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
“天枫吾郎……你是说,为首者用的是我父亲的名字?”
“没错。又或者,他确实就是你爹。”
“不可能,我明明……”
“你没有,或者说没办法亲眼看见过尸体,不是么?不瞒你说,几年前小老儿还曾经去吊唁过,发现你爹的尸体整张脸都被划烂了,根本看不出是谁,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要是假死的话,一切好像就说得通了。”
“但……”
“不过小老儿把话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刨根问底。毕竟要是那人真是你爹,当年既然特意假死脱身,还累得一家子都跟着没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大咧咧拿着真名招摇过市?而如果是其他人冒充你爹,必有原因,最大的可能性莫过于是一个诱饵,想要用这个名字钓出来某些人,某些事……无论如何,这件事水太深,像你这种小年轻肯定把握不住,听师叔一句劝——”
吐出的烟雾,与老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化作记忆中又一副定格的画面。
“珍惜性命,莫再往前了。”
……
“就送到这儿吧。”
日落月升,加藤段藏的话语渐渐淡出,现实里正是一片夜风飒飒,清冷的月光洒在肌肤上,带来一种似有若无,流水般的奇妙感触。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青草香气,与此同时,还有最近一段时间早就无比熟悉的,某人身上的清淡茶香。
次郎法师好饮茶,而且不是那种大费周章拿刷子唰唰唰出来的抹茶,而是正儿八经,或者说比较偷懒的方法,直接将茶叶丢进热水里一泡,香气扑鼻,便可以优哉游哉喝上半天。
连带着八寻最近也开始习惯喝茶了,虽然她本身依旧更喜欢饮酒,但再怎么说,住在寺庙里当着出家人的面大喝特喝,每天醉醺醺的,哪怕对方并未责怪,或多或少还是有点不太像话。
不过她之所以告辞离开,却不是……不单是因为没有酒喝。
“哎,何必走得这么着急,明明等天亮了也不迟呀。”
送行的唯有次郎法师一人,没有拿枪,空着双手,一身简简单单的法衣。
至于八寻,则是又换回了她那件几乎像是乞丐的褴褛旧衣——倒不是对方小气又把衣服要了回去,事实上,那几件旧的小袖此时都正好端端躺在包袱里面,算是次郎法师的临别赠礼之一,少女最开始还客气了两遍,后来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可她又觉得这种衣服让自己就这样穿着出门实在浪费,万一弄脏弄破了更是可惜,索性先收了起来,打算以后再穿。
至于其他的礼物……
她想了想压在包袱里面那足足十张的龙宫宝签,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明明是他人苦求不得的东西,轮到自己的时候居然变成了批发进货一般,关键在于她还根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或许正因如此,次郎法师才会毫不吝啬地送出这么大手笔。
无论如何,礼轻情意重,况且这两份礼物不管再怎么说都算不上轻了,她肩头一抬,感受了一下包袱沉甸甸的重量,笑道:“对我来说,白天与黑夜没有区别,晚上走路反而还清净一点——毕竟这附近应该没有什么山贼流寇对吧?”
“话是没错……”次郎法师苦笑着,“但你真的不去和初芽道别么,等明天她醒过来,得知你已经走了,肯定会大受打击的。”
“没办法,我如果去和她道别,她肯定会说想要我多留几天。”
“那就再多留几天。”
“留不得,再留下去,我可能就会舍不得走了。”少女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不如就一直留下如何?”谁知次郎法师却反问道。
“法师是在说笑么?”
“如果我是认真的呢?毕竟龙泰寺虽不富裕,区区一副碗筷,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问,一答,听出话语中的意思,八寻蓦地安静了下来。女子也不催促,更转过头去,眺望着天上那一轮皎然明月。过了好一阵,才听见身旁的少女微微发出一声叹息:“果然还是不成。”
“为何?”
“你问为何……是啊,为何呢?”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整个人的表情看着有些迷惘,一如昨天谈及杀人因果之际,那种充斥心间的无措,“法师大人……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很大,很宽阔。”
“世界很大,我们很小,因为渺小,所以才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仿佛只要伸出手去……”口中说着,她一边当真抬起了手,好似想要抓住头顶的月亮,却只触碰到了无形的月华。
“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轻易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未来也是,好像站在一处四通八达的路口,只要一个念头,哪里都能前往,正因为未来是不确定的,所以才有一种什么都能做到的感觉。”
她终于握紧了手掌。
掌中空无一物。
唯有淡淡的月亮,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在今后的旅途中,说不定我能够得到答案,但如果留在这里,从今以后的未来,好似就已经确定下来了一样……”
八寻蹙着眉头,语气有些飘忽,“我讨厌这样。”
“原来如此……既然施主已经决定,我也不说什么了。不过,若是未来有一天,当你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妨再考虑一下我今日的提议。”
“好。”
“那就……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皎皎明月照映间,少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只见那身影缓缓走在平野之上,及腰的野草随风摇晃,几声虫鸣远去,背在脑后的灰皮包袱一摇一晃,笃笃笃笃,拐杖的敲击声随风传来,越来越远,最后终于连这声音也听不见了。
“走了?”
“走了。”
另一道说话声从身后传来,天智武流背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姑娘,走上前来,目光眺望,似乎是想再觑见一眼那道瘦弱的背影。
女子望了他一眼:“你伤还没好,应该多休息。”
“谁让初芽一直念叨,本来想着带她过来,至少当面说声再见也好,谁知道小丫头又睡着了。”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睡到直流口水的女孩侧脸,青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也是好事,毕竟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大姊就这么笃定还会再见?”
“只是冥冥中有一种预感。”
“这样……”
青年咕哝了一声,随后又有些纠结,“说实话,我有点怕她……也不能说是怕啦,只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当我在她面前提到天枫大人之死,原本以为她会生气,或是伤心,结果……她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非但如此,我甚至感觉不出有什么事情是会被她放在心上的,这种疏离的感觉,让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摇了摇头,斟酌着词句,但思忖许久,依旧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描述。
次郎法师表情不变,只微微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这正是她要寻找的答案。”
“大姊知道原因?”
“回去吧。”
没有正面回答青年的问话,女子只是转过身来,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迈开脚步。天智歪了歪脑袋,欲言又止,不过还是跟了上去——反正大姊像这样打哑谜也不是第一回了。
不愧是出家人,在不说人话这方面深得精髓。
然而在跟上去的时候,不期然间,他忽然又想起了那骤然扑过来的身影,双指如勾直戳眼球,在那极近的距离之下,少女当时的表情……那紧紧抿起的嘴角,真的只是在思考私传忍术的事情吗?
……
第三十章 不是很新的相遇
“来喽来喽,走过路过勿要错过,近前来瞧一瞧看一看!有水润润的茄子甜甜的瓜!”
“卖盐咯,卖盐咯——”
“锋利的镰刀好镰刀,买一把家里备着哩——”
远远近近,各种吆喝叫卖声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仿佛一股热浪扑面,迫得人难以呼吸。
头顶上的草笠被人一撞,有些歪了,少女伸手去正了一正,又将已经淌到了脸颊边缘的汗水用手背擦掉。但不管怎么去擦,都有更多的热汗不停渗出来,甚至让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只水母,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明明还没到夏天啊……难不成这个时候已经有气候变暖和温室效应一说了?该死的英国佬——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后想起工业革命好像是十八世纪的事情,还有足足两百年之久,被骂的约翰牛属实冤枉。
算了,反正他们又听不到。
“好热呀……”
本着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将这个单方面的误会抛诸脑后,八寻敲着手杖,找了一处人比较少的阴凉处蹲了下来,一边吨吨吨喝着自带的凉水,一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离开龙泰寺不过数日,她却已经开始想念起那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生活了。
此地仍是远江,与次郎法师道别之后,少女一路往东,已经来到了挂川城附近——按理来说,这段路程说远不远,即使以她这种敲敲打打的走路速度,也应该用不了这么久才是。
之所以如此慢吞吞的,原因十分简单,中间的关卡太多了。
她这趟是从奈良启程,经过了尾张与三河,虽然一路上难免也要经过层层关所,但姑且都还在接受范围之内,如今想来,可能是因为尾张的织田家坐拥知多半岛,在陶器生意上大赚特赚,相对来说不太依赖关所收入。
至于三河,则是刚刚经历过一番权力变更,不仅是为首的松平家,底下众多庄园豪族也难免一轮洗牌,估计那些得胜者正在忙着享受权力的滋味,一时半会顾不上修缮或者新建关所,向往来的旅人们伸手要钱呢。
远江却是不同。
自从十多年前的花仓之乱结束后,这片土地上便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大规模的战斗,即使偶尔有盗匪作乱,又或者某某武士彼此攻伐,也都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维系多年的和平,让厌倦战事的百姓们纷纷聚集过来,嗅到商机,商人们自然也闻风而至。
为了从这些人身上拔毛取利,井伊也好,天野和朝比奈也罢,都开始大兴土木,恨不得三步一关,五步一所,将每个人身上的最后一滴油水都得榨干出来。
某种意义上,这或许才是现今的正常秩序。如果身为一国一城之主乃至一方大名,八寻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看着……听着铜钱当啷当啷响的声音喜不自胜,但现实她既然是交钱的那个,心情肯定就好不到哪去了。
好比昨天的那条路,估摸着不到五百米的距离,居然设下了三座关所,硬是问她要了三次过路钱。其中两处关所是朝比奈家建的,钱给就给了,第三座关所却是周边一座寺庙的。
想想看,两个恶形恶相的大和尚一左一右,手持薙刀拦路要钱,嘴里一边还在念着阿弥陀佛,这画面无论怎么想都过于魔幻了一点……可惜这才是当今世道司空见惯的一幕。
虽然少女对这种雁过拔毛的过分行径十分气愤,无奈最后依旧只能乖乖掏钱,消财免灾。往好的想想,她是孑然一身轻,走在前头的那个行商人不单是自己,连运载货物的马匹也要一井交钱,如此一想,心情倒是舒服了一点。
更何况她也不怎么缺钱,依靠着之前在旅馆里那位“夜袭好心人”的捐赠,一路顺遂,并没有惹出什么麻烦。
走走停停,到得今天上午,远远就听见一片吆喝声音,抱着凑热闹的心态凑过去时,果不其然,正好撞上了城下町举办的定期集市。
类似的集市其实在各地并不少见,她记得似乎是叫做六斋市的样子,脱胎自佛教的六斋日习俗,不过演变至今,已经变成近似于赶集的定期活动了。
根据各地领主情况不同,类似的定期市集举办次数也是不同,大抵都是从三次到六次,开办的次数越多,代表当地人们的生活水准相对越是宽裕,因此也成为了各个大名炫耀自身能力的舞台。
譬如今川义元辖下的领地,一般都是每月六次,甚至会视情况加办一两场,小田原的北条与越后的长尾好像也差不多。
市集里卖的东西包罗万象,从柴米油盐到和服的带子、农作要用的镰刀、锅子、针线、蜡烛等等,除了这类日常生活用品,自然也少不了鱼贝海鲜,瓜果蔬菜,以及大酱豆腐等等食品。
在热闹的人群里,还有趁机挑着扁担过来卖茶水的,卖药草的,也有售卖山里捕到的野鸡或者鸟雀的,名义上是买来观赏戏耍,其实大多数人刚回家就把这鸡宰了打牙祭,彼此心照不宣。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据说有的时候甚至能在这类市集里买到来自明国、朝鲜等地的舶来品,不过八寻大致走了一圈,没发现类似的摊位,不知道是纯粹运气不好,还是远江这种小地方没有这么大的牌面。
想着来都来了,不好空手而归,她于是随便买了半块切好的甜瓜,蹲在树下大口吃了,擦一擦嘴,丢开瓜皮,又想着去买一双新草鞋——倒不是说她已经无鞋可穿,但这个时候的道路崎岖难行,草鞋本身又不是什么特别耐用的东西,有时候穿几天就坏掉了,要是碰巧没有备品,就只能光着脚丫乱跑,变成货真价实的泥腿子了——谁知这一买,却买出了一段插曲:
“小姑娘,你这钱不对啊。”
草鞋的摊位是个瘦瘦黑黑的中年人,模样看着老实憨厚,只是说起话来,一对眉毛高高挑起,看着颇有几分吓人。他的语气倒没有多凶,更多是一种烦恼的腔调。
“钱不对?”
“你看,你这钱的这里和这里都碰掉了,还有这儿……上面的字都快被磨没了,属于是标准的恶钱——这钱我可不收。”他指着少女刚刚递过来的铜钱,连连摇头。
所谓恶钱,便是因为种种缘故有所磨损缺失的铜钱,因为价值受损,会被别人拒收也是理所当然。
但八寻闻言微微一怔,她分明记得自己刚刚摸出来的时候,这枚铜钱在手感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呀……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不过想着无谓因为这种事情与人争执,她又从袋子里摸出了另外一枚铜钱:“那就换一枚好了。”
“不行,你这个新的也破得不像样子。”
“那……”
“算了算了,看着你也挺可怜的,我就吃个小亏,本来像这种质量的钱币我是肯定不会要的,现在就打个折扣,算你五文恶钱充当一文好钱吧。这双草鞋总共三文钱,你拿十五文过来就行。”
那商贩一副肉疼的语气,像是自己这一让步吃了个大亏似的。
说话的功夫,少女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有点不好看了:“一双草鞋,你要我十五文?”
“你手里这都是花不出去的坏钱,我好心帮你一把,不要就算了,还摆什么脸色……啧!”
商贩大大声咋了下舌头,还想再说些什么,蓦然,斜地里一只手伸了过来,竟然直接从他手里抢过了那两文铜钱,又往桌子上“啪”的一放:“买一双草鞋。”
“你——”
这一下无异于当场拆台,商贩脸色一沉,正要发怒,目光望过去时,突然一愣,“原来是青田老兄,怎么的,你是看上了这小丫头么,过来要替她出头?”
“扯什么瞎话,我是来帮你的,这姑娘我认识,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软柿子。好了好了,这笔人情你先记着,以后找个时间请我喝一顿,咱们就两结了,明白么,不明白我也当你明白了,就这样。”
嘴里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丝毫没有留给别人插话的机会,那人一边拿了双草鞋,拎在手里,又招呼了少女一声,转身就走。八寻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只留下表情一下青一下白的商贩,以及旁边渐渐聚过来的看热闹人群。
“小姑娘,又见面了。”
走没几步,前面矮矮胖胖的浪人放缓了脚步,与少女并肩而行,同时将手里的草鞋递了过来,嬉笑着说道。
“又见面了,青田先生。”
八寻也笑着应道。
这位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浪人,青田井之助。
自从那天夜里她把第一枚龙宫宝签转赠出去,告辞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听过对方的消息,本以为他应该还留在井伊谷附近,谁知道莫名其妙居然晃到了这边。
也不知道他先前那么执着想要宝签,究竟是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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