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木阿弥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次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声再普通不过的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
声犹在耳,但等到木阿弥抬起眼时,那门外的人影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咬着嘴角,笃笃的又敲了几下木鱼,声音依旧清脆,可惜原本有规律的节奏已变得杂乱无比。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
蓦然一声闷响,那支小锤竟被他用力地丢了出去,砸倒了蜡烛,灯火一灭,房间里立即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阿弥陀佛啊。”
这话音格外低沉,仿佛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蔽在天地之间。
……
信贵山城里,近日可以说是喜讯连连。
足利义辉快把那张黝黑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管见着谁都是哈哈哈大笑三声,发自内心的高兴。而高兴的理由也很简单:
首先是松永久秀写信投诚一事。
经过他与八寻、直虎两人一番商量,最后决定先由足利义辉旁敲侧击,稍稍试探一下筒井顺政的口风,这个计划本身很好,奈何某位将军忘记了自己不怎么擅长试探别人——平时多是由细川藤孝来负责这方面——结果如今自信满满亲自上阵,一个照面,还没等开始旁敲呢,就被筒井顺政把正题侧击了出来。
将军大人正在心里大呼不妙,已经做好了对方拂袖而去的准备,谁知筒井顺政的态度意外温和,居然一口答应了与松永久秀和解的要求,作为交换,希望能得到大和国的安堵状,以及信贵山城与多闻山城两座城堡……
与筒井家在这场战争起到的作用相比,这两个要求可谓合情合理,更何况关于后面的两座城堡,筒井顺政还特意说明可以等到将军返回京城后再行交付。
别说刁难了,看那模样,甚至好像比足利义辉更担心这件事情泡汤一般。
事后将军又与直虎、八寻谈了一谈,三个人的意见大体相同:
“看来筒井家想打算借此机会,与松永弹正休战议和……这六七年吃了不少败仗,他们估计是真的被打怕了,如今有公方殿下居中调停,也不用太害怕松永家轻易毁约。”
“换句话说,筒井顺昭大人多半是……”
直虎低声一语,令其他两人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尽管他们没一个认识真正的筒井顺昭,但在二十三岁这个年纪就能平定大和国的人物,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庸庸碌碌之辈,如果他还在世,筒井与松永双方的争斗,或许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缘悭一面,可惜了……”
足利义辉拍着大腿,叹息不已。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笑着换了个话题,“好了,今天我找你们二人过来,重点可不是筒井顺政……虽然我想八寻姑娘大概已经知道了,不过好消息嘛,多说几遍也不打紧,哈哈,京都那边,三好家的军队昨儿可是结结实实吃了一场败仗呢!”
一提到这事,足利义辉顿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孩子。而直虎也是微笑着点头,脸上不见意外之色——这件事她昨晚就知道了。
不得不说,伊贺忍者收集和传递情报这方面,整个近畿确实罕有敌手,六角家与三好家大约是在昨天晌午开的战,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已经有专人将战报送到了八寻面前……
然后由直虎念给她听。
而这位将军大人则显然是隔了一个晚上,到早晨才收到的消息,毫不犹豫,直接就飞奔了过来找两人分享喜讯。至于直虎为何敢这么笃定?
没见足利义辉连草鞋都只穿了一只嘛,摆明了就是光着脚丫狂奔过来的,足以见得这个消息让他激动到了何种地步。
可女子稍稍一顿,仍是提醒道:“公方殿下,此事当然值得庆祝,可如今聚集在京都的三好一门众,以及篠原长房的阿波众俱是精锐之师,一场败仗,尚不足以使他们元气大伤。”
“我明白,我明白!”
足利义辉努力板着脸回应道,但依旧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兴奋之情。
其实不单是他,昨天晚上听完了战报内容之后,八寻也忍不住与直虎、龙子、民治丸和杂贺萤几人挨个击掌,欢呼雀跃了好半天,回头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
或许是前世六角父子信心满满挺身对抗织田,结果被信长十天速通的“战绩”太过感人,让她总有种对方费拉不堪的感觉。
哪怕是这次六角家砸锅卖铁拉出了两万人的军队直指京都,内心深处,八寻依然不觉得这帮人能赢得了三好,能拖一拖时间就是神佛保佑了……没想到那对奇葩父子居然还真的雄起了一回:
由于不在现场,她只能通过忍者的情报了解大致情况,根据京都那边探子的说法,原先三好义继与篠原长房其实是抱着与三好长逸类似的念头,以拖待变,在京都附近,以逸待劳应战六角军。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先前三好三人众才在京都狠狠疯抢了一把,现如今又要筹备两万三四千人的粮草军备,京城的百姓们哪怕个个是母鸡,一时半会也生不出这么多金蛋,一时怨声四起,冲突频频。
留在京城附近的细川藤孝、明智光秀等人趁机煽动民众,给三好这边带来了不少麻烦。但这还不算最严重的,真正麻烦的……是那场大火与杀伐引起的瘟疫,终于如约而至。
在京都这种人口稠密的地方,一旦闹起瘟疫,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副惨状,至少三好家的几万人是不能再在这儿待下去了。后勤紧缺,京中大疫,篠原长房唯有硬着头皮,匆匆忙忙离开了京城,准备一战而克之——
虽然这个时空的六角父子还没有被信长的上洛大军“速通”,可早前两万大军被浅井长政奇袭大败的事迹,以及六角义治谋杀功臣引发的观音寺骚动,已经让六角家权威扫地,在篠原长房看来,根本就是一块软弱无力的鱼腩。
你也两万人,我也两万人,我的两万人是四国精锐,南征北战无往不利,你的两万又是什么东西?
抱着这种想法,篠原长房甚至想着直接一鼓作气打垮六角,再南下击溃将军与畠山高政的兵马,最后班师回朝,狠狠教训那帮趁他不在作乱的土佐乡巴佬。
一气呵成,多么完美的计划!
可惜战场上,轻敌从来都是大忌中的大忌。顶着后勤不足与瘟疫两重负面状态,疲惫的三好大军匆匆开拔,在近江的栗太郡附近与六角军接触,并在对峙了数个时辰后,由篠原长房主动发起了进攻。
结果刚一接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说好的鱼腩呢?
这鱼肉怎么还带骨头的!
却不知六角家为了拿下此战胜负,特意任命家中最为骁勇的蒲生定秀为前锋,这位蒲生家的老将虽然年近六旬,但勇猛不减,一马当先直冲敌阵,竟将三好的士兵们杀得倒卷珠帘,丢盔弃甲而逃。
一场厮杀下来,约莫个半时辰,三好的军队已是被迫后撤,据说当时平地上的尸体堆积如小山一般,血流成河,连土地都被染成了刺眼的鲜红……此番描述想来多少有其夸张成分,不过三好军的败退乃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而篠原长房这一败,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自己。
“本将军刚刚收获情报,高屋城的三好长逸终于沉不住气了,大概是见势不妙,想要弃城北上,与京都的三好军汇合——时机已至,收服河内,回归京都,只在顷刻之间!”
足利义辉愉快地说着,随即一仰脖子,将碗里边的凉水一饮而尽,心头一股豪情涌上,作势欲摔……
不过看了看微笑着的直虎,还是乖乖把碗放回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只是为了掩饰尴尬,随口笑个两声,结果越笑越是真情实感,足利义辉一撑膝盖,一跃而起,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两位爱卿,快快收拾整齐,随本将军出征,讨伐逆贼……对了,我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吃早餐,林崎姑娘,你们这饭团能不能分我一个?”
“……”
要是没有这最后一句,其实还算是挺风发的。
……
第四百二十三章 破城之法
打仗这种事情,很多时候其实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足利义辉那边固然担心筒井家几千兵马出工不出力,可三好长逸何尝又没有类似的担忧?
他原本与松永久秀便是势如水火,又因为先前袭击二条御所一事恶了三好义继,如今大家伙虽然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暂时团结了起来,但事到临头,各自能出多少力,还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因此三好长逸率军来到河内之后,便始终按兵不动,对东侧信贵山的战事亦是不闻不问,左右在他想来,即使大和国的军队与畠山高政合流,一时三刻间也攻不下这座高屋坚城。
只要能拖延到篠原长房击退六角,南下来援,这场战争的胜利就再无悬念可言。而到时丢了信贵山城,损失的是松永久秀,又不是他,可以在获胜的同时恶心一下这个老对手,对三好长逸来说更是一箭双雕的大喜事——
唯一的变数,是篠原长房竟然一战而败,更败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三好长逸差点喷出一口血来。要知道,这支阿波国的两万大军可不是什么土鸡瓦狗,而是跟着三好元长、长庆两父子南征北讨多年,在四国、近畿皆打出了赫赫有名的百战雄兵,谁见了不得胆战心惊?
结果现在告诉他,这支精锐之师居然连一个走下坡路的六角家都打不过?
篠原长房你到底行不行啊!
但无论这位篠原右京亮行与不行,三好长逸觉得自己反正是不太行。寄予厚望的阿波援军而今吃了败仗,万一六角父子气势汹汹杀将过来,腹背受敌,他也就可以放弃挣扎,专心琢磨辞世句了……
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的结局,确认栗太郡合战的情报属实之后,三好长逸毫不迟疑,直接下令放弃高屋城,全军北上接应篠原长房。
想着到时兵合一处,四万打四万,尚且能有一搏的机会……无论如何,总比继续留在高屋城,结果被人各个击破要好。
临走之前,他还很仗义地派人去隔壁和泉,通知了松永久秀一声,让他赶紧准备一起跑路——尽管三好长逸觉得那条老狐狸肯定也已经拿到了风声,不过大家目前仍是战友,通知一声还是要的,免得被人戳脊梁骨说自己无情无义。
“松永弹正那边还没有回信么?”
“没有!要不然咱们再等等?”
三好政康“呼”的一声把狼牙棒甩在肩头,粗声粗气地问道。
“……不必。”一边身子后仰躲避狼牙棒的倒刺,三好长逸一边摇了摇头,淡然说道,“以弹正的能耐,只会比咱们更早一步反应过来,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有道理。但俺怎么感觉日向你想说的其实不是这句?”
“你想听心里话?”
“当然。”
“那老朽就直说了……”三好长逸顿了顿,“最好那老贼还被蒙在鼓里,帮咱们殿一殿后,省得让畠山的军队他们太早追上来。”
“哈哈哈!”
扛着狼牙棒的莽汉放声大笑,“没错,俺就说以日向你的性子,分明不可能这么关照松永那家伙,这才像话,这才像话!”
那笑声爽快,让三好长逸也忍不住笑了笑。但他很快又是一声叹息:“只可惜弹正不可能这般愚笨,否则我们倒是省力很多了……政康。”
“嗯?”
平时两人皆是以官位互相称呼,如今突然听到对方喊起自己的名字,三好政康不由一愣。却见日向守长逸走了几步,来到跟前,轻轻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殿后之事……便有劳你了。”
“放心!有俺这条铁棒在,畠山也好,筒井也罢,保证不会放一个人过去追上你们!日向你带人就放心回京都吧!”这壮汉闻言豪迈一笑,脸上只有十足的自信,丝毫看不出半点怯意。
如果换成其他人,或许三好长逸还会怀疑一下对方会不会临阵投降,但唯独对于三好政康,他却抱以绝对的信任。然而正是因为两人间的这份信任,分别在即,他心头却涌上了一阵淡淡的悲哀。
此番大军撤离,自然需要有人来殿后,防止敌军衔尾追杀,如此重要的任务,三好长逸只能交给他最为信任的将领,也即是三好政康负责。
这一回很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想到这里,饶是这位经历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老将,亦有些说不出话。到得最后,他只能深深看了一眼对方,转身就走,三好政康紧跟在后。
又过了片刻,高屋城内外的三好将士,便都听到了那从城内传来的召集钟声:
当、当、当、当——
震耳欲聋!
……
随后的一段时间,河内国内无论远近,都充斥了这类象征战争的声响,人在赶路,马在奔驰,号令三军的鼓声、法螺声从早到晚不曾止歇。
数千上万名士兵在将领的指挥下,吵吵闹闹着上山砍伐木材,搭建各自的营地,又有一车车米盐味噌不断从后方运送过来,按照规定到的份量交到每个将士手里。
倘若有谁居高往下地俯瞰过去,这一幕简直就像是无数朵蘑菇,正在山野平原之间渐次盛开。而其间那最为华丽的中军大帐,理所当然便是一军主将,足利义辉幕府所在。
即使还没开始正式接敌,每时每刻几乎都会有人进出来去,或是汇报情报,或是商议事宜。
除了跟随将军前来的筒井顺政与八寻、直虎等人之外,畠山高政的军队也在今日稍早前赶到了此处,这位落魄的河内守护不及休息,第一时间就急急忙忙赶来拜见将军。
他摆出了这副恭顺的姿态,足利义辉自然也是投桃报李,三两步过去亲自把人搀扶起来,好一番嘘寒问暖,相见恨晚,虽然是头一次见面,却亲热得有如拜把子兄弟一般。
而此时的八寻则忙着与铃木重秀叙旧。畠山家的势力本身以河内为主,但常年来经营纪伊,与当地各个地头蛇关系极好,数年前畠山高政号召了四万大军攻伐三好,其中便有着不少根来众与杂贺众的身姿——
当时他们甚至对外号称有整整四千挺铁炮,虽然这个数字肯定有不少水分,不过也能看出这两伙雇佣兵有多么积极参与此事。可惜天公不作美,连着数日大雨倾盆,让纪伊这帮人的铁炮成了废铁,三好长庆趁机发起总攻,一战奠定近畿霸权。
哪怕好几年过去,三好长庆本人都死了,铃木重秀提起这件事仍是耿耿于怀:“哼,要不是那场破雨,他们三好家拿什么赢!这老天是真的不长眼睛!”
“少主。”
“您可不能。”
“乱说话。”三个小随从又在一唱一和,“万一。”“老天爷听了生气。”“又给咱们下一场暴雨。”“那就真是。”“哭哭啼啼。”“呜呼又哀哉了。”
“你们三个给我闭嘴!一句话非得拆成三句来说,显你们心有灵犀么?”铃木重秀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三个一眼。
可这三人丝毫不惧,依旧嘻嘻哈哈:“少主生气了。”“好可怕好可怕。”“萤大人救命啊!”
一边说话,他们一边还往杂贺萤身后躲。
而后者虽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不过还是稍微挪了挪身子,把三人护在身后。
铃木重秀见状摇了摇头:“就知道找人撑腰,好好好,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们计较。真是的,平时自己在家闹一闹也就罢了,出来了也不消停,倒让天枫姑娘看了笑话。”
“没事,年轻人活泼一点挺好的。”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盲女微微一笑,“数年不见,听见重秀大人与这三位还是一如既往,小女子也就安心了。”
“这话说的,咱们又不是天枫姑娘你,区区几年,哪里可能有什么变化!”铃木重秀挥了挥手。
“哦,莫非我看上去和数年前有很大不同么?”
“外表看着是没什么区别,可身份却已经天差地远咯……回想起来,咱们刚认识那会,天枫姑娘你还是一介浪人,结果几个月下来,摇身一变当了一城之主……至于现在更是把整个伊贺都收入囊中,甚至还成了名正言顺的伊贺守护,这种平步青云的速度,其他人可是望尘莫及啊。”
铃木重秀愉快地说着,最后又瞥了一下跪坐在八寻背后的杂贺萤,“论运气,我果然还是比不过这家伙。”
“和运气无关,是眼界的问题。”杂贺萤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本以为铃木重秀多少会反驳几句,没想到他却大笑了起来:“哈哈,这话说得在理,我可没你这么果断,不惜放弃继承杂贺孙一这个名号与杂贺众首领的机会,也要铁了心跟随天枫姑娘。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这一点我确实不如你!”
“若是重秀大人愿意前来伊贺,小女子随时欢迎。”八寻见缝插针,突然笑着说道。
铃木重秀闻言眉头一动,摩挲着自己的胡须,一时间竟有些认真地思考了起来。不过几秒钟后,他又笑了起来:“先让我想一想吧。”
“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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