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执棋者 第91章

　　“……”

　　“你又想要用沉默来回答问题吗？”

　　林律重重地坐回在主位上，他扬起左手敲了敲黑色兜帽，发出轻响。

　　在见识到娜塔莎的为人之后，林律放弃了原本安排好的计策，而是用真诚去打动她——包括但不限于一次又一次扎心地质问，以及让娜塔莎胃部裂开的切尔诺伯格幸存者见面仪式，在心灵上不断地暴击，软刀子割肉。

　　林律等待着，期待着，注视着眼前的女武神……

　　她究竟是会在沉默中爆发，还是会在沉默中灭亡。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宣泄

　　娜塔莎深深吸气，她的脑海里掀起滔天巨浪。

　　“每个乌萨斯人都应该为他们的国家与皇帝感到骄傲。”

　　这是娜塔莎自小接受过的教育，也是她成为军人，每天起床与入眠都要宣誓的信念。

　　如今这份信念在残酷的现实中摇摇欲坠，她曾经为之奋战过，现在却失去了热情，空虚的像是个囚徒。

　　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所努力的一切，她的身份，她的职责，她的使命，她的退缩，她的无力……娜塔莎无法忘记她的侄女娜塔莉娅看待她的眼神，冰冷，失望，历经生死之别的重逢却无法再度拥抱在一起。

　　她也无法忘记在重症病房之中，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透支生命的女孩。

　　这些孩子们本来可以免受这份苦痛。

　　还有更多更多的孩子们……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再选择自己的人生，当体内的恶念之种生根发芽的那一刻，他们是否还在梦中？还是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异变成憎恶的模样，在吞噬血肉的时候，又是否还有知觉？

　　被摆布的怪物也会梦到过去吗？

　　娜塔莎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第二集团军的副手伊万率军拦在她们的面前，大声宣读着来自乌萨斯皇帝的命令。

　　禁止向切尔诺伯格进行任何军事支援，如有违令，军法处置。

　　这是她的噩梦，也是第三集团军的噩梦。

　　“因为……”

　　娜塔莎全身颤抖，她隐约明白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开口。

　　一旦把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说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也许罗德岛的人会把她的对话录音下来，作为栽赃陷害的工具。

　　娜塔莎现在的身份是乌萨斯使节团团长，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执行任务，执行一个卑鄙无耻的任务。

　　乌萨斯早已觊觎罗德岛对矿石病的医疗技术已久，如果能够独占这份医疗成果，那么他们对待感染者的方式则会变本加厉。基本上就是将人视为工具，用坏了就拿去修，修理完继续推上去，直到感染者死亡为止。

　　对付罗德岛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制裁的借口。

　　例如罗德岛制药有限公司涉嫌威胁乌萨斯帝国国家安全，泄露乌萨斯人民身体安全数据什么的……

　　乌萨斯使节团的任务就是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以罗德岛在切尔诺伯格事变后频繁出现为由，说是与整合运动共谋也好，还是栽赃陷害也好。无论用什么方式，就算是拿一瓶洗衣粉说是证据，也要想办法污蔑罗德岛。这样乌萨斯就能率先占领道德高地，发动正义的制裁。

　　完成这个任务后，娜塔莎就能从前线退下来，再也不必身不由己。

　　但是，她做得到吗？

　　“因为——”

　　娜塔莎握紧了拳头。

　　她告诉自己，不能说出来，不能说，不能说……

　　但是，不说出来的话，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今天是切尔诺伯格。

　　明天呢？

　　伊尔库茨克？尼古拉耶夫斯克？哈巴罗夫斯克？还是说……圣彼得？

　　这些边境城市的国土和人民，接下来会是哪个被当任君主视为筹码交易出去？

　　一旦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作为驻守边疆的集团军，我们又该遵守军人服从上级的命令视而不见吗？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娜塔莎扶着额头，她笑了，笑得如此洒脱。

　　从整合运动事变后，她从未笑的如此自在，如此轻松。

　　“因为当今皇帝无能！他不配当皇帝！”

　　她说出来了。

　　她终究是说出来了。

　　“十二年，这是我参军的十二年，也是乌萨斯漫长战争史的十二年。战火不断，每位乌萨斯的军人都是以保家卫国的信念才能坚持一年又一年的艰苦作战。结果呢？结束一场战争，紧接着又是一场战争！战争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从现任皇帝上任以来，经济萧条，底层人民饭都快要吃不上。非但不去努力发展农业，不去购买粮食，而是将国库用来冶炼钢铁，源石工业的厂房冒出的浓烟几乎要把白天染成黑夜！”

　　娜塔莎低吼着，以贵族的身份，以军人的身份，以乌萨斯人的身份在控诉着对当今皇帝的不满。

　　“每当压住的民意快要爆发时，当今皇帝就会找到新的目标将民众的注意力转移过去。用谎言去欺骗，用虚伪去蒙蔽。自欺欺人，告诉人民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告诉人民其他的国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告诉人民乌萨斯帝国是最好的居处，告诉人民还有矿石病感染者可以欺负。对内，让人民将怒火宣泄到感染者。对外，军人去与其他国家交锋，用生命换来苟延残喘的时间。”

　　娜塔莎的枷锁就像是被挣脱了一样，她缓缓挺直腰杆，坐姿不再中规中矩，而是狂放的翘起腿。

　　一直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这份沉重依旧还在，但她似乎变得轻松不少，能够正视这份重量。

　　娜塔莎咬牙切齿道：“我们对于当今皇帝而言只不过数字罢了，仅此而已。”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你不是莽夫而已。”林律平静地望着娜塔莎，他的双手稍微地放松，面罩之下的表情是淡淡的微笑，“你有思考，只是不敢想太多。”

　　“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去想那么多。”

　　“那你是否愿意去尝试换个身份？”

　　“你说什么？！”

　　娜塔莎睁大了眼睛。

　　林律缓缓摇头，他抬起双手将兜帽头罩掀起，露出略带书生气的脸庞。

　　“你……”

　　娜塔莎望着林律的脸，她感觉很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我的意思是……”林律温和的笑了笑，诚恳道，“你是否愿意放弃乌萨斯军人的身份，加入罗德岛？”

　　“我不会背叛我的祖国。”

　　娜塔莎沉下脸来，直视林律的眼眸。

　　林律没有避开对方的视线，而是更加热诚的说道：“罗德岛制药公司仅是一家私人企业，我们并非是一个国家，我们只是致力于创建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和平共处的社会，以及解决感染者引发的各种事件。我们会率先抗击极端感染者组织，无论是整合运动，还是个别独立组织。”

　　“除非乌萨斯帝国铁了心地想要覆灭我们，否则又怎么称得上是背叛呢？”

　　“你说是吧？娜塔莎。”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什么叫做泰拉五百强啊

　　娜塔莎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这个姑娘还真是不会骗人，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一身武力，也许早就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要知道林律看到使节团单方面的书信通知后，他的远见足以洞察出事物的本质，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使节团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目的是将政治中立性的罗德岛绑定在乌萨斯帝国。

　　林律问道：“娜塔莎，你认为自己现在有办法改变乌萨斯帝国的现状吗？”

　　“……难不成罗德岛就有办法？”娜塔莎瞪眼反问。

　　“是的。”

　　林律将咖啡杯举起，轻饮一口温热的苦涩液体，感受浓郁的咖啡豆香味在舌尖上绽放。

　　“在切尔诺伯格事变之中，抗击整合运动的人是谁？”

　　“在军警处日夜不断的求救通讯之中，响应卓娅呼唤的人是谁？”

　　“在面对足以吞噬钢铁，碾碎城墙的恐怖怪物，死战不退的人是谁？”

　　“嗯哼？是谁？是谁？”

　　林律的每一个质问都深深地抨击到娜塔莎的心里，让她认清事实。

　　在乌萨斯军人无作为的时候，是罗德岛站在最前线，是罗德岛这个私人企业在挥洒热血。

　　“目前摆在乌萨斯帝国的问题有无数件，罗德岛可以解决其中最头疼的首要事。我们是感染者的专家，我们不会仍由整合运动就这样将矿石病感染者一步步带离到社会的对立面，但我们也不会接受乌萨斯帝国对待感染者的态度与方式，我们有自主规划的道路。”

　　林律放下咖啡杯，嘴角噙着自信的笑容。

　　他从娜塔莎的眼眸中看到了犹豫，看到了迷惘。

　　屑博士精神一振，能否拿下娜塔莎就看接下来的操作了！

　　“娜塔莎，我从你的呐喊中看得出你对当今乌萨斯帝国皇帝的不满。你已经成功地跨越出第一步，但这改变不了事实。如果你真的想要做出些什么，以你现在的身份，都不过是笼中鸟罢了。”

　　林律将挥舞的大棒收起来，开始准备给娜塔莎画饼喂糖。

　　“关于切尔诺伯格上城区收集到的怪物资料，这些都属于罗德岛珍贵的情报资源，我不会随便给予乌萨斯帝国。以免被心怀不轨的人用在错误的地方上，造成我先前提过的祸乱。我不希望自己的一番好意，变成权贵们为了荣华富贵而向感染者们挥下的屠刀。”

　　就在娜塔莎露出悲伤的神情时，渣男律为她重新泡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她的桌前。

　　“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将资料分享给你，但仅限于你一人查阅。”

　　“真的？！”

　　娜塔莎仰起头，湖绿色的眸子里重新绽放色彩。

　　她都快被林律整自闭了，一次次心灵暴击，女武神的心也是肉做的。

　　“当然。”林律开始放松条件，“你可以以乌萨斯少校的身份与罗德岛签署外交协议，暂居于罗德岛。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在乌萨斯军部做下去，罗德岛的大门随时都为你敞开。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改变现在这个不合理社会的伙伴，一起为平等做出努力。如果罗德岛的行为让你感到难以接受，你也可以随时中断我们之间的雇佣合同。”

　　林律的语气十分温和，就像是在男女交际中擅长调情的男方，在恰当的时机强硬，也懂得在舒缓的关键点放松，富有节奏。他的语调特意变得抑扬顿挫，就像是在演讲一般，让对方将自己的言语牢牢地记在心中。

　　娜塔莎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她眨了眨迷离的眼眸，似乎要被林律的言语所捕获。

　　“不，不行，我可是……”娜塔莎犹豫再三后，小声道，“怎么可能会有乌萨斯军人会放下自己的职责，兼任私企的职位。”

　　“是吗？”

　　林律翻出移动终端，按下通讯键。

　　数十秒之后，过了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林律高声道：“请进。”

　　“博士，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赫拉格轻轻推开门，他今天的任务就是作为博士的助理，先前在附近进行舰内巡逻。

　　“将军，我听说奈音来到罗德岛后减少了和其他孩子们游玩的时间，还因为反复的体检而感到枯燥无趣。我这里有一些书籍，请您带给她消遣时光。请放心，这是适当的休憩时间，不会造成工作上的冲突。如果她看完了，也可以来我办公室随意阅览书架上的图书。”

　　“谢谢你对奈音的关心，别看她现在总是这么调皮，她以前可是相当文静，她一定会喜欢的。”

　　赫拉格露出慈祥温和的笑容，他似乎想象到奈音见到图书后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你，你，你是……”

　　惊讶到颤抖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娜塔莎直直地注视着赫拉格，一脸震惊。

　　赫拉格的目光稍微转移，在望见娜塔莎后，他微微点头示意，十分自然地向林律表示告退。

　　林律送别了赫拉格，在对方无奈的目光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到了主位上。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乌萨斯军人怎么了？我罗德岛怎么了？嗯？”

　　“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罗德岛制药有限公司作为泰拉五百强，招收退役老兵做安保部总监有什么问题？你要是想要的话，我现在立马就能给你安排罗德岛博士的终生助理，我跟你讲这个职位不是任何人想当就能当，首先得有36D……好吧你都有E了，你合格了。”

　　林律的目光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娜塔莎波涛汹涌的双峰，他缓缓仰头，深深吸气。

　　劲啊。

　　娜塔莎有些怀疑人生的抱住脑袋，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

　　在她当年还是上尉的时候，她曾经与将军一同作战过，她自然知道这人是谁。

　　因此，她才感到不敢置信，有种历史书的人物来到身边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林律向娜塔莎伸出手：“现在，你对我们罗德岛还有什么不满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