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而一旦对方的坐骑不堪重负,这场战斗的胜负便也毫无悬念了。
这种战斗方式可能不够光明磊落,不过战阵交锋,非是剑客切磋比试,并不具备太高的道德评判标准,类似回马枪、杀手锏等绝技屡见不鲜,拖刀计更是关二爷压箱底的本领。如今性命相搏,要怪只能怪对方自己没有一匹好马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倏然寒毛直竖,三好政康猛地一回神,只见井伊直虎左手一扯缰绳,稳住战马,右手长矛一抖,宛如毒蛇吐信,径直刺向他这匹黑马的前腿!
怎有可能……这么快!?
他下意识想要挥棒格挡,谁知方才那一击带来的余劲尚未退去,手臂酸麻,再难用力,只好一咬牙猛拉缰绳,带动坐骑往后连退数步,险而又险闪开这蛇矛的刺击。
还不等三好政康稍稍喘上一口气,下一个瞬间,那支看似本已用尽气力的丈八蛇矛陡然一收、一递,竟硬生生变刺为挑,奔着自身胸口而来!
“这……”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直刺竟是虚招,意料之外的变式,令三好政康猝不及防,顿落下风!
从刚刚的两招对拼,他已大致估计出了对面女子的力量到了何种地步,心知若是让这一矛刺中,即使有着盔甲的防护,也是最少得断个五六七八根骨头。
当即不顾手臂酸痛,强行抡动铁棒,意图逼退那一截蛇矛,孰料井伊直虎这回却并不与他对拼——眼见两件兵器即将又一次交击,女子倏然再度变招,丈八蛇矛在掌间一转,竟真像是一条活生生的灵蛇,顺势绕开了横扫的铁棒,再向前一进,不偏不倚,正中三好政康握棒的右腕!
他身披甲胄,防护严密,这矛尖刺中的是铁制笼手,并未伤及底下的皮肉,但三好政康只感一股磅礴巨力汹涌而至,整条胳膊仿佛被大铁锤轰了一下,居然再也握持不住兵器,“当啷”一声,铁棒坠地!
不料兵器如此轻易脱手而出,那马上的汉子瞪圆了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正要拔出边上的战刀继续奋战,井伊直虎却比他更快了一步,放开缰绳,双手持矛,使枪如棒,干净利落地一记横扫,挟着万钧力道,结结实实轰在了三好政康身上!
如果说刚才那一刺只如同铁锤的一击,那此时此刻,三好政康的感觉仿佛就像是被一座巍峨的高山、或者是失控的汹涌洪流给正面砸中了一般,整个人再无反抗之力,“哇”的一声大叫,从马背上翻了下去,重重跌落尘埃,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委顿于地,再无声息!
而那匹失去了主人的黑色骏马并没有受到伤害,只在原地喷着鼻息,有些焦躁不安地踱步走动。
井伊直虎看了这匹马几眼,若有所思,忽然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把手一伸,牵住了黑马的缰绳,紧接着却拉着它在原地转了几圈。
直到对方逐渐平静下来,这才腾身而起,一个起落,稳稳当当坐在了这匹黑色骏马的背上——后者毫不反抗,反而还温顺地低下了头颅。
似是对自己这位新的主人表示臣服。
前前后后,从铁棒抡砸到蛇矛一式三变,皆是在兔起鹘落之间,两人交手拢共不过数合,威名赫赫的三好政康却已被打翻在地,生死不知。就连他那匹由三好长庆亲赐的骏马,也被对手夺了过去。
胜负至此分明。
可或许是这个结果太过震撼,接下来整整半分多钟的时间里,两军居然都是静悄悄的,没一个人敢出声说些什么。
突然间,从那支浪人与野武士组成的足利先锋军中,一个有些胖胖的身影奔了出来,站到井伊直虎面前,一边伸手拉住那匹被“残忍抛弃”的战马,一边还做了个深呼吸,大声喊道:
“敌将三好下野守政康,已经被我主井伊直虎讨取了!”
正是奥山六左卫门。
他这一句嚷完,喘了两口气,又举起右手,再度高喊:“嘿!嘿!”
“哦!”
前锋队的其他人如梦初醒,跟着发声大叫。
“嘿,嘿!”
“哦!”
声音越传越远,越来越响,本来只是这几百个浪人野武士在喊,逐渐的,就连其他阵营的士兵们都跟着自发大叫起来,到得最后,甚至变成了两万人齐声呐喊,人欢马叫,响遏行云!
其实像这种吆喝呼喊的事情,原本是应该由井伊直虎自己来做的,不过既然奥山六左卫门主动代劳,女子便也安安静静坐在了那匹刚刚获得的黑马上。
她先是回头看了看那面象征着远江井伊家的井桁纹旗印,随后又将目光望向面前不远处,看着那人靠着人,枪抵着枪,浩浩荡荡的三好大军。
时机已至。
一阵明悟闪过心间,直虎低下头,正好与奥山六左卫门对上了视线。这位从远江一路跟随她到此处的青年武士,并非是那种勇敢善战的个性,可如今却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战意澎湃。
“直虎大人!”
“六左,取我刀来。”
她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六左卫门大声应了声是,从旁边另一匹战马的身上取了那柄野太刀过来,双手呈上。
虽然有八寻在旁指点,可时间尚短,直虎还不能很熟练使用左手,所以对上三好政康时她只用了长矛。此时此刻,当直虎拔刀出鞘,如镜般明亮的刀身一侧映照着晌午时分的太阳,另一侧,则是映出了女子平静的双眼。
哪怕刚刚经历了一场凶险的拼斗,这双眼眸里依旧没有多少杀意,甚至仿佛还能从中窥见一丝悲悯,而她所悲悯的对象……究竟是旁边这位落败的敌将,亦或是那些即将在这片战场上丢弃性命的双方士兵呢?
无人知晓答案。
下一刻,身后便有呜呜的法螺声响了起来——
这是从本阵传来的进军号令。
果然,她就知道将军大人绝不会错过这个良机,既然如此,那就……
“随我突击!”
抬高了音量,蓦然发出一声叱喝,直虎紧接着头也不回,仿佛丝毫不担心其他人会不会跟上一般,话音未落,已是催马上前,一人一骑,左刀右矛,向着面前这整整一万六七千人,毅然决然地发起了冲锋!
……
第四百二十七章 虎斗龙争
直到这一刻,三好长逸才发现自己好像犯下了几件大错:
背水列阵原是兵家大忌,因为一旦战况不利,己方部队将无法及时后撤,最坏的情况下更有可能沦为猪羊,遭人宰割。
但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千年以前便有“兵仙”韩信背水一战,大破敌军的事迹,而其理论本身——“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亦是孙子兵法中的教诲,听起来确实极有道理。
因此古今中外数千年间,从来不乏类似尝试。其中有人孤注一掷成功获胜,自然也有人落得一败涂地、惨淡收场,可结果没出来之前,每个做决策的将领大概都觉得自己肯定会是赢的一方。
三好长逸亦不例外。
在他想来,三好氏这些年北战南征,威风八面,乃是一支当之无愧的善战雄师,论实力理所当然要比对面扎堆的手下败将强上一截,或者不止一截,而双方兵力相差不多,所虑者无非只有六角家可能到来的援军。
而今全军背靠淀川溪流,无虞前后夹击,正可放手一战,而为了再多添几成胜算,他还特意安排三好政康及其部下担任前锋,打的就是一个破釜沉舟、哀兵必胜的主意。
以三好政康的性格,必定会把失手沦为俘虏这件事情当成奇耻大辱,只要给他一个雪耻的机会,不愁这位猛将不肯豁命冲杀。在装备与训练程度皆无法彻底拉开距离的情况下,战阵交锋,胜败往往取决于双方的士气高低,精锐部队的一次冲锋,有时甚至可以扭转整个战局的走向。
过去的数十年里,三好长逸不止一回见识过这种情景……只是这一回,那位足以左右胜负的勇士,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呜呜!
传令进攻的法螺声回荡耳畔,他坐在本阵中央,把手里的军配攥得死紧,直瞪着那一袭铁甲、一骑黑马冲杀而至!
井伊直虎一马当先,独自杀进重围,起初还有不少人举起兵器,呐喊着迎了上去,但那名高挑的女子或挥大刀,或舞长矛,往往一个照面之间,便有好几个士卒扑倒翻滚,惨叫连连。
鲜血有些飞洒在空中,有些又泼在了那一身朴素的胴丸之上,仿佛顷刻间,原本漆黑的甲胄已染上了鲜红的色彩,变得刺眼无比,衬着那白玉般的脸庞,竟有几分恍若鬼神,教人胆战心惊!
包括三好长逸在内,聚集在本阵中的各位三好将领只能呆呆看着对方左冲右突,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凛凛威风,势不可遏,莫说是人与人之间的搏杀了,便是平日里夏收秋收的时候,对着那田地里的庄稼也没有这般割法的啊……
人命如草芥,这句往常只是用作比喻的言语,此刻却实打实变成了一句陈述。
那些三好政康麾下的士兵尽管相对来说也算勇猛,可人怕人比人,货怕货比货,就连他们的大将都撑不过几个回合就被撂翻在地,这些小兵又哪来的底气直面这尊凶神?
最初尚且硬着头皮拼命往上迎,到得后来,只见那井伊直虎刀进矛突,几乎每一次出手都有五六个人负伤毙命,数量的优势几近于无,那心里面剩余一丁点的勇气,登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正是此时,又听见有人大喊:“不要害怕,对方只有一个人,搬竹束过来,拿弓箭、铁炮射她!”
这些士兵如梦初醒,赶紧往旁边闪开,让那些手持竹束的人往前推进——所谓“竹束”,其实就是字面意思,把竹子切成比两米稍短的长度,捆成一束,再往竹子外层涂上厚厚的油,相当于一面成本低廉的大盾,可以有效用来防御弓箭乃至铁炮的攻击。
早在得知畠山高政卷土重来之际,明白此番少不得要与杂贺众、根来众这些擅使铁炮的佣兵交手,三好长逸特意命人做好了一堆竹束、木盾等防具,谁料还没等看见杂贺的枪口,却先撞上了这一位大杀四方的井伊凶神。
呐喊声中,高大的竹束从好几个方向压了过来,直虎略略掂量了一下掌中刀矛,眉头微皱,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试着硬碰硬,而是轻轻一踢马腹,叱喝了一声。
那匹黑色骏马似乎颇有灵性,只这一下就明白了主人的意思,蓦然一声长嘶,趁着那四面竹束尚未合拢,掉头就走。
哒哒的马蹄声中,又有几名士兵冲了上来,竹枪一刺,却被直虎挥动野太刀劈成两半。紧随其后,她再把蛇矛一进一挑,竟把最靠前的一名三好士卒捅了个对穿,右臂用力,又把对方整个人挑起在了空中!
凄惨的叫声响彻四面八方,那士兵一时未死,兀自用双手拼命捶打着纹丝不动的矛柄。而女子连人带马,在这眨眼间又奔出一段距离,倏然手腕一转,丈八蛇矛带着连甲上百斤重的男人身躯,在空中划出一个流利的圆弧,往自己背后甩了出去——
嗖嗖嗖!
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直接将那位可怜的士兵射成了马蜂窝,鲜血横溅间,又有一位武士在人群中用力拉开了弓弦,箭尖瞄准了直虎的背心:“疾!”
一箭飞射而出!
与方才那一波足轻齐射的箭雨相比,这支出自武士之手的箭矢显然威力更甚,而直虎分明没有回头,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只把蛇矛一翻挡在身后,稳稳挡下来箭的同时,左手大刀轮转,再将欺近的数人砍飞了出去!
身陷敌阵重围,气势如虹不减,围在女子身旁的三好士卒无不骇然,不由自主,纷纷踉跄后退。但不远处,那武士已再度引弦开弓,略略瞄准,又是快如飙风的一箭,直奔直虎而来。
这一次,直虎却没有继续闪避或招架。
她仿佛压根没有察觉身后即将来到的夺命凶箭,一心一意驱马向前,大刀长矛驱赶着周遭不断聚集过来的敌兵。
然而不等那名武士感到欣喜,乍然一声弦鸣,乱军中陡然飞出一支利箭,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掠过直虎,正好与他射出的箭矢在空中一碰,双双坠落!
这是……
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惊愕,却见寒芒再现,第二支箭直逼眼前,那武士心中大惊,仓促间来不及闪避,只能抛出手中大弓,勉勉强强用它挡住了那支射向自己的箭镞……
本该如此。
但明明他已亲眼看到那第二支箭已射断了弓背,方向偏移开去,眼神一晃,蓦然又看见那支箭矢依然遵循着原本的路线轨迹,呼啸而至,刺进了他的眉心。
一阵冰凉,一瞬刺痛。在最后一刻,这名武士仿佛总算反应了过来,张口大呼:“连珠箭,是流镝马……”可随着意识中断,这提醒之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更多、更锐利的破风之声!
嗖,嗖,嗖——
那箭矢是从战阵另一端射来的。尽管人头涌涌,后背旗帜飘飘,射箭之人却丝毫不受阻碍,弓弦连鸣,每一声锐响传来,都有一名手持弓矢亦或铁炮的足轻或武士栽倒在地。
而由于直虎驱马冲进人群,那些逃过一劫的弓手与铁炮足轻也因此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射击,唯恐伤及同伴。
也就是这一耽搁的功夫,黑马长嘶声中,已从三好的军阵中冲了出来!
直虎猛然抬头,只见自家的井桁纹旗印近在眼前,奥山六左卫门领着那数百浪人、野武士组成的前锋军,正在呼喊着冲了过来,而部队的最前面,却是意气风发的龙子大人。
后者此时亦是一副英姿飒爽的武者装束,跨坐在马背上,身背箭壶,手握藤弓,顾盼间,自有一股潇洒气质。见着直虎杀出重围,她咧嘴一笑:“好厉害啊。”
如果换在平时,以直虎的性子多半会谦让几句,但可能是这一路杀伐,多少也激起了她的血性,只摇了摇头,甩掉那黏在额前与刘海的热汗,随后也笑道:“比你如何?”
“哈哈哈!”
龙子闻言放声大笑,“好问题,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比试一下?”
“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间又是一笑,直虎驱使着这匹黑马转过身来,与龙子并肩而立,身后奥山六左卫门为首的数百兵马见状也放缓了步伐,站在她们两人身后。
井桁纹的旗帜猎猎飞扬。
直虎目光一扫,落在哪里,哪里的三好家士兵就忍不住向后退去。她偏了偏脑袋,拿舌头舔了舔嘴边——又黏又腥,不知道是谁的血。忽然又听见龙子道:“赌点什么?”
“你想赌什么?”
“你占的那‘八成’,我要一半。”龙子扬起下巴,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太多了,四分之一倒还有得商量。”不用把话挑明,直虎已明白对方的意思,脸上便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
“不管,反正我要一半,剩下要怎么分随你的便。”
“真是蛮横。”
“这就是龙子大人的做事风格。”
“那就……”
直虎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不再多话,只侧过头,看了一眼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众人,随即目光又往更远处瞥了一瞥,于是便看到了那山间飘扬着的某一面旗帜。
“等你赢了再说罢。”
她如此回答道。
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亲,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身斑斑血迹的缘故,直虎的语气听起来,又要比平时更多了一丝英锐的气息。下一刻,这位刚刚才杀进杀出过一趟的姬武者,再度冲向敌阵——
但这一次,她并非独自一人。
而是带领着数百名桀骜不驯的浪人,在那一面从远江带来的井桁纹旗印之下,连人带马,恍如一柄锋利的刀枪,直直往前一切,切进了已经失去斗志,惶然无措的三好军伍之中!
势若……破竹!
……
法螺猛吹,号角连连,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淀川河畔,两支军队终于重重地撞在了一起……甫一交接,已是战声震四野,血气漫晴空。
起初只有井伊直虎亲自率领的先锋队,这支部队人数虽少,却有如热刀切奶油一般,轻而易举击溃了敌人的第一阵、第二阵,但很快的,随着三好长逸命令下达,战斗力更强的军队也被调集过来,强行补上了第三阵的防线,终于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井伊直虎一往无前的突击。
但也仅仅是阻止,而非击退,直虎刀矛冲杀在前,龙子弓弦连发,一近一远,配合无间,在万军之中如履平地。
而在这两名妙龄女子展现出的惊人绝技面前,其他自恃武勇的浪人、野武士也被激起了斗志,一个个几乎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要命的厮杀中,一波又一波的攻势,竟将第三阵也冲得摇摇欲坠!
而正是此时,又听见战鼓之声摇撼天地,自身后汹涌响起,直虎百忙之中回头一望,只见筒井、畠山、根来、杂贺、天枫、柳生、甚至就连那一面最大最高最显眼的足利二引两旗印,也都离开了原先的阵地,层层递进,往前推了过来——
显然是足利义辉见到局势发展至今,终于下定决心,发出了全军总攻击的命令。
而眼看着直虎带着几百人一通猛冲,居然硬生生把三好家的阵仗给凿出了一个大洞,畠山高政、筒井顺政这些打了几十年烂仗的老油条岂能察觉不出战况走向,又逢足利义辉击鼓进军,一个两个顿时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拼了命地大声吆喝,带着自己的兵马努力往前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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