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老年的神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妖怪总大将的问话，愕然看着前方微笑的神明，呆滞道：“这不是传递愿力，而是在……自灭。”
“这位老人家对神明的事务了解的不少啊，如果放在平时，在下到真想要和您好好聊聊。”
惠比寿周围神光耀耀，身上已经被光焰燃烧出了数个窟窿，被烧灼的神体化作火粉，随风飘散，身上的气势也跌落到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地步，但神明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看上去简直像个真正会保佑众人的神明。
“传递愿力的话，还是可以被打断的，但这个就不一样了。”
神国，神体，神使，神明三要素中，侍奉惠比寿的戎御门家已经消失，神国也在被坠落进真·鸣海原的时候被蛭子神吞没。三去其二，对于神明而言这已经是随时消失也不奇怪的重伤状态，全凭着和蛭子神的关系才能一次次恢复过来。但如今惠比寿却主动切断了和蛭子神的联系，并且毫无保留地点燃了最后的御神体。
修行者的攻击无效是自然的，因为你不可能杀死一个死人，甚至于，像这种彻底主动舍弃一切的燃烧，连成为神亡的机会都不存在。
人们只能看着祂悠哉地做完这一切却无法阻止，因为惠比寿并没有把愿力“传递”给具体的目标，祂只是把自己体内的愿力全部丢出来而已，只不过这里乃是蛭子神的神国，‘戎’又是从蛭子神延伸出的神明，凭着这两点，蛭子神理所当然的能够吞下最多的份额。
“但是，这样一来，你的意识也会消失。”
夜城刚才没有跟其他人一起攻击惠比寿，这时也没有忙着挽回局势，他看着神明渐渐淡化的身影说道：“新生的蛭子神将是和你全无关系新神明，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行动也没关系？”
“会的。”
祂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下雨要收衣服”这样的常识。
“无论多少次，蛭子神一定会成为惠比寿，成为给大家带来幸福的神。”
戎之神抬起眼皮——这个动作让他仅剩的上半身也开始崩坏，御神体的粉末像一只只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着，又向上升起，触碰并融化在黑之卵表面的淤泥中
轰咚！
在第一个光粒融入黑阳的同时，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如同天雷炸响，炽白的光芒闪烁如电，短暂地照亮了周围的地面，也映照出了天球内部的景象：一个模糊的影子蜷缩着身体，像处在子宫内的婴儿一样熟睡着，每一次闪烁，祂的模样都会随之扩大。
轰隆！
巨大的震颤让众人站立不稳，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视线被牢牢锁定在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上，光是一个影子就带着能压垮常人精神的沉重魄力。
“攻击！”
一道苍蓝色的灵力闪电自人群中爆发，又在黑之卵的表面溃散，神乐局长举起机械义肢，手腕处喷出灼热的蒸汽，两块散热板掉落在地。作为外来者，她在鸣海原度过的时间不算太长，受到蛭子神的影响最小，实力又足够强，因此成了最先回过神的人，在她的命令下，到场的除灵师同时从贴身口袋中取出崩灵药服下，准备尽最后的努力阻止这一切。
受除灵师们的影响，不少妖怪和退妖师也打算最后拼上一波，但站在所有人前方的夜城却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了想要冲出去的人。
“所有人，马上后退。”
“百目君？”
“后退，你们对付不了这个。”少年重复了一遍。
他转过身，视线扫过每一张脸，最后停在百鬼院橙身上。
“神主。”他对巳生神主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保护好橙。”
老人沉默地躬身，背后，神官们同时单膝跪地。
“哥哥？”女孩的瞳孔猛地一紧，想要说什么，但夜城已经绕过她走到了白山君面前。
“白，把广场上的人和妖怪都带走。”
“妾身晓得。”
白山君柔声道，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主动拉起夜城的手：“夜君不一起走吗？”
“别担心。”夜城回头指了指黑之卵中越来越明显的人形：“我稍微把那玩意挡一会，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追上你们。”
“……嗯。”白山君没有追问如果不顺利会怎么样，身后幻化出无数透明的尾巴，捆住地上的棱柱，一一强行将其折断。
“夜君，武运昌隆。”
“怎么说的像是要壮烈牺牲一样。”
夜城眨眨眼：“我又不是自杀，只是拖延时间罢了，你们撤到安全的地方记得回来帮我啊，不然我只能变怨灵再来找你们了——花子。”
“在！”
把自己的和服换成白色的花子从人群后面飞出来，眼泪在眼眶里转圈，一把抱着夜城不松手：“大哥哥！这次战斗之后就跟花子酱结——”
“你说点人话吧。”夜城面无表情地捏住她的嘴，摊开一只手道：“给我个分身。”
“什么！大哥哥比起花子更喜欢那些小不点吗！何等高纯度的萝莉控！”
片刻后，捂着脑袋的花子把一只小花子放在夜城手中：“唔唔唔，大哥哥一定要好好对待我，不可以做奇怪的事……”
然后她就被道成寺晴和月池命联手拖到了后面，前者似乎还有话想说，却被百鬼院橙抓住不放，不知说了什么东西。
“差不多了。”
几句话的功夫，广场上的棱柱结晶已经被全部带走，还清醒的人群也快速远离了广场，夜城把花子的分身放在肩上，转身走到惠比寿身前，此时神明已经只剩下头颅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我还以为你会想办法带他们逃走。”
“时间来不及，而且现在神国一定被封闭了。”夜城摇头：“倒是你，其实还是留了后手吧。”
神明呵呵笑了起来：“就说瞒不过你啊！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全部的记忆和感情而已，做不到夺舍，大概就像……看了一场不会忘的电影那种程度吧。”
“觉得这就够了？”
“足够了。”老人得意地眨了眨眼：“新生的神明没有完整的自我，我留下的记忆足够成为第一推动力。”
“再见了，麻烦的家伙。”
说着告别的话语，惠比寿最后的头颅也消散成灰，只有一片最大的光点，飘飘摇摇地向上，落在黑之卵的表面，它不像其他碎片那样如雪花落进泥潭消失不见，反而穿透了屏障，轻飘飘地落在了圆球中人影的头顶。
夜城没有试图去阻止惠比寿的行为，他仰着头，注视着携带有神明最后痕迹的碎片与黑之卵接触，注视着蜷缩在卵中的人形像被按下了电源开关，猛然舒展身体。
下一秒，惠比寿的惨叫声从黑之卵里传出，直冲云霄。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里面会已经有——”
“所以说，你忘了一件事啊。”
少年摇了摇头。
【！！！！】
嘶哑怪异的吼声从里面传出，一只干瘦如骨的手臂猛然穿透了黑之卵，将它撕扯开一个大洞，掌中正握着惠比寿最后的碎片，将它重重拍在了地上，坚硬的黑石地面以落点为圆心，绽开蛛网般的纹路，然后一层层爆裂粉碎。
然后，另一只手攀住空洞的边缘，缓缓弯曲，一个巨大而臃肿的事物缓慢地被那片黑暗“吐出来”，就像爬出一口黝黑的深井。
哗啦
随着它的动作，大股大股的黑泥仿佛没有尽头的从黑洞中涌出，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广场，然后，带着八条腿的沉重身躯轰然砸落在地上，溅起几人高的浪花。
“托橙她祖宗的福，那里面……已经有人住了。”
第617章:后 继 有 人 张 博 士 4.2k
哗啦——
天空中，虚伪的黑色天体剧烈地胎动，表面的泥浆被搅拌着，发出粘稠的咕哝声，枯枝般的手臂握着惠比寿残留的光片，突兀地刺出来，像是一颗生鸡蛋的蛋黄被挑破了薄膜，大量黏液噗嗤流淌坠落。
随后，第二只手也伸了出来。
两只手，手背靠着手背，一起向外用力，艰难地撕扯着，把裂缝进一步扩大。黑球的表层有着如塑胶一般的柔韧，卵中的存在只得缓慢地从内部挤出来，就像婴儿穿过产道，又像是某种成虫破茧而出。
先是头，然后是胸，最后是腹，整个身躯一点点的从卵中挤出，直到巨大而肥硕的尾部也挣脱了束缚，仿佛恋恋不舍似地挂着滴滴拉丝的黏液，发出响亮的吧唧一声，无用的空壳落在地上，然后融化成一滩黑泥，好不容易完成了蜕壳的存在似乎用光了力量，祂匍匐在地，发出艰难而沉重的喘息声。
那是一个很难清晰归类的生物，它有着类似蜘蛛的下半身，人类的上半身，但背后又有着两双翅膀。一层半透明的胎膜将它裹住，一阵夜风吹来，表面的液体快速干燥，被皮肤吸收，露出下方怪诞而畸形的真貌。
这具身体没有任何一处是完好的，反倒像是被整个丢进胃酸里消化过，又像是制作到一半的黏土模型，身躯上随处可见裸露在外的骨骼，上面攀附着神经线和带状肌腱，因为暴露在冷空气中而颤抖着。手臂纤细的像两根筷子，脆弱的腿也完全无法支撑硕大的蛛腹，挂满了黏液的翅膀垂在身上，似乎因为发育不良而无法彻底伸展。
“成功了吗？但看起来又不太像。”
看着身躯千疮百孔的“蛭子神”，夜城琢磨道。
【吱呀——】
神明震颤着胸前的空腔，发出宛如生锈锯子相互摩擦的噪音，祂终于积攒起了一点力气，用干尸般的手臂吃力地撑起身体。它的头颅也是差不多的样子，脸颊两侧溃烂出大洞，靠着一点可怜的肉丝勉强连接着下巴，没有眼睑，两颗布满血丝的眼球像两块白色石头，偶尔才缓慢地转动一下。
它的上半身像是一个重度营养不良的饥民，干瘪的腹部浮现出隐约的内脏形状，偏偏下半身又臃肿的过分，八条蜘蛛腿完全无法满足移动所需，恐怕就连站起身都十分困难。
（没有完成仪式就强行诞生，结果就是这样的吗……）
这幅样子简直就是一具快要散架的丧尸，但在看到它出现的瞬间，夜城心头的预感就像坏掉了一样疯狂示警，这不完整的神明对他的威胁度似乎比大物主神还要高。
就在他默默观察的时候，未完之神抬起上半身，它似乎还没有搞清自己的状况，迟钝地转动头部——离它不远处便是一栋摩天高楼，楼面覆盖着大片玻璃幕墙，像一面巨大的试衣镜倒映着广场上的景象，作为这一带最突出的存在，蛭子神的样貌赫然被照了出来。
【…………？】
在看到倒影的瞬间，神明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停下了动作，祂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迟疑不定地伸出手，摇晃了两下，而镜子里的倒影也随之举起手晃动着。
！！！
祂试探性地做了好几个动作，镜子如实地将它们一一倒映，到最后，神明终于放弃了尝试，祂抬起手掌，缓慢地向自己的脸伸过去——它触摸到了裸露的牙床，翻卷的肌肉，还有坚硬而光滑的眼球……
神明触电般地收回手掌，祂张开没有双唇的嘴，下一秒，恐怖至极的尖啸以祂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爆发四散。
aaaaaa——！！！！！
神之吹息如飓风般席卷了广场，粗大的行道树在暴风面前就像地上的野草，纷纷折断，而周围建筑物上的玻璃也在声波的冲击下同时碎裂，如同下了一场暴雪，风暴席卷大地，狂风裹挟着碎裂的玻璃，扭曲钢铁和折断的树干，就像磨盘一样粉碎着周围的一切，而这还只是开始。
祂发泄似的胡乱挥舞手臂，手掌末端延伸出黑的光鞭，毫无阻碍地划过建筑，将倒影出祂面孔的高楼，连着扇形区域内的一切建筑拦腰扫断，倒塌的楼体立刻被地上的黑泥吞没，连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在离神明更远的地方，百十栋高耸的大楼像被高温烘烤的巧克力棒一样快速融化，大量黑泥从内部涌出，将它们包裹成黑色的尖塔。
坚硬的地面被还原成原初的黑色泥浆，广场在瞬间成为了沼泽，一切触碰到黑泥的事物都会被同化，涨起的潮水代替了孱弱的节肢，托起神明笨重的身躯，让祂能勉强站立，涌出的黑泥转眼间便填满了广场，并继续向外延伸。
（果然失控了啊……希望他们已经撤到足够远的位置了。）
夜城站在广场边缘的一栋楼顶，看着在黑泥中央哭嚎的未完之神，心中暗自想道。
“蛭子神”的失控在他的预料之内，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新生的机会，结果却在御神体成熟之前就被惠比寿强行催化降生，这幅半成品的鬼样子放在谁身上恐怕都很难接受，更不用说蛭子神本就是因为早产而被抛弃的畸形之神，被迫重温噩梦，祂没有第一时间拖着整个神国陪葬都已经是心灵坚强的表现了。
当然，惠比寿想必也考虑到了这件事，所以祂最后把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单独保存在最后一部分力量中，试图用这种方式影响新生蛭子神的潜意识——如果一切正常，祂或许的确可以成功，但祂忘记了一件事。
从蛭子神的尸体飘到鸣海原的岸边开始，南三市就像一面可以随意涂鸦的展示墙，几乎每个人都会按自己的想法在上面涂抹几道，所有人都想利用这片土地达成自己的欲望，阴谋，大势，诡计，欺瞒……无数的算计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线团，最后的结果就是，鸣海原朝着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方向脱缰而去。
现在想来，荒川晏阴和蜘蛛妖魔的因缘纠缠未必没有惠比寿的暗中策划——没有什么比一个“从母体内提前取出的未发育胎儿”更接近蛭子神的性质，恐怕祂早在那时就打着让蛭子神占据这幅身躯的主意了。所以百鬼院早人才会那么急迫，宁可跟弟弟恩断义绝也要把他的女儿封印在神明体内——这和他后来利用神明的力量封印神明自身的做法如出一辙。
当然，这也无法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毕竟百鬼院早人的寿命有限，他又不敢赌后代能否够抵挡住心想事成的诱惑，在他死后，对真相一无所知的百鬼院家迟早会被荒川晏阴击败，蛭子神的力量也迟早会重新现世，无非时间长短而已——祂赌得起也等得起。
只不过，惠比寿千算万算，终究没有算到百鬼院早人在最后关头玩了一出骚操作，被封印进神明体内的不是“还没有诞生灵智的妖魔灵魂”，而是“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女孩灵魂”，这一点微弱的差距既让他在地下洞窟面对夜城的步步紧逼完成了绝地逆转，又在胜券在握时把祂一脚踢进了深渊。
这样一想，命运对大家还是很公平的，福兮祸兮，一饮一啄，想必祂在天有灵也不应该再抱怨了吧。
夜某人就这么愉快地替死不瞑目的福神下了结论。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让祂安静下来啊。”
虽然惠比寿的目的，让蛭子神离开鸣海原成为福神的计划失败了，但如果放任祂继续这样发泄下去，神国迟早会重归混沌，到时候依旧是全灭的结局，所以必须想办法让祂停下。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
他伸出手掌，光明真言在黑泥中开辟出一片净土，真言能抗衡蛭子神的同化，但现在大部分血海都在城市外围对抗从静之窟中爆发的黑潮，一旦夜城收回这部分血海，鸣海原几分钟之内就会被淹没，而以他现在的力量，召唤出的血海规模已经到了自身的极限，如果不管不顾的继续扩大通道，恐怕真的会引起血海之下肥宅的注意。
在神明苏醒之后，夜城无法再依靠靠祭炼法夺取黑泥的控制权——哪怕还能这么做，在悬殊的数量差距下，就算他放空自己的血也无法减缓黑泥扩散的势头。
“花子，能听到我的话吗？”
看着仍旧沉浸在疯狂中，不断舀起黑泥试图修补肉体的神明，他侧过头，对肩上的小号花子问道，后者立即昂首挺胸地敬了个礼，从裙子下面摸出一台电报机，竖起天线，戴上耳机滴滴答答地敲打起来，很快，机器发出一阵嗡鸣，从里面传出花子的声音。
“hello~这里是花子服务热线，和花子约会请按1，和花子看电影请按2，带花子去旅馆请保持沉默，其他业务请输入釁幾羣骯髒變態囓……”
“别闹了——神乐局长在旁边吗？”
“大哥哥的守备范围已经扩展到这么大了吗……”
“百目先生。”虽然她这么说，但几秒钟后神乐局长标志性的严肃声调便响了起来：“阁下那边的情况如何？”
“好消息是事态正按我推测的方向发展，坏消息是方向本身就是坏的。”夜城道：“你们那边还安全吗？”
“暂时安全。”神乐局长道：“我们暂时撤退到了城市边缘，离黑泥淹到这里还有很长的时间。”
她叹了口气：“糟糕的是，我们的一切手段都无法阻挡黑泥的前进，这样下去，被吞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很正常，神国的真正主人已经苏醒，虽然脑子还不清楚，但也不是普通攻击能奏效的对象。”夜城道：“对祂有效的干涉，大概至少也要达到神明或者神亡的存在层次才行吧。”
“您策反了惠比寿？”
“很遗憾，没有共斗环节。”夜城否定了局长的推测。
“那你要请神降临？”荒川晏阴的声音插进了话题：“我说过了，神国里没办法让其他神的力量……”
“不是单纯的借力量那么简单。”夜城笑了起来：“我们玩点大的。”
“大傩。”
夜城道：“我们再来一次，完整的追傩大仪。”
他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另一侧立即便传来了热烈的讨论声。
‘如果是方相大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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