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剑仙 第697章

　　连锋小队传递的情况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如果他们没理解错也没有看错字符的话，整个夏土——从边疆起再到核心都市，每一个聚落里都可能隐藏大量屈从神道的官宦。

　　注意是官宦！不是百姓！

　　官宦若是屈从了神道，能够造成的破坏绝对要远远超出后者。这也是他们觉得震撼和不可思议的地方，因为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征兆。

　　怎么会呢？

　　不少人都想不通。

　　就比如他们吧，他们这些人虽然算不上官宦，只能说是监天司附属的基层公员，但给他们的福利和待遇也都是相当高的。

　　他们甚至有优先排队权，可以更方便的得到前往神鸣山聆听讲道的机会。

　　连他们这些基层都这样了，更高级别的官宦，哪怕只是个负责街区的小官，他们为什么要背叛呢？他们背叛的理由是什么呢？

　　“别说……我大概能猜到一点。”

　　一名年轻公员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悄声给旁边的同伴们分析：“还记得去年在寿宴上直接归西的庞都尉吗？我跟你们讲……这个可能早有征兆。”

　　画面跳到大学府总司。

　　宋孺华一身笔挺长衫，看着在副手率领下朝自己包来的一大群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陛下给了你们一切。”他缓缓说道，“你们还想要什么呢？”

　　“我个人的话，更愿意称其为‘知识的诅咒’。”副手对他露出灿笑。

　　“当我还是个难民的时候，当我还如难民般懵懂无知的时候，虽然我不富有，但我并不会烦恼那些议题。”

　　“我知道是陛下给了我这个机会，陛下待我不薄，陛下对我恩重如山！”

　　“但是宋先生，我终究还是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很痛苦，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这是不道德的不亚于是对恩情的背叛。”

　　“但是我做不到无视心里的声音。”

　　“这般放纵，将一切都交给欲望。”宋孺华摇头，“你们这般心境，活该无法晋升元窍。”

　　“住口！”副手怒吼，同时举起手枪瞄准过来。

　　“少在那里说这种话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天下就是庸才远比你们多吗？”

　　“为什么要让平庸的我们知道这些！知道这些后的我们生活的是有多么痛苦，你们真的能理解吗？”

　　砰！

　　巨大的爆鸣震碎玻璃，副手直接从原地倒飞出去，整个上半身都被巨大的爆炸力炸的稀烂。

　　“嘘——”

　　宋孺华手持一把大口径的、铭刻了炁阵符文的转轮手枪，一口吹掉上面的白烟，好整以暇看向人群。

　　“还有跟他一样的蠢货没有？”

　　“我来算算啊，总司的面壁室好像塞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相似的变故同时也发生在其他地方。

　　军务司，黄迁脸色铁青的挂断电话，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再度拨打给别人，同时在行走过程中有一枚枚精铁甲胄的零部件从他的卧房里撞飞出来，咔咔在他身上拼装组合，形成了一副极为威猛的全身铠甲。

　　奉常司，代行主笔‘阴天弈’持剑击杀了一名试图行刺自己的下属，用尸骸的面容将剑刃拭净，转头看向偌大的京城。

　　镇妖司，郭荣治稳坐高台摇晃羽扇，双眼半垂一副没没睡醒的样子，但他的另一只手到底抓握着手机，可以看到他嘴唇翻飞，似乎在对虚神提出某些要求。

　　瑞仙司，诸长轮放下粗壮的双臂，看着一片狼藉、遍布妖族和半妖尸骸的大厅，哼了一声，毫不在乎的转身离去。

　　除此之外还有岁计司、转运司、招职司、督检司、教礼司、教化司。

　　大夏官方所有的司部，上到总司，下到集部，几乎都爆发了全面的争斗。此前一直隐匿在暗中的神道力量全因连锋小队那一波通知被抬出水面，他们有些被以绝对的暴力当场镇压，但同样也有漏网之鱼，这些人在掌控当地局势后直接启动了官方电台，开始通过这种最直观的方式试图传播所信异教的刻纹污染。

　　整个夏土狼烟四起，连锋等人尚未靠近西京便听说有狂信徒聚众想强冲神鸣主峰。

　　而在瞬息万变的主战场外，虚空，虚界，玄妙的变化仍在推进。

　　信息的读取和灌注不断在持续，白想隐约从四颗太阳身上看出不同，其中三颗相较另一颗要朦胧一些，虚幻一些，她便由此猜测这三颗太阳有可能就是如今存续的三位道祖。

　　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通过无数信息的交汇，这些信息和她的思想、慧光产生碰撞，她渐渐明白了一些过往总是被她忽视的道理。

　　如同白想前世生活的世界一样，这方宇宙的古代神话里确实有多个太阳的传说。

　　比如‘射日说’，讲的便是是天上曾有十颗太阳，这十颗太阳每时每刻都在炙烤大地让生灵涂炭，终于被一个叫‘火羿’的人提起弓箭射下来九颗，是为最经典的射日神话。

　　但现在真让白想去预估当时的情况，白想觉得被射下来的那九颗太阳，不一定是真正的太阳。

　　它们极有可能是由先天神灵幻化而成——是民间先有了关于十颗太阳的思潮，这股思潮受虚劫影响，经过千百年，甚至亿万年的发展后便有九位‘太阳星君’诞生，且他们也绝对符合民间思潮对他们的刻板印象——甚至有可能连那个叫‘火羿’的人也是一尊先天神灵，这一切都是按照民间思潮所创想来的。

　　当白想体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察觉到了虚空中藏匿的大恐怖。

　　如果推算成真，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从古至今的所有神话，所有历史，以及所有应运而生的灾难、大劫，全部都是此界慧灵自作自受。

　　他们的存在是因，思想是果。这果实就好似混沌的画笔，懵懵懂懂的被人拿起，再懵懵懂懂的在画卷上涂写，最终画出了一些难以名状、一言难尽的怪诞之物，这些怪诞之物再从画面里一下子跳出来，将身为因的他们一口吞掉。

　　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那支画笔是众生所有意识的具现，这个过程不会被任何个体力量所一力扭转，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

　　而这一切更不可能被遏制下来，因为无论是怎样的统治，无论是怎样的力量，它都不可能强行遏制住众生的思想。

　　只要思想在运行，其升到天上凝聚的画笔就一定会被虚劫拾取。历史也一定会按照这支画笔的愿望去凝聚，去运行。

　　理解了这一点才会发现那最终隐藏的可怕真相，即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和任何同位体都是不同的。

　　它的一部分是自然的，是客观的。

　　另一部分则是受干涉的，是主观的。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唯心的。

　　整个宇宙就像一个巨大的由‘因果循环’所构成的监牢，所有的一切也好，无论是妖族、人族、神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包括那些自然灾劫，自然现象，它们由始至终就不曾拥有过真正的自由，因为连带它们的存在本身都是受到‘诸愿之因’的干涉才诞生的。

　　正是因为此前有过这番思考和论证，当白想看到那四颗诡异太阳的同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它们是什么’，而是‘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了它们’。

　　正如同：血阳是夸父族的愿望。

　　灵宝山是先天神佛的愿望。

　　紫虚宫是后竞之灵的愿望。

　　碧瑶宫是混沌之灵的愿望。

　　后续还有无数例子……比如红莲教这类异教是迷茫之人的愿望，是恶人的愿望，是被扭曲的狂信者的愿望；以及大玄朝是天下生灵围绕两族纷争多年，疲惫之下必然的愿望。

　　正是因为这些愿望被读取了，通过虚劫的映照，现实才一定会向这个方向发展。而在这个过程中总是先提出愿望，再由虚劫——或者也可能是比虚劫更高的什么东西来让愿望实现，因此无论是十颗太阳也好，还是四颗太阳也罢，这一切必然都要归因于愿望，一定是先有关于它们的愿望才会致使它们诞生。

　　那么是谁创造了这样的愿望呢？

　　四颗太阳，一颗是自然的，是原始的，是客观的，另外三颗是哪来的？

　　是夸父族观想了它们吗？

　　它们存在的时代和夸父族的尾巴有所交叠，当时太古大陆上夸父族是唯一的霸主，他们是最多也是最强大的慧灵，因此他们的愿望一定会导致出现血阳这样的人造神灵——这里他们的愿望其实已经被实现，也就是被消耗掉了。

　　那他们又怎么可能再去观想别的太阳呢？至少从白想所窥见到的记忆碎片，以及韩挺、骨先等人所描述的经历当中根本看不出有这种迹象。

　　它和血阳之愿是冲突的，有前者就不可能有后者，因此四阳登空的画面一定和夸父族无关。

　　但他们确实已经是当时唯一能凝聚的意识主体了。

　　如果和他们都没关系，这样的愿望，难不成是被太古大陆上生活着的所有妖族观想来的？

　　白想并不认为当时那些浑噩的牲畜能有足够的主观意识去汇聚愿望，毕竟即使是‘汲魂鳞蜥’这样在神魂上占据优势的妖物，具备的智慧也极其有限，它们所处的食物链位置证明了当时还是不动脑子的肌肉对抗更适合生存，那也就根本不可能诞生出太多如‘汲魂鳞蜥’这般具备主观意识的妖物，就谈不上有足够庞大的思想去映现了。

　　那么既不是夸父族，也不是妖族。

　　难不成是……

　　思绪的转动仅耗时一瞬，下一刻，白想的目光从三颗更虚幻的太阳身上掠过，看向了那一颗最凝实、最真实、最自然的太阳。

　　所以答案其实很简单了。

　　正如同她早先通过小黄玉和归元紫气试探出天道也具备混沌的意识。

　　那把这件事套入‘因果循环的愿力公式’中去进一步运算。

　　这个混沌的意识，会不会也会有愿望呢。

　　“堪透了本源奥秘才能看清，原来你们是想通过掌控信仰来控制愿望的方向。”

　　“神道，就是你给自身规划的未来吗。”

　　白想一点点的转过身子，看向正朝自己扑来的青袍老者，但从那双金瞳中透出的目光却根本不是投给他的，更像是透过他的存在在观察某种更高、更大、更广的概念。

　　断断续续的时间之中，一切也都在断断续续的不断运转。

　　白想依然也会在这种间隙里受到停顿的影响，但是不管潮汐力如何在她身上冲刷、拍打，唯有一个事物是永远也不受干涉和影响的，那就是白想持有的思想。

　　她的思想不受影响。

　　在这套运转了亿万年，甚至可能更加持久的世界公式中，她是唯一不听调动的数字。她思想的存在和概念超越了所有规则所能笼罩的边界，甚至还要远远的超出，远远的超出，去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理解，只是朦胧之中有所感应的大概位置。

　　而青袍老者——即‘天清归元紫虚圣人’，他看来的目光中已然夹杂着恐惧。

　　在他眼中，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凝固，如何断碎，每当那连接被续上的一刻，他的思维被从束缚中解放的一刻，他眼中的白想都会变得和之前更不一样。

　　他的思想没有豁免权，所以时空间断碎这种客观事实，他根本就感受不到。

　　所以在他看来白想的变化是自然、持续在发生的，就像是一颗种子从生长到开花的过程被快进了，他居然逐渐在白想身上读取到了一股极为幽深极为玄奥，和这条七彩大河差不多的可怕气机。

　　这样的气机已经不能用磅礴和浩瀚来形容了。

　　慧灵能够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天空，形容海洋，形容宇宙，但是他们无法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比宇宙还要大的概念。

　　当他们连这个概念的全貌都难以窥清，甚至在思想上难以理解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汇去描述它了。

　　虚劫便是这样的事物。

　　归墟也是。

　　而现在白想同样是了。

　　光是被白想的目光凝视，青袍老者的思想便崩溃了。

　　在他无法理解的某种运转当中，那些潮汐力量被重新收束回最初的原点，所有的画面一下子飞退回他刚刚神降过来的时间，他猛地从这段‘梦境’当中惊醒过来，发现七彩大河居然还在原来的位置——它根本就没有被加速撞击上归墟的终点。

　　这不对……不可能吧？

　　那我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东西？

　　正元帝君……她人呢？

　　青袍老者疯狂向四周投注神念，也迅速捕捉到了附着在张谦正身上的那一道炁元。

　　在感受到那炁元的同时，他的思想又凝固了。

　　张谦正本身是不懂的，他只知道呆呆盯着青袍老者，不理解这个人是谁，又是忽然从哪冒出来的。

　　但在对面眼中，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机便如‘梦境’尾端感受的一样。

　　都是那样的深邃、玄奥。

　　不可捉摸。

　　难道那样的‘梦境’是她用衍算创造的吗？

　　青袍老者心神巨震。

　　虽然现实当中什么都没发生……虚劫和归墟还没有相撞，那毁天灭地的潮汐波动也没有迸发，但她依然靠着衍算推演出了那样的过程，并且从中有了新的领悟？

　　他无法理解那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根本超越了所有经验的认知。

　　而白想则懒得理他。

　　此番推演她收获巨大，窥清世界真相的一角是其一，顺带也理解洞察了敌人是从什么角度使得妖力和炁法能够相融。

　　融虚炁法的奥秘，她现在已经全部知晓。

　　那就没有必要再等待了。

　　想到这里，现实里面，那座位于西京最中央的楼台之中，一道人影缓缓从主座站了起来。

　　淡淡的金芒从双眼汇聚到她的眉心中间，从中迸发出一道虚幻朦胧的宫阙巨影，只用了一瞬便扩散罩住了整个西京，甚至还在朝外不断扩大。

　　轰隆隆……

　　过程中，一道道神潭规则都融汇进去，化作修筑宫阙的养料。最终使得宫阙完全覆盖住了整个夏土，就像一道悬浮在天上，能让所有人都窥见的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