，但毫无疑问地，他认识这个女人。
“来的还不算太晚，是吧？”
头戴宽檐帽，身背异形大剑的银发红眼女人抬起下巴，朝着博士打了个招呼。
——
感谢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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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一百六十、潮汐的引路人
男人和女人再次相遇了。
在这血肉流淌残肢遍地的怪异腹腔中，女人将大剑立在脚前，对着坐倒在地的男人伸出了手。
“你是……你的名字是……斯卡蒂，对吧？”
博士的兜帽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头顶，从上方滴下的汁水溅落在帽檐上，噼里啪啦。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再会场景。
但也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救援场景。
“感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斯卡蒂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你会把我给忘掉。”
“啊，几乎就快要忘掉了。”
回想起之前那些因为缺少了斯卡蒂而破损不堪的记忆，博士不禁苦笑道，“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看样子在我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你也经历了许多，不过这里终归不是叙旧的好地方，还是先出来再说吧，如何，能站起来吗？”斯卡蒂晃了晃朝着博士伸出的手。
“可以，老实说我没受什么伤。”虽然自己的身体完全无碍，但念在斯卡蒂的好意份上，博士还是拉住了斯卡蒂的手，然后一举起身，拍掉了那些沾在身上的肉屑。
“那就好。”斯卡蒂点点头，在博士站稳之后松开了手，不留下任何多余的接触。
“感谢搭救，所以六层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这里有个废弃的商店吗？”博士跟在斯卡蒂的身后，双脚踩过柔软而粘稠的地面，博士感到一阵不适。
“的确有，而且现在也依然还有。”斯卡蒂说，“但罗德岛就是这样的地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改变，也不知道自己曾经积累的经验能够用到什么时候。”
离开这宛如怪异腹腔一样的场景，博士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之前完全未曾见过的地方。
那是一个链接着十字路口的小广场，广场的中心有一座倒塌干枯的景观喷泉，而喷泉的两旁则是四张破旧的长椅。
“这里……还是六层？”博士略有些讶异，“我记得刚进六层的时候这里看着明明像是……”
“工厂库房是吧。”斯卡蒂接过了话。
博士以点头替代回答。
“从你看到工厂库房的场景那时候开始，就已经不是正常的六层了。”斯卡蒂回头看着博士说道，“一切都是怪异所模拟出的幻象。”
“但我明明进了房间，而且甚至还拿了东西出来。”这样说着，博士将手伸进衣服的内衬摸了摸。
那把手持铳械还在。
“房间和物品都是真实存在的。”斯卡蒂解释道，“它们的存在真实有效，但承载它们的外表却并不是你所见的那样。”
被这样一说，博士想起了开水房崩溃时的场景。
当时所有的墙壁都化成了烂泥，而脚底的地面则变成了沼泽，但与之相对的是那些空的热水罐和放置热水罐的矮柜们却并没有消失，而是沉入了沼泽之中。
所以也就是说，那些矮柜和罐子的确是存在的，而柜子里的东西也是真实的，只不过被放置到了一个不存在的房间里而已。
看来在热水房里找到一把铳械纯粹是巧合。
“那这里是哪里？”结束了脑内的思考，博士张望了一圈四周的场景后问道。
“这里是原本六层的一部分。”斯卡蒂回答，“而废弃的小商店也是位于这正常的六层之中的。”
“意思是，在你杀死了那怪异之后，幻象就解除了吗？”博士回过身去，用眼睛打量起了那曾经将他吞下的怪异。
怪异巨大的身体如同爬行在地面的鲸鱼，但和鲸鱼所不同的是它生长着一颗蠕虫般的头部以及绞肉机般的口器。
无数垂下的嶙峋而枯瘦的手臂组成了口器的一部分，而它们所行使的职能恐怕类似于常人的舌头，只不过与舌头不同的是，这怪异的舌头能够从口腔一路活动到内脏。
“差不多就是这样。”斯卡蒂耸耸肩，“这怪异一直盘踞在与电梯相连的六层入口处，所以只要你从电梯上下，那就一定会落入它的幻象之中。”
“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它肚子里的？”博士道出了疑问。
“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会相信吗？”斯卡蒂的语气平淡，让博士不知道该怀疑她还是相信她。
不过考虑到她的语气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所以倒也就做罢了。
“先坐下吧。”她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怪异，然后伸出手指了指倒塌喷泉旁的长椅，“叙旧的事情可以慢慢聊。”
“想不到罗德岛还有这种悠闲的设施。”看了一眼那明显带上了些许闲适情调的长椅，博士不禁感到几分怪诞。
“因为六层和七层比较特殊吧，我想。”斯卡蒂抬起头看了一眼明显经过了粉刷的天花板，开口道。
“特殊是指？还有刚才的巧合又是什么？”博士入乡随俗地坐在了斯卡蒂的身边，并有意地和她隔出了两个身位。
“特殊是说六层和七层是互相连接的。”斯卡蒂想了想道，“虽然从罗德岛的电梯楼层划分来看这两层是分割的，但实际上却又彼此连接着，就像是一栋跃层结构的房屋一样，所以这就导致了六层和七层之间并不仅仅只有一个连接口，而是多个。”
“这也是我刚才说的巧合的来源。”斯卡蒂引向了另一个话题，“因为六层和七层之间不止一处连接口，所以我最开始来到六层的时候并未使用电梯这一途径。”
“你是从七层下来的？”博士理解了她话中的隐藏含义。
“嗯。”斯卡蒂点头，“其实六层的面积相当之大，我当时本来是想看看能不能在这里和你汇合上，毕竟你以前也说过你的目标就是前往六楼，但不知为何，在探索的途中我突然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难不成，你说的气息是……”博士似乎感觉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嗯，是海水。”斯卡蒂点点头，“你想的没错，我是跟着海水的气味才找到你的。”
第162章一百六十一、前方的星
“所以你把我忘记了吗？”斯卡蒂问。
两人坐在长椅上，但目光却看着不同的地方。
“是。”博士点头，“现在想来，我是在说出你的名字的时候将你忘记的。”
博士想起了自己在十三楼的极夜大厅和艾克西娅交谈的事情。
当时他本来想问艾克西娅关于是否看见了斯卡蒂，但却转瞬之间就忘却了所有和斯卡蒂相关的事情，直到和斯卡蒂本人再会方才回忆起来。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大概有点头绪。”博士低头沉思着，整理出了一些想法。
“什么头绪？”
“一开始我们在上层的时候，不是在情报交换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分歧来着吗？”博士对斯卡蒂说道。
“嗯，这几乎导致了我们之间的信任危机。”斯卡蒂点头，“虽然我们去过的地方大都相同，但看见的景色却完全不同。”
“当时我就在怀疑，是不是这罗德岛有古怪。”博士说，“而直到我们在十三楼失散之后，我才确定了这一想法。”
“这么说吧。”
博士的神情凝重，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我现在有一种名为认知滤网的理论，正好可以用来形容我们所遭遇的事情。”
“这词语听着怪耳熟的。”斯卡蒂皱皱眉。
“以前听过？”博士问。
“这倒不是。”斯卡蒂摇头，“老实说对罗德岛之外的往昔记忆我也稍微有些模糊了，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听过，大概只是耳熟而已吧。”
“那我继续说。”博士开口道，“所谓的认知滤网，即是将人的认知按照等级来划分，处于不同等级之下的人所看到的世界也会不同。”
“和你不同，我喝下海水之后会变得疯狂，而在堕入疯狂之后，我所看见的景色也会发生变化。”博士转过头看着斯卡蒂解释道，“所以当时在我们发生意见分歧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们会不会也是如此？”
“你是说，我和你所见的世界处于不同的认知层次？”斯卡蒂皱了皱眉，露出一副有些难懂的表情，“这种看法对我来说，好像也并不陌生。”
“嗯？”博士略微有些惊讶，“所以你曾经是真的听过类似的理论？意思是我的想法与某人暗合？”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很复杂。”斯卡蒂说，“我刚才不是说我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吗？”
“嗯。”
“那个其实是一种美化修饰。”斯卡蒂叹息道，“其实我根本就不记得进入罗德岛之前的所有事情，甚至连模糊都称不上。”
“但你对我刚才说的话表示很熟悉。”博士凝视着她。
“对。”斯卡蒂点头，“正是因为你说了所以我才觉得有些熟悉，如果你不说的话大概我永远都想不起来。”
“……”
博士沉默了。
刚才在脑内架构出的那些设想此刻正因为斯卡蒂的两句话而逐渐变成新的事物。
他感觉那些语言正在将他的思维重重包裹，并形成一枚厚实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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