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而、而且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在这玩得好好的呢，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小女子不算什么东西，与各位一样，只是一名在此借住的食客而已。”
少女笑着，将手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碰，“比起这个，我建议几位还是尽量不要太大声说话的好。毕竟你们应该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得太大，传进嘉兵卫大人与你们疋田大人的耳朵里面吧？”
“你……”
又一次提到了疋田丰五郎，那边的几个人明显有些顾忌，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最后推出源八郎作为代表，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希望这件事情就此按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不是她不想替被打的小琴出气，但对方一行人终究是松下嘉兵卫特意邀请来做客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就算真的将事情闹大了，想来作为武士的嘉兵卫也不可能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女开罪疋田丰五郎。
反倒会因此让小琴成为众矢之的，甚至可能没办法再在这座宅邸里待下去。
同样的道理，由自己出手惩戒不是不行，若是荒山野岭，没人的地方，打一顿也就打了，但若是她当着宅邸里这么多人的面教训疋田丰五郎的弟子，万一对方感觉颜面受损，骑虎难下，一气拔刀，她再一不小心把人脖子抹了……这事可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无谓逞一时之快……心中分析着利弊，八寻虽然稍稍有些不痛快，还是决定息事宁人。
她满以为源八郎等人也会赞同这个提议，毕竟理亏的是他们，不想闹到纷纷扬扬让别人知道的也是他们，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道理反对才是。
谁知源八郎稍一沉默，突然粗声嚷道：“不行！”
“……啊？”
“我说不成！那个佣人也好，你也好，都把我们当傻瓜一样对待，完了居然还想当做无事发生？这种事情我可不答应！”
“就是就是！”
“我们可不是好惹的！”
以源八郎为首，几个醉汉都开始吵吵嚷嚷了起来。有人还趁机一只手抓了过来，八寻听声辨位，往旁边一避，一对眉毛却早就皱成了小山——所以她才最讨厌这种胡搅蛮缠的家伙。
“那你们要如何？”比起刚才，她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了。
不过正在气头上的几人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一变化，源八郎还以为少女是害怕示弱了，洋洋得意地说道：“首先，你要为刚才的无礼举动向我们跪下来磕头谢罪，然后再把刚刚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佣人叫过来，让她好好将功赎罪，伺候咱们喝酒，等把咱们都伺候得舒舒服服，刚刚的事情咱们也不是不能宽宏大量，一笔勾销——”
“话说回来，我看你虽然身子干扁了一点，长得倒还挺标致，要不然，你来代替她也可以啊，哈哈哈！”他好像这才注意到少女的模样，舔了舔嘴角，眼中闪烁着某种令人不舒服的光彩。
“山崎说得真好！”
“就这么办！”其他人有的拍手，有的赞好，围着八寻，一齐都哄笑了起来。
“……”
左手默默握住了杖头，几个呼吸间，又松了开来。听着源八郎几人的笑声，八寻扯了扯嘴角，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个倒是没问题。”
“哦？”可能是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之快，连抛出这个提议的源八郎自己都愣了一下。
而少女随即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几位乃是新阴流门下，疋田大人的弟子，想必个个都身怀绝技，造诣惊人，总得先亮一手真本事，让小女子输得心服口服，日后说出去时，才不会被别人当成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你说我们以多欺少？”
“不敢。”少女低下头，轻声回答。
但越是显出这种柔弱的态度，越让人觉得心里好似哽了一根刺似的，很不自在。源八郎摆了摆手，哼了一声：“好，就按你说的办，让你输得口服心服，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所以你打算怎么比试——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怕是连剑都拿不起来吧？”
“大人说笑了，小女子怎么敢与几位高手比试剑术，那不是自寻死路嘛。”少女丝毫不恼，抿嘴笑道。
“哈哈，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你想要比什么，怎么比？”
“这嘛……”拐杖轻轻一敲地面，砰的一声，脚边的骰子骨碌碌滚了一圈。她侧着脑袋，笑了一下，“既然有骰子在，不如就简简单单来一局单双赌如何？”
……
于是就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你明明是个瞎子，却还会玩赌博么？”一面熟练地摇着骰盅，源八郎一面轻蔑地看着少女。
哗啦哗啦的声响中，八寻浅浅一笑：“不瞒几位，这类游戏我其实还是蛮擅长的。”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还特意从衣袖里摸出来了两粒骰子，在几人眼前晃了一晃，旋又收回。
“好！那就按照说好的规矩来，我们四个轮流坐庄，由你来猜测点数，每次只赌一轮，如果你能够连赢五次，刚刚的所有事情咱们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如果你输了任何一局——”
“这副身体，任凭处置。”
八寻柔声说道，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像极了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羊羔，除了她微微抽搐的眼角，以及默默握紧的拳头。
这副模样落在对面的四个人眼里，反而让他们心情更加愉快了起来，似乎已经有人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身子前倾，一脸猥琐的神情。
源八郎更是得意，毕竟这个提议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手里动作不停，又晃了一阵，猛然将骰盅用力倒扣在地板上：“来，猜吧！是单，还是双！”
用骰子猜点数的赌戏，古往今来各国都有相似的玩法，但不同于少女更熟悉的猜大猜小，此时的日本通常还是更流行于将两个骰子的点数加起来，猜测是单数还是双数。
虽然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快猜！”
像是已经等不及了似的，刚把骰盅放下，源八郎已经又催促了一遍。
少女摇了摇头，倒真是毫不犹豫：“单。”
“单？你确定是单？”
“是。”
“好！”
在几道期待的目光环视下，骰盅掀开，现出了两粒骰子的点数，一个三，一个二，合计为五，正是单数。
“这……”
源八郎一时不禁愕然，坐在旁边的同伴见状冷哼一声：“碰巧而已，我就不信她还真的能连着猜对四次！”劈手将骰子和骰盅抢了过去，一番摇晃，扣在地上。
这回八寻猜的是双。
骰盅一揭，一个四和一个二，又中了一次。
随后的两次她同样没有半分犹豫，几乎是在骰盅落下的同时，已经开口报出了结果，两次皆对。
如果说单纯一次或者两次，还能说是凑巧运气好，但连着四次都是如此，难免就让人心里泛起了嘀咕。源八郎眉头紧皱，旁边已经有人按耐不住，骂道：“你这个瞎子，分明是出老千了对吧！”
“这话好没道理，骰子是在你们手里，我怎么能出老千呢？”
“反正你肯定就是耍了什么花招，否则怎么可能连着四次都给你蒙对了！”
那人还在梗着脖子大叫，其他两个人神色各异，一个欲言又止，一个脸上同样满是疑惑。只见八寻叹了口气：“本以为几位都是一诺千金的武士大人，如今却是输不起……想要耍赖了？”
“耍什么赖，我——”
“好了！”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源八郎已经伸手一拦，随即将骰盅推了过去，放在少女面前。
“再来一局，这次你来丢骰子。”
“这……”
八寻脸色微变，源八郎冷冷地看着她：“怎么了，如果没有出千的话，由你来摇骰子，我们几个来猜也是一样的吧。还是说你真的用了什么手段花招，要是这样，我可不会置之不理！”
“……好吧，不过我没怎么做过庄，手法可能不太熟练，还请见谅……”
大概是知道躲不过去，少女耷拉下肩膀，乖乖拿起骰盅，有些生疏地摇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源八郎脸上才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赢了！
他也在怀疑少女刚刚那四次是用了某种手段，但既然抓不住把柄，只靠嘴说无法服众，反倒会像她说的那样，变成好像自己这一边输不起打算耍赖，要是以后这事传出来了，难免会被别人拿来取笑，一世威名尽丧。
同样的道理，在没办法揭穿对方是用什么把戏得知骰子点数的情况下，无论再试几次，结果很可能都是一样，于是他苦思冥想，最后灵光一闪，发现了一处致命的破绽：
只要让少女来摇骰子，然后他们这边有人猜单，有人猜双，无论最后点数如何，必然都是他们的胜利。这可是完全合乎规则的，要怪也只能怪提出这个规则的少女自己不好，没能想到这一层……
“那……我要放下来了。”
用着极其生疏的动作，战战兢兢晃了一会，八寻深吸一口气，倏然将骰盅扣在地板上。
“……”
“……”
“怎、怎么了，几位……是要猜单还是猜双？”
尽管她这么一问，包括源八郎在内，这边的四个人却依旧是沉默不语。
准确地说，他们都在强忍笑意。
“居然有这种蠢货……”
源八郎差点笑破肚皮，在他的视线前方，骰盅倒是好端端立着，但里面的两个骰子，却在少女反手一扣之间，骨碌碌滚了出来，落在了骰盅的外面。点数是一个五和一个二，合计为七。
这下甚至都用不上他的必胜之策了，毕竟非要说的话，源八郎也有自觉他这个赌两头的方法与耍赖没什么区别，如今既然有更加简单的获胜方法，自然不用自降身价。
正好让这小妮子输得口服心服。
“单！”
他一拍大腿，声如响雷。
“我也觉得是单！”
“单！”
“肯定是单！”
其他三人紧接着开口，一个个都难掩笑意，望着眼前的少女，好似在看着即将到手的一顿美餐。
“哎，四位都觉得是单么？没人押双？”八寻偏着头，好似十分疑惑。
生怕拖得太久，被她发现骰子掉了出来，源八郎赶忙催促道：“没错，我们全部都是押单，好了，赶紧把骰盅揭开，让我们看看结果！”
“那……”她正要伸手去拿骰盅，忽然又是一停，“我姑且确认一下，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几位大人……应该不会再耍赖了吧？”
“当然当然，只要这一把是你赢了，按照约定，所有事情统统一笔勾销！”源八郎张嘴就来。
“太好了，那就——”
少女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揭开了空无一物的骰盅……
“……什么！”
本该空无一物的骰盅里，居然好端端地躺着两粒骰子，两个都是六点，合计十二，乃是双数。
源八郎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三人同样好不到哪去。
八寻侧着脑袋，伸出手去，用指尖摸索了一下两粒骰子的凹痕，随后笑了起来，“太好了，是双数……也就是说，我赢了对吧？”
“你……”
“咦，怎么这里还有两个骰子……哦，肯定是我袖子里的不小心掉出来了，哎呀哎呀，真是不小心，让几位见笑了。”依旧是那种柔软的说话语气，她好整以暇收起骰盅外面的那两粒骰子，又扶着膝盖，拿起拐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那就……按照约定，还请几位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也请不要去找那位侍女的麻烦……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就要转身出门。
但几步迈出，没等走到门口，陡然听见一声大吼：“站住！”
“……还有什么指教么？”
八寻脚步一停，背对着出声喊住他的源八郎，刘海垂下，表情微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就是故意把衣袖里那两个骰子丢出来混淆视听，误导我们的！”源八郎怒气腾腾，长身而起，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瞪视着少女的头顶。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们赌的不是盅里面那两粒骰子吗？”少女反问，“为什么我不小心掉在外边的骰子，居然能够混淆几位的视听呢？”
“你……”源八郎闻言一窒，接着越发恼羞成怒起来，“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最讨厌就是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今天你要是不好好跪下来磕头道歉，就别想要活着离开这间屋子！”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抓住靠在墙角的佩刀，就要拔出，八寻却叹了口气：“劝你还是不要的好……两手空空的话，什么事情都可以有商有量，一旦拔刀，接下来可就麻烦了……”
“哼，现在害怕也来不及了！赶紧跪下，不然我就拿你的人头来试刀——”
唰！
刀锋离鞘，握在掌中，一片寒光闪烁。
少女浑无惧色，只是心头满是不快。
原本还以为这次可以息事宁人，用一种比较和平的方式解决的。结果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她蹙着眉毛，光是刚刚听那拔刀的动静，她已然心里有数，对方用刀的本领，多半还比不上摇骰子的能耐。
杀人之后那种粘稠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她暗暗叹息，左手已然握住了剑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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