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笨二点的小傻
……
一通解释过后,大雄不禁咽了口口水,愈发认识到自己招揽下了一个怎样的麻烦。
问题在于世界观!
1899年的西部,自己之所以能对达奇喋喋不休地放出嘴炮,很大程度是托了世界观的福。在那个时代,世界变得越来越文明,崇尚着暴力手段的达奇·范德林德是异类,就像一条逆着水流游动的鱼,每一步都游得万分艰难。但是,在这里,野蛮、原始的环境才是主流,而拥有着文明人思想的自己,则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
别说嘴炮了,他说出来的很多话,只会被别人当做是天方夜谭。这一点,在与铜心村的刘冉对峙时,便已经得到了证实。
那……要怎么办?
在所有人的视线汇聚过来时,要如何开口?
“没必要这样。”犹豫了半天,大雄还是叹了口气,决定融入到这个时代的规则中去,“留下她的胳膊吧……我来赔偿您的损失。”
男人惊疑未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正被那么多人盯着,顿时怒上心头,“一个小小的游商,居然也敢跳进来掺和士家大族的事情?你看我像是……”
金块从挎包中掏出来的一瞬间,语言就显得很多余了。
男人的话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样,登时就说不出话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雄手中的一方金块,好像连魂都被勾去了。他咽了口口水,再看向大雄的眼神,就变得惊疑不定。
这方金块的成色、形状,都属于上品中的上品,寻常游商是不可能拿得出来的。他能随手掏出来,就说明其身份地位并不一般,很可能是给都城中的某家贵胄专门供货的,有着如此背景,自己未必能惹得起。
但……要是就这么遂了他的心意,未免又有些……
————
“你就照他说的做吧。”一个听上去相当沉稳,略显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与人方便,没有坏处的。”
循声看去,在一片沉默的人群中说出此言的,是一个老人。他的鬓发有些花白,胡须茂盛,很符合古代那些闲云野鹤的仙人形象。其身穿一席麻布常服,从头到脚,只让人觉得干净清爽。他的双目微微眯起,也许是年纪大了,不胜目力,几乎眯成一条缝隙,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是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选择旁观时,能主动站出来,便让他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白发老者似乎对此很满意,微微颔首,缓步上前,一边劝道,“宝墨再贵,也是死物;家奴再贱,也是活物。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人与畜相比,尚且如此,何况与死物相比?”
阿苏尔看他的眼神有些诧异,像是大白天见到了夜行鬼。
“怎么了,阿苏尔酱?干嘛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静香似乎夜察觉到了她的神态有异样,不解道,“多好的老爷爷啊,你听到他说的了吗?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嘛!就算是奴隶,一条生命,怎么都比一块不会说话的墨重要吧!”
“就是因为他太正常了,我才觉得他不正常……”
少女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老人身上,狐疑道,“社会环境,会产生一种相当强大的力量。就比如说前辈后辈的职场文化,就是类似这样的潜规则,是所有踏上社会的人,都会不自觉遵守。他本人的意志,到底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和这股力量相抗衡呢?”
……
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如此训斥,让男人气的牙关紧咬。如果是私人场合,也许他收了大雄的金子,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偏偏这还是在大街上,围观者如此众多,事情便有些下不来台。
然而,不等他说些什么,立刻又有一个腿脚灵活的侍者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寥寥数语下来,男人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嗫嚅着嘴唇,原本如响雷般的嗓门,此刻却蹦不出来一个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更是如瀑布般从额头上淌落下来。如此迅速的转变,反而让大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笑着圆场道,“嘛,也不用这样,收下金子,就当做我们……”
“不,不不不!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他就差把脑袋磕在地上了,声音都在发抖,“人归您,金子我不能收,您把人领袖就是了。我……我是个粗人,如果有冒犯之处,万望您能有所海涵……”
从男人的身上,大雄感受到了毫不掺假的恐惧。他不惜做出如此低伏的姿态,也要和他们一行人迅速切断关系。这股支配他的恐惧,让大雄觉得不寒而栗——就这么短短一瞬,男人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足以见他恐惧到了什么程度。
他是突然脑筋开窍,变成了一个好人吗?显然不是。
那么……
人群似乎也意识到事情起了变化,十分敏锐地四散而去,仿佛嗅到暴风雨的乌鸦。
面对这种情况,唯一一个仍能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便只有那位白发素衣的老人。
他看着这个在他面前五体投地,将自身摆得低到不能再低的男人,由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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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这就对了嘛……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俯下身,双手环箍住受伤女孩的腰部,这双看似瘦弱的胳膊却意外有力,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喃喃道,“其实,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哦,对,要不要来我家拜访一下?”
转过头的一瞬间,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迸射出两道矍铄的光芒。
“这座城市,很久没有这么有趣的客人了。”
第一百九十章:超前还是复古?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步入其中再看,和外面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红梁的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有回事房,管事处,进了大门,还有二门,二门四扇屏风,绿漆洒金星,正面写的是“斋庄中正”,背面是“严肃整齐”。进二门方砖墁地,海墁的院子,宽敞之至,简直和开放的公园没什么区别,很难想象这是在一户人家的庭院。
院子里有对对花盆儿,栽种着足量的石榴树,茶叶末色的养鱼缸,三叉九顶的夹竹桃,北房五间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剩余五间为待客厅,琳琅环绕,异彩非常。
古时候的人顶讲究风水二字,这一理念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设计房屋时,会将屋子做得比较小,并非是空间越大越好的。小一点的房间,体现了“聚气”这一风水理念,有助于将四面八方的灵气聚集起来。不过,白发老者也并未带他们进任何一间房间,对于刚认识不到半小时的他们来说,还为时尚早。
进了案厅,迎面摆着暗红色的丈八条案。上置尊窑瓶、郎窑罐、碧玺酒陶、珊瑚的盆景、风磨铜金钟儿、翡翠的玉磐,当中心放一口二尺多高广座钟。案前摆着一张紫檀的人仙桌,镶石心、挂螺钿、一对花梨太师椅,桌上放文房四宝,端砚、湖笔、宣纸、徽墨,只一眼看过去,无一不是千金难求的高级货。
到这个地步,要是再猜不到对方的来头,未免有些过于迟钝了。
几个穿着体面的少女端着热茶水进来,跨入门槛时,甚至都不曾抬头,只是凭着长时间的熟稔将茶水放下,顺便将那个额头上流血的女孩抱了出去。黄阿毛这才发现,她们竟然是这座府邸的下人。尽管她们身上所穿的衣物,已经比大多数百姓都要好了!
“您就是……”
“都进我家里头了,我还能是谁呢?”他笑着对大雄他们颔首,沉声道,“鄙人不才,在吾皇足以明辨是非、成年之前,暂行替代他执掌国事,行摄政之职,世人皆称我为假皇帝。”
“……”黄阿毛哆哆嗦嗦,这是刻在民众基因深处,对官本位的敬畏心理在作祟。
一个人一旦做了官,那就不再是人看,而是高高在上的神,一言一行,都有着左右升斗小民性命的力量。而王莽此刻所处的位置,已经到达,甚至超过了一个“官”理论上可以达到的最高点。尽管他此刻还没有展露出多少权力的气场,但,言笑之间,依旧让人气短。
“你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他的目光扫过宽敞的案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伸长胳膊,将一个翠玉制成的方角杯往右旋转了约莫十五度,直到它的方向与其他同伴平齐,眉眼之间的不快方才淡去,“想来……是西域某个兀那小国的皇子?”
“??”
大雄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是稍微流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便被他捕捉到,遂笑着解释道,“如果你想扮演西域的商人,就不应该拿出成色如此之好的金子。那种东西,寻常人家是没有能力打造的。”
他端起杯子,掀开杯盖,先用那股冲出来的热气润了润眼睛。或许是年事已高,眼球有些干涩。
“其实,你们从哪里来的都无所谓,长话短说吧,我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他抿了一口茶水,始终眯着的双眼却在此刻睁开,扫过大雄的面部,不想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那个女孩,和你们应该是非亲非故。在我们国家,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家法。她打破了主人的墨,如果家法严苛一些,斩去双手的惩罚是免不了的。事实上,在你们出声之前,压根就没人会去阻止那个家丁。”
“你是因为金子太多,根本花不完,才选择去救她的吗?”
……
“咕嘟……”
大雄赶紧将口中的茶咽下去,因为吞咽太急,反而有些烫到喉管了。但这个场合,他又不能表现得很痛苦,只得深吸两口气,平复下来,同时脑海中快速组织词句,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
很难想象,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代人,会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看似是在询问,实际上,却是在考察自己思考模式的底层逻辑。面对这个城府极深的老头子,大雄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地说道,“说出来您可能未必相信,我当时……什么都没想。”
王莽挑了挑花白色的眉毛,并不表态,示意他继续说。
“她确实做错了事,但,据她自己所说,是因为被一匹马撞了,才导致没有捧稳那块墨。如果情况属实,那就不能说是她的责任——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要怎么才能扛住马匹的冲撞呢?别说是她,就算是你我,要是冷不丁被马撞一下,又会怎样?”
王莽忽然像个随处可见的和蔼老人一样,露出笑容,一面应和道,“那我这把老骨头,估计也就跟着散架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为了推卸责任,故意这么说的……正因如此,下一步应该是去查证,她说的情况是否属实。也有很大可能查证不出来,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斩去她的手臂来赔偿!先不说失血过多后会怎么样,就算勉强挺过这一关,一个没有双臂的人,将来要怎么生存呢?!”
“不瞒您说,小时候,我其实也挺调皮的,经常搞恶作剧,弄得整个镇子鸡犬不宁……”
说到这儿,大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每次我弄点事情出来,最后都逃不过被罚。有时是妈妈,有时是老师,有时……但不管怎样,惩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以后不再犯这个错误,是为了让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斩断她的双臂,根本就算不上‘惩罚’,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泄愤罢了!人不是物品……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不应该被当做‘物品’随意地处置,这样是不对的。”
“不管是奴隶还是贵族,最初的来源,无非都是母亲的子宫。我想,在诞生之前,他们是没有高贵和低贱之分的。”
————
王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凝思片刻,问道,“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嗯……大雄,野比大雄。”
大概是擅自给他们加上了“西域人”这一设定,王莽对他的名字并未提出异议,在西域,其他稀奇古怪的名字可多着呢。
“大雄,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
他的眼瞳缓缓睁开,眼神背后的东西,深得令人难以捉摸。
“真的应该有‘奴隶’存在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理想国
“……”
这个问题来的太过突然,四人面面相觑,就连向来最冷静的阿苏尔,也出现了短暂的懵逼表情。
有过这样一句话,“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而王莽冷不丁说出这样的话,让他们感到无比费解,甚至有一瞬间,大雄怀疑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从未来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也只有穿越者,才会一腔热血地说什么要废除奴隶制,因为,在他们生活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奴隶”这一事物的存在。人人平等这一近代才有的思想,已经深深根植进他们的脑海里,这是他们行动的基准逻辑之一。
但……
作为一个生在古代、长在古代,而且出生于权贵家庭的人,又怎么会产生这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问题呢?这天下的奴隶和奴隶主都多如牛毛,双方从未想过“奴隶”是否应该存在,怎么偏偏就你想到了呢?
大雄无法理解。
眼前这个老人,在他眼里,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您,您是说……”
黄阿毛却像是见到了偶像一般,兴奋到不能自已,鼓起勇气,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您也觉得,奴隶一事,是不合理的吗?”
王莽半眯着眼,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兴奋的小伙子,良久之后,微微点头。
“朝堂之上,官吏豢养私弩早已成风,这些奴仆唤作婢、僮,妾。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你们今日看到的事情,其实,在你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他叹了一口气,“我朝自有律法,不允许对奴隶进行私自杀害,但……纵观超爷上下,官奴私奴的数量,或许早已突破百万(事实上,两汉时期的奴隶数量应该在二百万到五百万之间,两汉时期人口最多时不过五千多万,这样的奴隶数量确实很多)。就算有律法,哪里又能抽出那么多人手去监管呢?”
“就像今日,哪怕是在闹市,那个女孩犯了错,说砍手就砍手,不会任何一个人阻拦。”
“真没良心……”静香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和良心没关系哦,静香。”阿苏尔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打马甲半掉落后,她也不再藏拙了,时不时发表一些很犀利的观点,“能有条件来王府门口瞎转悠的,大多也是不是生产的富家子弟、官宦之后,他们家里肯定也养着奴隶的,换言之,他们和那个动手的人,其实站在同一边。”
“但,您一定对此深恶痛绝吧?!我知道的……村子里也说起过,有些人根本是被强行掳走的。若是家中儿女稍有姿色,便被随意买卖,去到其他人家里当奴仆。他们压根不把我们当人看啊!”黄阿毛眼里闪过无从掩盖的崇拜与渴求,“您……真的能废除奴隶一制吗?”
年龄尚浅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提出的恳求,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眼前这个老爷爷,是个千年一遇的好人。偏偏他还身居高位,掌控着难以想象的权力。一届草民,竟然能面对面见到此等人物……这样的机会,大概一生也就这么一次了,必须好好把握!
他只想要一个,自己妹妹以后不用去给别人做牛做马的世界。
……
“现在还不行。”王莽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无比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是真皇帝……”
“就可以了。”
————
这句话一出来,黄阿毛先是本能地一懵,随即打了个冷颤,立马将嘴闭上,一言不发。
就算他再天真,也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像他这样升斗小民可以参与的话题。对他来说,汉朝已经延续了200年,上一次改朝换代,几乎是能当故事来听了。即便王莽现在如日中天,确实有这个苗头,他也不敢说什么。
不过,作为外人的大雄等人,却没有这个限制。他只是觉得,这个老爷子先前的所有动机,似乎都有了答案。
“您想当皇帝?”
……
“你应该清楚,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在一段时间年内,你们就不可能离开王府了吧?”王莽笑着说道。
“您会杀了我们吗?”阿苏尔面不改色地问道,“为了阻止消息泄露?”
“那自然不会。我会好生款待,将你们奉为座上宾。”
王莽的笑容愈发深邃,面对四个外人,他表现出了在群臣、百官面前,绝对不会表现出的一面。
“我想。”
他转过身去,看似瘦弱的身体,却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汉延续至今,已有二百年……这期间经历了许多事,很多问题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纵然是我想改变,穷极一生,也不过改掉十之一二。想要大刀阔斧地改,手中就必须有权力……足够颠覆一切、重新来过的权力。在你们面前,我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份权力的渴望。”
“少年时,我家中父兄先后去世,不得不跟随叔父们一起生活。呵……如果板着指头算,王氏家族也算是权倾朝野的外戚世家,家门之中,先后有九人封侯,担任大司马的足足有五人。”
“族中之人,多为将军、列侯,生活侈靡,声色犬马,互相攀比,豢养的奴仆更是不可胜数!”
“但,我是旁门之后,自然不会有这些待遇。打小开始,我便知道,靠谁都靠不住。想要把握住机遇,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服侍母亲及寡嫂,抚育兄长遗子,做到外人眼中的完美。即便日渐升官,身居高位,我也时刻警醒着自己。早年挣来的俸禄,基本都分给门客和下人了。”
“少年,你们以为……我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数年如一日地积攒下来。在我落难之时,才会有那么多人涌入都城,为我上书鸣冤。当声势到达一定程度时,连皇帝都无法忽视这股力量,只得请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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