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咦,怎么回事?松下大人居然主动出来迎接,是来了什么厉害的人物么?”
经过这么一打岔,日吉仿佛也忘记了刚刚的话题,猛地跳起身来,手搭凉棚,蹦蹦跳跳地张望着。
但少女侧着脑袋,已经早一步清楚听见了门外先行者的喊声:
“疋田小伯一行人到了——”
……
第三十二章 新阴流的“高足”
“那个叫疋田的,确实是个大人物哩!”
第二天,终于受够了大酱咸味的八寻只盛了一丁点米饭,浇上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边静静听井之助与日吉丸说话。
按理来说,像日吉丸这种被同僚排斥甚至敌视的人物,本来在情报方面应该是十分闭塞的,奈何这人虽然长相奇特如猴子,连英俊的英的草字头的一横都不沾边,却偏偏很讨女人喜欢。
从松下嘉兵卫的女眷到服侍的女佣,都对他十分亲近,有事没事都会喊住他聊上几句,一来二去,很多原本不知道的消息便也落进了耳朵里——昨天的客人也是如此。
“哦?嘉兵卫大人出了名的礼贤下士,亲自接待倒是不足为奇,但昨天听说就连家中的几位老臣,还有那些鼻子翘上天的年轻武士们也一起出去迎接了?而且态度恭恭敬敬的,一看就不寻常。”
井之助唏哩呼噜扒着干饭,发出的动静属实让人不敢恭维,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忙着将喷出来的米粒重新丢回嘴里。
“可不是嘛。而且这些客人也都是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日吉丸的架势也好不到哪去,大嚼特嚼,仿佛少吃一口就会直接饿死似的,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尽管嘴里塞满东西,说起话来却依旧字字分明。
“听说足足有十几个人?”
“十三个人,一匹骑马,还有三匹驮行李的马,还有七杆长枪。”日吉丸笑道,“领头的那人叫疋田小伯,好像是什么大胡城主的侄子,是一个挺有名气的武者,正在游历各国的途中,听说还是嘉兵卫大人知道他要经过这里,特意邀请过来的呢。”
“说是武者修行,人还挺多的啊。”
“毕竟是有名的人物嘛,十来个随从也很合理。”
日吉说完,井之助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我听说以前冢原土佐守出巡的时候,都是浩浩荡荡带着七八十个家臣,牵着备用的马匹,还养着几头老鹰呢……那才叫大场面。”
语气间颇有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心驰神往——当然,两人的文化水平都不足以让他们掉出这句书袋。
随后又开始讨论对方实力如何如何,比起哪里的谁谁谁哪个更厉害,争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证明了斗蛐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八寻坐在一旁稍远的位置,除非他们主动将话题抛过来,否则很少插嘴,倒不是对他们聊的内容不感兴趣,主要是怕离得太近会有口水沫子飞过来,想想就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心里面也在转着各种有的没的想法:
她确实不清楚所谓的大胡城主是谁,对于疋田小伯这个名字本身却并不陌生——疋田景兼,通称丰五郎,自号小伯,乃是上泉伊势守信纲,也即是太阁立志传里头那个剑圣转转转的侄子,新阴流的高手,曾经在柳生谷与柳生宗严比试,三战三胜,终于使后者醒悟到自己的不成熟,随即拜入上泉信纲门下,并在日后创出了自己的柳生新阴流。
随后疋田丰五郎告别了师父上泉信纲,独自踏上修行之旅,曾经担任过织田信忠、丰臣秀次与黑田长政等人的兵法老师,也曾经短暂出仕过细川家,却始终无法长久。终此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辗转流浪,最后据称是死在了大阪城。
与几位同门师兄弟,像是丸目长惠与柳生宗严这些“人生赢家”比起来,丰五郎的一生可以称得上是一波三折,极不顺遂。
可那都是将来的事情,如今在松下宅邸暂住的这位疋田丰五郎,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郎,不曾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整个人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除了随行的侍从没那么多之外,活脱脱就是又一个冢原卜传。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君不见某位知名大哥曾经曰过,年轻人就是要气盛,不气盛还叫什么年轻人?至于八寻自己,两世加起来年近不惑,倒真是盛不起来了……
话虽如此,不过要是气盛到了自己头上,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所以明知对方是未来的大剑豪,思虑之后,少女还是放弃了找对方切磋的念头,决定安安静静再过几天,找个适当的时机和由头,重新踏上旅途。
她实在受够这里的大酱拌饭了……
过了一会,吃完早饭,各自散开,井之助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一天到晚除了早上和中午两顿饭准时到场一次不拉之外,其他时候通常都找不到人影,明天都是直到深夜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日吉丸则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计,今天因为多了十三个人和三匹马要伺候,变得愈加忙碌,就连平时纠缠八寻问东问西的时间都没了,只听见东一声“猴子”,西一声“猴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花果山呢。
八寻自己则是要好一些,她这副比实际年龄更加稚气的外表,又加上眼睛的问题,无论去到哪里都容易惹来别人的疼惜与怜爱,虽然没有特意做些什么,几天下来,照旧与嘉兵卫的夫人与两个未及出嫁的女儿混熟了关系,今天一大早就被被夫人喊了过去,帮忙编织草鞋。
“先是这样,再这样……恩,做得真好!你很有天赋啊!”
见她不太擅长织草鞋,松下夫人手把手教她做了几回,又在一旁笑着鼓励……不过说实话,即使被人夸奖说有织草鞋的天赋,八寻也不知道该不该觉得高兴。
至于两个女孩子,则都是九岁十岁,还没到干活的年纪,正在旁边拿着沙包玩耍,你丢过来,我抛过去,银铃般的笑声响个不停。
一双两文钱的草鞋,真正自己编织起来也挺累人的,是那种与练剑杀人,生死交锋全然不同的疲惫。八寻摸索着将手里的蔺草折了两折,正要继续下一步,却听见一阵暖风穿堂而过,吹来了一阵莫名耳熟的声响: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分明是骰子晃动的声音。
松下夫人也听到了,微微皱着眉头:“真是的,大白天就在……”小声嘀咕着,后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随即提高音量,往门外喊了一声,“小琴,小琴!”
等到侍女过来,她又交代对方备好茶水点心,送去客房,给那些客人们享用。名叫小琴的小侍女答应离开,拉门合上,那骰子的声音与隐约能听见的笑声一下子远去了。
“唉……”夫人叹了口气。
“是昨天的客人吗?”感觉气氛有点闷闷的,八寻想着应该说些什么,姑且试探着问道。
“没错。以前也有过这种人,大白天就在摇骰子赌博,要么就是大喊大叫,明明有着一身力气,也不去正经练习武艺,学习兵法,净在这荒废时间,就这样还敢自称修行武者呢……”
可能是觉得八寻不是外人,松下夫人说话并没有太多顾忌,将心里的抱怨全数吐了出来。
这些话她能说,少女却不好接,毕竟收留接待这些人的嘉兵卫是她丈夫,真要跟着附和几声,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人感觉有点膈应了,回过头来还可能给你穿小鞋。
正因如此,八寻只是抿嘴笑着,一下一下点着头,“嗯嗯”地附和着,将脑子里几千个相声视频的捧哏本事活学活用,全都拿了出来。
过得片刻,牢骚发完,松下夫人感觉清爽不少,呵呵笑道:“还好有你在,否则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好了,辛苦你了,去休息吧。”她拍了拍手,愉快地给少女放了个假。
八寻又不是什么工作狂,能够偷懒当然是最好的,高高兴兴道了声谢,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刚把门打开,又听见松下夫人叮嘱道:“是了,这几天你尽量离那班人远一点,尤其是独自一个的时候,小心别惹上什么祸事了。”
“我省得。”
少女答应了一声,从宅邸深处走了出来。拉门一开一关,骰子与人们的笑声喧闹声顿时又清晰了起来,与训练场的刀枪交锋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侧耳聆听,疋田丰五郎人好像是在训练场,正在兴致勃勃地大声说着什么,由于实在是太吵,距离又远,听不清内容,只是时不时就是一片应和声,多半是在宣讲自己的兵法心得吧……
古往今来,无非是学而优则仕,文武两道皆是如此,又逢乱世,文人才子几无发挥之处,各地倒是都涌出了许多所谓的修行武者。
其中既有像疋田这种出身名门,接受一流教育,注定未来将会大展宏图的少年英雄,也有像宫本武藏那样,从乡下地方一人一剑踏遍各国,以天地山川为师,过着如苦行僧般的清贫生活——事实上,如今世间自称修行武者的人,大多都是后者。
他们凭借着一身还算不错的本事,背井离乡,四处挑战高手,磨砺武艺,大多数人都在这个过程中死于非命,唯有少部分人能够侥幸活到最后,开拓了眼界,锤炼了身手,终于得以开山立派,接下来又开始谋求出仕之道,从浪人晋身成堂堂的武士。
在这近百年的乱世风浪中,究竟出现过多少以修行武者自称的人,其中又有多少人能够将名字流传后世,多少人早早化作路旁枯骨……如此一想,八寻竟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茫然。
她何尝不是其中一员?
然而在她心中,甚至连扬名立万的念头也没有。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叶落辞柯,人生几何,六国战而谩为流血……会须一饮三百杯。”
将想到的诗句东拼西凑,随口念出,她出了主屋,来到庭院,本来是想听从松下夫人的话,避开疋田手下所在的客房,找个悠闲的角落猫着虚度光阴,谁知刚走几步,骰子的响声突然停了。
取而代之是一阵拉拉扯扯的声响,还有女人在喊:“住手……”话音未落,倏然变成了唔唔唔,大概是嘴被堵住了。
不会吧……
八寻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倾耳细听,井之助果然不在宅邸,日吉丸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听不见他的心跳与呼吸,附近倒是有几个人在,可惜都是普通的杂役,由于她这几天和日吉丸玩得比较好,私底下多少也遭到了排斥,虽说还不至于到欺凌的地步,若是主动去找,难免会被冷言冷语。
何况这种事情,一般的下人多半也帮不上忙……
“唔唔,唔——”
要么去训练场把正主叫过来?不过距离有点远,一来一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而且不知道疋田丰五郎是什么性格,万一弄巧成拙呢……回头找松下夫人,或者找松下嘉兵卫……
“唔唔……”
“啧,真是的,吵死了!”
伴随着某人很不耐烦的一声咂舌,砰的一声,那边骤然静了下来。
原本已经转身往训练场方向走去的八寻再一次止住脚步,手中的拐杖敲了两敲,忽的一声叹息:“算了,不管了……”
……
宽敞的长屋里,阳光明朗。
庭院里有一口水井,两边各有一处房间,虽然还没到正午,周围却已经弥漫着酒的香味。
地上横七竖八放倒了好几个酒壶,骰子和骰盅也被抛在旁边,一个酒壶上面竟还沾着斑斑血迹。
三四个男人聚在一起,敞着衣服,露出一片巴掌宽的护胸毛,脸上留着胡茬,大约是有了几分醉意,他们的眼珠子都是红红的,张嘴时也往外面喷出一阵阵酒气,让人不由皱眉。
“这算什么话!”有人大声怒喊,“我可是疋田先生的高足,山崎源八郎!”
不知道是本身文化造诣就不不怎么样,又或者是喝完酒脑子不太灵光,他直接将高足一词用在了自己身上,然而几个同伴非但没人纠正,反倒跟着大声附和:“没错没错!”
“我们可是新阴流的高足!而且是你们主人邀请我们过来的,如今却连要一壶酒都推三阻四的,好不容易喝上酒,这回又是连一碟小菜都不肯给!哪有这么小气的主人家!”
“我们又不是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只是想要一点水煮的蚕豆下酒而已,再切一点生姜生葱上来,俸禄三千石的武士大人,这么一点东西总是招待得起吧!”
被他们团团围起的,正是那个叫小琴的小侍女,她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跌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道歉或者解释,但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种楚楚可怜的景象如果放在平时,或许还会引起几人的同情心,但此时醉意上涌,他们反而越发的恼怒:“为什么不说话,是看不起我们么!”
“区区一个卑贱的佣人,居然敢看不起新阴流的武者,真是岂有此理,必须给她一点惩罚才是!”
“没错,既然拿不出下酒菜,就用你来下酒好了——”山崎源八郎大声说道,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对!就这么办!”
“不、不要……”小琴想要往后退去,但几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将她手脚抓住动弹不得,正在拼命挣扎,源八郎醉醺醺地拎起一个酒壶,里面还有残余的酒水,哗哗的摇晃着。
“吵死了!”
咕哝声中源八郎举起酒壶,就要故技重施,呼啸着砸了下去……
本该如此。
可落下去的,却只有空无一物的手掌。
由于实在太过害怕,小侍女紧紧闭着双眼,提心吊胆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痛楚,但等了又等,预想中的疼痛始终未至,不仅如此,就连原本被人按住的手脚也恢复了自由。
她战战兢兢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却见源八郎几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各自扭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的另一道身影。
"哎,明明里面还有酒的,真浪费……。"
那是一个穿着淡黄色小袖的少女,闭着双眼,一面咕哝,一面将手里的酒壶高高举起——正是刚刚还握在源八郎手里的那个——里面的液体如河水倾泻,尽数落进了她的口中。
壶里大概还剩下两三盏的份量,她咕咚咕咚倒在嘴里,一时却又没有咽下去,只见脸颊高高鼓起,如松鼠一般,脖颈伸缩,脑袋跟着摇来晃去,好似在酝酿着什么……
“噗!”
随即猛一张嘴,把含着的酒全部喷在了源八郎几人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啊呸,呸呸呸!好好的酒水,被你们这些家伙碰过之后却变得又酸又苦,根本没办法喝了……真是可恶!”
她捏住鼻子,又连着呸了好几声,好像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随后侧着头,对瘫在地上愣神的侍女露出一个微笑:“小琴姑娘,能替我拿一碗清水过来吗?”
“……哎?”
“这酒太难喝了,我得漱一漱口。”
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旁边几道杀人般的目光,八寻随手丢开空了的酒壶,撇着嘴角,一脸嫌弃地说道。
……
第三十三章 骰子把戏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
长屋里,几道身影分成两边,相向而坐。
靠门的方向是山崎源八郎等人,大咧咧地盘着腿,对面则只有八寻孤零零的一个,规规矩矩跪坐在那儿,双手扶着膝盖,拐杖放在旁边。
源八郎手里拿着骰盅,随意摇晃了一下,让里头两个骰子互相撞击,发出乓乓的声音:“听到了么?”
“听到了。”少女答道。
“就按咱们说好的规则来,没问题吧?”
他如此说着,目光上上下下,舔舐一般打量着少女的身体,其中既有审视,也有戒备,但最多的还是掩盖不住的贪欲——他的同伴亦是如此。
“没问题。”好似压根没有感觉到这眼神中的恶意,八寻脸上噙着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然而在他们注意不到的细微处,眼角和眉毛尖儿却在微微地跳动着。
好气啊……
一群杂碎,好想直接砍了他们……
她暗自磨着牙齿,强忍着当场拔剑的冲动,沉下心神,一面思绪又逃避般地飘了出去,回忆起刚刚那段让人血压直飚的交谈……
脑袋被酒壶砸到直流血的小琴早就被她支出去了——说是要对方帮忙盛一碗清水过来,不过只要小琴不是太傻,肯定都能理解其中意思,不可能再折返回来的——当时几个醉鬼还想拦阻,又被她拐杖一伸,拦在了门内。
不等他们发怒,八寻已抢先一步问道:“大白天就在别人家里喝到醉醺醺的,甚至仗着酒意调戏欺辱主人家的侍女……恕我见识短浅,莫非这就是疋田大人的为客之道么?”
她有意将疋田小伯的名字搬了出来,就是想要借此试探一下,究竟是这几个人扯着虎皮当大旗肆意妄为,亦或是这位上泉信纲的侄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你胡说什么!”
“居然敢污蔑我们的师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果然,一提到疋田,几个人立马变了脸色,有人支支吾吾地反问,也有人色厉内荏地大吼,这种故作的凶恶之态,或许能够吓到类似小琴这样的普通人,但落在八寻耳中,却只听出了无比的心虚。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