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30章

　　芙蓉看着女孩流泪的模样，不由得展开双臂，轻轻地抱着柳德米拉，有节奏的拍打顺抚她的后背，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刚进门时，芙蓉就发现女孩的精神状态处于一种极为痛苦的自我否定中，神经紧绷，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她很高兴柳德米拉能这样放声地哭出来，有时候一些想法一直闷在心里，无论最初的缘由有多么美好，闷久了也会变质。

　　这大概是凯尔希医生为什么会拜托芙蓉帮忙照顾柳德米拉的原因，她做不到，她给不了柳德米拉一个拥抱。

　　“啊……啊……”

　　弑君者把脸埋在芙蓉的怀里，泪水浸湿了衣裳。

　　正如当年艾尔莫妮把奄奄一息的林律从荒芜的丛林中捡回来，正如她在燃烧的山顶为林律挡下致命的弩箭与铳弹。因此，在她身负重伤险些殒命，才有林律不顾一切重返战场接她回家。

　　她忽然觉得，也许自己的努力是有意义的。

第五十三章 群星的味道

　　“今天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讲，敢说出去的话小心我杀了你！”

　　大哭大闹一阵后，病情未愈，心情大起大落的弑君者疲乏地瞪着芙蓉，发出毫无底气的威胁。

　　“安啦安啦，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前两天还是靠着输送营养液来维持身体需求，今天就先吃点粥好好养一养。等你好了再吃点其他的，我给你煮了蔬菜粥，要全部吃完哦。”

　　芙蓉露出天使般的笑容，以至于弑君者一瞬间出现了愧疚的心情，不安地低下头。

　　对她好的人很少，不抱有任何利用因素对她好的人更是少之甚少，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你能告诉我关于林律……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博士的事情吗？”弑君者小声问道。

　　“你是指什么？”

　　“就是……他为什么会变成罗德岛的博士，我是说……实际上，我不清楚他怎么就变成罗德岛的博士。啊啊，我在说什么啊我！”弑君者无法组织好言语，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芙蓉，林律曾经的身份。

　　弑君者所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她做梦都没想到林律消失的这几年是去创业，去创业就算了。无论事业有成还是中道破产，好歹也要给她一个交代吧？就这样把她丢下不管，弃之不顾，实属渣男。

　　宗次郎还跟着凯尔希跑了，越想她就越头疼。

　　“唔……”

　　芙蓉捧着餐具和汤勺，歪了歪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大概懂你意思了，你是想要知道博士的事对吧？”

　　“嗯！”弑君者老实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芙蓉微笑道：“当然可以，只要是我知道的事都可以告诉你。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把营养餐吃完。”

　　这孩子是天使吧？

　　弑君者久违地感受到心脏砰砰直跳，一阵感动。

　　——但接下来她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跳加速不是因为被天使眷顾，而是强烈的求生欲在警告她快跑！

　　“这是什么啊？！”

　　弑君者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她看着芙蓉手里的餐盘，上面黑色的粘稠物还在不停冒泡，旁边两坨看上去硬邦邦的物体则是绿色的，旁边还有着一杯盛着紫色浓液的杯子。

　　“哼哼，芙蓉秘制营养餐！专门为了像你这样的孩子精致搭配的料理。放心吧！我的健康料理可是拿到过营养学的证书喔！这是由十六道蔬菜混合在一起的蔬菜粥，这是营养丰富的紫菜饭团，这是手工磨碎的紫米豆浆。”

　　“……蔬菜粥的颜色是不是和饭团搞混了？还有谁家的豆浆是紫色的！不对，好像还真的有紫色的豆浆，但你这都能拿去当胶水了吧！这种鬼东西谁能吃得下去啊！”

　　弑君者下意识地吐槽道，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就像是个无理刁难服务员的中年大叔一样。

　　“这，这样啊……”

　　芙蓉如遭雷击，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批评她的料理。

　　最喜爱的事物遭受否定，她脚步踉跄，身子晃了晃，险些撞倒桌子。

　　“也，也是呢，像我这样的……料理……就和垃圾一样。怎么可能……让人吃得下去呢……呵呵。”

　　芙蓉的表情就像是被玩坏了一样，两眼失去高光，一直挺立的背脊一下子就弯了下去。元气少女的姿态仿佛未曾存在过，留在此处的只是个失去人生希望的丧女，嘴里高速念叨着一些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的自残言词。

　　“别，别吃了，我去食堂给你打个白粥吧……对不起，对不起……”

　　芙蓉想要从弑君者手中接过餐具，却没想到弑君者紧紧地攥着不放手。

　　在芙蓉满是负能量的疑问下，弑君者抽搐着嘴角，内心遭到谴责，艰难的逞强道：“我，那个，你别当真啊！其实我是开玩笑的，这，哇，我跟你讲，整合运动的伙食就只有土豆和土豆，以及土豆，还有土豆。我吃土豆吃到看天空都是绿色的，所以就那个，呃，看错了。”

　　对不起，整合运动炊事班的老王，请原谅我为了守护天使的笑容，将脏水泼在你身上。

　　弑君者久违地感到愧疚，明明她自称为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究极魔王，却还是会在奇怪的地方上和普通人一样。

　　“原来是这样呀！”

　　芙蓉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她的眼中似乎藏着一片繁星，闪闪发光。

　　“我就说嘛！大家都很喜欢吃我的料理，怎么可能会这么糟糕。”

　　……罗德岛的大家都很友善呢，弑君者心想。

　　芙蓉兴致勃勃地看着弑君者，眸子里满是期盼，她高兴道：“柳德米拉酱还真是调皮，要多吃点补充能量。这样吧，等你吃完后，我就告诉你关于博士的事。你别看我只是个见习医生，实际上我对这些事很感兴趣，要比其他人了解不少！”

　　芙蓉凑近弑君者的耳畔轻声道：“想要知道秘密就得付出些什么，对吧？柳德米拉~酱。”

　　弑君者缓缓缩起肩膀，眼前的人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她已经搞不清楚了。

　　她低头看着时不时还在鼓起气泡，就像是地狱岩浆般的奇怪的物体，心情十分复杂。

　　我是被骗了吗？

　　不对，我堂堂弑君者怎么可能会被人骗！还是被骗两次！

　　弑君者右手举起猫拳，握住汤勺在餐盒里铲了一勺子，是错觉吗？怎么感觉上面还在冒烟……

　　“啊这个……”

　　弑君者抬头想说自己还不饿，但在芙蓉如同孩童般童稚的目光下节节败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最好机会，只能认命般把勺子往嘴边上凑。

　　……微妙， 很微妙的味道涌上鼻间，一瞬间就把病房里飘散的消毒水味给淹没。

　　弑君者皱起眉头，她感到很刺鼻，但在辛辣的味道消散时，又能闻得到薄荷的香气。就像是底子很好的美少女将不可名状的东西抹在脸上，以百米九点七秒的速度向你冲来，甚至不给你思考是要推开她还是接受她。

　　没，没准只是卖相差，但实际上很不错呢？

　　仔细想想，真要是这么恐怖的话，也不可能让其他人对此保持认可吧？

　　除非给芙蓉发营养学证书的人是梅菲斯特！巴不得让这些东西传播天下，祸害人间。没准还不需要整合运动出马，世界就完成了大统一，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让泰拉再次伟大。从此感染者和普通人过上了对等的生活，因为每个人都有共同的敌人。真正的萨卡兹，真正的恶魔，黑暗料理界的真神——芙蓉。

　　“我开动了。”

　　弑君者深深叹息，含住了汤勺。

　　“——！！”

　　味觉爆炸。

　　理智蒸发。

　　头脑风暴。

　　阴阳两界。

　　这世界不仅仅有深海，还有星空。

　　感染者的道路，注定是布满荆棘的道路。

　　整合运动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感染者们需要一个明事理，看得清根本矛盾，并且能构造出基本纲领，且有一定号召力的领袖。塔露拉不行，她做不到，她的想法过于天真，缺少明确的方向，阶段性也不完整。

　　——过去无法想通的事物，逐渐变得能够理解起来，好懂起来。

　　“柳德米拉酱。”

　　芙蓉微笑地问道：“味道如何呢？”

　　弑君者沉默地抓住汤勺，再挖了一勺诡异的蔬菜粥，放入了嘴里。

　　“……是群星的味道。”

　　她喃喃低语道。

第五十四章 巴别塔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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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

　　凯尔希揉了揉眉间，晕眩感却始终得不到舒缓。

　　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走廊似乎变得不一样，无论走了多少步，都走不到尽头。

　　无数的重影将昏暗的四周变得扭曲，似乎通往罗德岛舰船深处的通道不再是平缓的直线，而是垂直下落。

　　凯尔希途中似乎遇到了几个人，一开始她还能认出对方并作出礼貌性的回应，但现在却连这些人的面目都回忆不起来。

　　“哈啊……哈……”

　　凯尔希将手臂搭在墙壁上，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除了幻觉之外，她还出现了幻听。

　　无法言喻的古老神秘呓语在脑内回响，自从三年前博士从月畔湖归来时，罗德岛的人时不时在脑海里会响起奇怪的呢喃。矿石病越严重的干员，亦或是源石生长位置比较特殊，例如在颈部、头部的干员，接收到这种声音的频率就越严重。

　　那段时间里，医务室的拥挤程度甚至远超于曾经发生的一场最为惨烈的防守战。

　　大多数干员都在睡梦中失去意识，无法唤醒，战斗力空前绝后地下降。每个医护干员都强迫用药物提起精神，她们深怕自己也在睡梦中沉沦，这样下去罗德岛全员都将悄无声息地灭亡。

　　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

　　凯尔希双手猛然颤抖，自我催眠的潜意识深层的陀螺停止转动。借助自己记忆中最痛苦的往事，她成功地撑起精神，暂时屏蔽了幻听。这种几乎称之为自虐的方式，将心里掩埋最深处的痛楚一次又一次挖出来，每次回忆都能让人近乎发疯，无法入眠。

　　带来难以承受的痛楚时，也让人神识清明。

　　凯尔希握紧拳头，仰起了苍白无色的脸，刘海微微飘浮，将眼眸遮住了一半，阻挡住暴躁的情绪外泄而出。

　　她撑在墙上平复呼吸，昏暗的长廊仅有她一人，她可以在此稍微露出真实的自己，疲惫的自己。

　　“……我还能撑几次呢？”

　　凯尔希自嘲地笑笑，从白大褂的内衬口袋里取出了一支注射针剂，远比漆黑的四周还要更加灰暗的液体在针筒内摇晃。

　　她缓缓吸气，将袖子向上卷起，拆去注射针筒上的塑封。手指尖略微摩挲了下手臂，将肌肉放松，毫不迟疑地将尖锐的针头刺入进去，捏碎顶端的玻璃泡，压缩空气自动地把注射器里诡异的液体推入血管。

　　脑海不断回响的呓语逐渐沉寂下来，憔悴疲倦躁动不安的表情渐渐地变得冷峻，碧绿色的眼眸像是泛起秋波的湖泊，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凯尔希站稳了身体，将空的注射器小心谨慎地收回在白大褂的口袋上，拿起手帕拭去针头留下的血珠，再将袖子拉低。一套动作熟练的像是喝水一样自然，似乎之前发生的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不足为道。

　　她一路向着罗德岛舰船最深处前进，在一座足有三米高的隔离墙外，两侧站着各一排的人。

　　昏暗的长廊没有配备灯光，这里本就该是寂静之地，不该有任何人在此喧闹。

　　如果不是特殊时期，凯尔希也不会同意让任何人来到这里。

　　此刻在这里的人，每个人都是罗德岛的支柱。从最艰难的时期一路挺过来，在近乎毁灭的灾难中得以保留羽翼，都是由他们代替更多人的挥洒鲜血，将死亡捆在脖颈上前行。新晋的精英干员甚至没资格站在这里，在这里的不仅是精英，还有巴别塔的痕迹。

　　博士返回罗德岛的第三天，也是巴别塔幸存者重返舰船的第一天。

　　“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

　　凯尔希站在两道人墙之间，冷声道。

　　“如果博士苏醒时……不再是博士，我们就亲手葬送他。”

　　巴别塔幸存者们没有应声答复，而是毕恭毕敬地行礼，整齐的动作让声音一响而逝。

　　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这里不宜喧哗。

　　凯尔希走向了隔离墙，伸出手贴在门上。

　　“——”

　　深灰色的门板出现湛蓝色的纹路，就像是机械有了血管，晶莹的光泽如同液体般流动。深沉的光芒微微点亮了通道，也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一个个轮廓狰狞如恶鬼，所有人都是全副武装。就连Ace也穿上了一身机械外骨骼，辅助伤势未愈的左臂。

　　“PRTS系统警告：根据《罗德岛制药有限公司员工保密条例》，任何冒充高权限人员登录账户的行为将导致惩罚措施，最高可导致对你的立即开除并处决。如果你是错误地输入了登录信息，你有30秒的时间撤销登录，否则你所处位置的出入口将被全部锁定、S.W.E.E.P将被派往你的位置调查取证并执行惩罚措施。”

　　清冷的机械人声响起，这一刻罗德岛舰船似乎活了，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地面、墙壁，天花板有所变化。似乎有无数沉寂许久的机关重新启动，如同沉睡的雄狮缓缓睁开了双眸，凶猛的威压弥漫在荒漠上。

　　“生理特征密钥确认。身份确认。权限等级：8。欢迎访问，医疗部主管，凯尔希。”

　　三米多高的隔离墙上的电子线路汇聚成螺旋的高塔，缓缓向上拔起，冰冷的寒气从中渗出，像是恶魔的吐息。

　　幽蓝的荧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逃出，每位精英干员都看到了熟悉的那个人。

　　两米高的透明密封装置里注满了墨绿色的溶液，浑身赤裸，残破不堪的躯体连接着无数管道，似乎不这么做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碎掉。即便是隔着一层供养面具，在座的人也能认清沉浮在水里的人是谁。

　　密封装置散发着诡异的气息，黯淡的深沉幽影将机械屏幕散发的光芒侵蚀，将整个核心区染上相同的颜色，如同置身于海水深处。当隔离墙彻底升高到顶端，能够目睹除了正面的密封装置之外的事物时，所有人的心脏都停跳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