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靠一己之力承担了仪式的绝大部分负担，白山君仍旧保持着毫无瑕疵的端庄仪态，只有微微潮红的肌肤和宛如，但即使如此，她仍旧撑着身子不愿意就此退到观众席上。
“追傩仪式大功告成，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支援……”
“当然可以。”盘膝坐在地上的老人横了她一眼：“你要是打算让他在两个神明的战斗中分心照顾你，那尽管去，老婆子现在全身没劲，拦你不得。”
“……妾身明白了。”
白山君叹了口气，看向城市中心——严格来说，如今的鸣海原已经很难被看成一座城市，楼房坍塌，道路断裂，然后被汹涌的黑之潮淹没，而在城市毁灭之后的废墟上，两位泰坦一般的巨神正严阵以待。
明光大作的雄伟人形站立在黑潮之上，身着玄色长衣，黑泥如潮，不断试图拍打祂的身体，却屡屡被披在肩上的熊皮逼退。祂的手中握着一柄金戈，另一只手则持方形长盾，表面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兽首，斜挎长弓，腰间挂着箭壶，其中正发出鸟叫般的哨子声。
祂的头上戴着黄金铸造的面具，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上面不露出任何孔洞，顶端延伸出两支硕大的金牛角，面具上的四只金眼如真物一般狂躁地转动着，在夜空中射出四道金光，牢牢锁定在对面的蜘蛛神明身上。
蛭子神本就难以恭维的造型，和这位堂皇天官一比较，更是像地狱恶鬼一般可怖，然而祂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处于下风。
“呼…………”
面具之下，传来粗重的呼吸，起伏的边缘透出虚无缥缈的雾气，方相氏像斗兽场中的角斗士，微微俯低身体，将盾牌护在身前，屈着右臂，金色长戈蓄势待发，踏着似是舞蹈，又像是的玄妙步伐，围着蛭子神绕着圈子。
还没有正式交手，双方的气场就先一步开始了碰撞，二者间的空气被急速压缩，不时爆发出璀璨耀眼的电光，无规律地照亮夜色。
这正是：阴阳倒错天神子，轩辕亲命开路官，一个要再造乾坤重降世，一个要驱鬼辟邪天下安，你来我往无上下，六合八荒伯仲间。
最后，还是蛭子神先一步打破了僵局，祂甩起双臂，下方的黑潮如水龙卷一般随之扬起，再一甩，黑色龙卷化作两条长鞭，左右开弓向方相氏攻去。
长鞭呼啸，以超高速挥动的鞭子化作黑影，威力最大的末梢更是直接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可想而知其中蕴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但这份足以劈开山峰，斩裂大地的攻击却没能收获任何战果。
方相氏的身影早在长鞭袭来之前就消失在原地，祂以鬼魅般的身法紧贴着水面高速移动，蛭子神的攻击仅仅命中了祂留下的残影，而本体则早已突进到自己的身旁。
“——喝！”
面具下传出低吼，握紧了长戈的手臂即将刺出，但就在这时，方相氏的动作却忽然停了一瞬，天官愕然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层层的黑色触须缠住，如同蛛网的泥浆攀上了祂的护腕，泥浆在下一瞬间就被天官的神气烧尽，但却让蛭子神得到了躲避的机会。
神明硕大的身体忽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拉开了距离，这种灵活的移动方式在一秒钟前还不存在——新生的神明正在从敌人的身上汲取经验，然后用神国的权能将它们化为己用。
aaaaa！！！
蛭子神的人类面孔上亮起了三对血红的光点，加上两只眼睛共计四双，随着神明的咆哮，八目之中同时闪过火光，刚才用来攻击幸存者的热射线数量扩增到八倍之多，洞穿了二者间的空气，落在方相氏的身上——
夜城在早人的记忆中曾经见到过这种火焰，如果他没猜错，这应该是霓虹神道教的主神·天照大御神的神火，大概在蛭子神的心中，这种曾经“杀死”了祂的信徒的火焰就是最恐怖的攻击。
轰隆——
一朵蘑菇状的烟云拔地而起，吞没了天官的身影，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剧烈的暴岚逆卷，将周围的浓烟一扫而空。
方相氏半跪在黑泥上，竖起的长盾挡住了祂的正面，天照的火焰仅仅在盾牌上留下了几个黑色的焦痕，最大的战果仅仅是烧着了熊皮上的鬃毛。原本握在手里的金戈正插在地上，背上的长弓却被拿在手中，祂单手挽弓，手臂稳的如一块千载不变的顽石，弓弦被面具的牙齿勾住，向后拉开，数支翎箭被牙齿咬住，箭头正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疾！”
听一声喊，神明松开牙关，翎羽箭如破空惊雷，发出鹰隼的鸣叫声，眨眼间便到了蛭子神面前，神明再次施展出瞬间腾挪的身法，但箭矢却像计算好了一样，恰好也飞到了祂的落点。
（因为是自己的体术，所以预判了躲闪的落点吗？）
一旁观战的夜城琢磨道。
理论上，在自己的神国之内蛭子神有着绝大的优势，但二者的经验实在相差的太多了，方相氏的职责就是斩杀恶鬼邪神，像这样客场作战恐怕也不是一两次，失去了理智的蛭子神就像一头巨大的野兽，虽然破坏力更强，但面对沉稳老道的猎人也只有被一点点逼进死路的结局。
他刚想到这里，远处的蛭子神就在同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惨嚎——那几只箭矢准确地射入了祂的八只眼框，被还治其身的太阳神火点燃了神明的脸，大蓬鲜血如瀑布一样喷涌。
神明下意识地抬手在脸上抓挠，想要拔出箭矢，而方相氏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天官再次挺着金戈大步冲锋，只听噗嗤一声，长戈的利刃透胸而出，将蛭子神刺穿。
方相氏顺势下压，要用金戈的小刃将蛭子神一分为二。
“唔？！”
然而，祂的动作没能继续下去。
汹涌的树枝从伤口中长出，反过来缠住了天官的身体，限制了祂的动作。
神明立即作出应对，祂抛下长戈，抽出一柄八面玉首的青铜长剑，朝敌人的脖颈斩去，但蛭子神也在同时伸出手，死死握住了天官的手腕，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蛭子神脸上的火焰逐渐熄灭，七目皆瞎，仅剩的独眼中闪过受伤野兽的疯狂神色，目光中火光一闪，凝聚成射线的太阳神火切断了天官的右臂。
“吼”
天官第一次发出苦闷的吼声，但敌人的反击没有就此结束。
蛭子神下半身的第一对蜘蛛腿钳住了神明的腰，尖锐的螯牙深深刺进敌人的胸腹，而上身的人类手臂则左右捧住了方相氏的头颅，如果不看两只手上酝酿着的恐怖力量，这幅场景甚至还颇有艺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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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叫声中，束缚在蛭子神掌中的火焰色能量荡漾开来，在方相氏的脸上引发了目前为止最大规模的燃爆。
“。”
场面霎时间安静，蜘蛛的节肢松开，天官的身躯缓缓向后倒下，重重摔倒在黑泥之中，祂的脸上冒着白色的浓烟，散发出皮肉焦糊的气味，蛭子神的双手也被神火烧的只剩枯骨，但随着一抹翠色闪过，手上的伤口又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唔……”
黑泥之中，方相氏试图再次起身，但蛭子神随即伸出手，黑色的波纹落在天官背上，将祂再次压进黑泥之中。
（神树的修复力，还有辘首的重力场……祂学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如果招来的天官就这么被击败，进化之后的蛭子神恐怕就彻底无人可挡了。
是不是应该找机会上去帮一把？
不过，要从什么角度入手比较好呢？
就在夜城迟疑的档口，蛭子神已经得势不饶人地扑了上去，依靠着自身的体格优势和重力场死死压制住倒地的方相氏，双手掐住天官的脖子，下半身的蜘蛛摩擦着螯牙，毒液从尖端滴落，在方相氏的熊皮上烧起白烟。
海量的黑泥从四周逆卷到天上，扭曲拉长，旋转着化作一柄巨大的长枪，光是枪刃的长度就超过了之前的中央塔，这似乎是惠比寿曾经召唤出的某位福神的法宝，在神国正主的控制下增大了无数倍，如逆转的山峰一般向下砸落。
枪身化作一条黑龙直落九天，震荡中响彻虎啸龙吟，光看外表就知道这绝不是能轻松接下的攻势，而方相氏的武器却都不在手边，又被蛭子神压制的无法躲避，只能眼看着长枪一举贯穿自己的身体——
尘埃落定。
“哦？”
打算助阵的夜城一路赶来，却在中途停下了脚步，他微微挑眉，看着不远处忽然停下了动作的两位神明。
仰面倒地的天官一动不动，长枪贯穿了祂的身体，将祂钉在黑泥中，仿佛一名力战到流尽鲜血，倒在沙场血泊中的战士。然而，在长枪的杆上，却悬挂着一面玄色的旗帜。
他从未见过惠比寿用过这种法宝。
空气中，忽然传来了硝烟的味道，隐约夹杂着号角和鼓点的声音。
一阵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过长空，那面玄色旗帜便猎猎舞动起来，绣在上面的形象随着旗帜的飘扬，手舞足蹈，宛如有了生命——那样子和方相氏的打扮有些类似，同样是人身四目，身披兽皮手握干戚，挎弓带箭，唯一不同的是，祂的双腿下方是一对牛蹄，头顶长角，额闪铜光。
铁锈的气味逐渐氤氲开来，随之升起的是宛如修罗场一般的杀伐气，赤目身上的血气和这面旗帜无意中扩散出的气息相比，简直就如花园一样清新淡雅。
任何一个华国人都不可能错认画中的人物。
“蚩尤死后,天下复乱,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八方皆服……作为黄帝亲自命令的去疫诛邪使者，祂手里有这东西到不奇怪，但这又有什么……”
“吾，逐尽阴气，为阳导也——”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蚩尤旗上扩散出玄黄气流，将蛭子神强行推开，方相氏用违反发力方式的姿势，以双脚为固定点，缓慢撑起身体，祂的肉体和长枪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但奇怪的是却没有流出半点鲜血。
啪嗒。
祂摇晃着身体，仿佛梦游一般向前迈步。黄金的面具被天照之火击碎了一半，破碎的面具掉落，露出天官的下半张面孔——那并非英姿飒爽，冰肌玉骨的神人，而是干瘪而僵硬的，简直像是熏肉一样的面孔。
天官干枯的下巴摩擦着，被烧焦的肌肉断裂，露出整齐的獠牙，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迫不及待的要进入下一个环节。
然后，祂伸出手，把长枪的旗帜从地上拔起，摇动招展。
“傩~~~~~啊~~~~~！！！”
祂的声调悠长而古老，宛如自远古而来的战吼，或者说，呼唤。
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一个接一个响起。
那是野兽的喷嚏，是捕食者的呼哨，是饥肠辘辘的喘息。
散发着蛮荒血气的身影无声地从虚空里浮现，肋生双翅的猛虎，六足带翼的白熊，声如犬吠的貙豹……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兽从方相氏的背后走出，每一只身上都散发着与主人相差无几的气息。
“甲作、巯胃、雄伯、腾简、揽诸、伯奇、强梁……”
所谓大傩的仪式，便是扮演方相氏的巫师头前开路，挥动金戈击打四方，而后方的十二童子则扮演跟随天官的小傩神，他们的前身，便是这跟随方相氏吞食天下恶鬼邪神的十二位凶神。
aaa……aaa……
随着蚩尤旗召唤出下属的凶神，双方的立场再一次发生了颠倒，哪怕没有理智，蛭子神也能感受到双方决定性的差距，祂第一次表现出了紧张的情绪，挪动节肢，慢慢向后退去，然后慌不择路地转身便跑。
但是，方相氏并没有给祂这个机会。
“傩！”
天官将蚩尤旗招展，向前一挥，背后的十二只兽神咆哮着窜出，须臾间就追上了想要逃走的蛭子神，利齿与兽爪之下血肉纷飞，将神明的哀嚎淹没在吞咽和撕扯的声音里。
紧接着，就连祂们的主人都加入了这场饕餮盛宴，干瘦的天官伏在蛭子神的身躯上，张开嘴，大口撕咬着夷人之神的血肉。
“简直就像初号机生啃阿力。”
夜城看着这幅失控的场面，吐槽道：“不过能解决问题就好……等蛭子神衰弱到一定程度，就让神主他们中断仪式，然后再想办法让祂重新睡觉好了。”
他转身离开，打算先去幸存者的地区看看损失情况，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地从后面传入了他的耳朵。
“哥……哥……叽……”
第620章:见 神 说 人 话 4.7k
如果只以方相氏为对手，蛭子神还能够维持均势，甚至靠神国的权限逐渐压制天官的分身，就算无法彻底消灭方相氏的神体也足以拖到仪式结束。但是，当方相氏竖起蚩尤旗，展开真正的大傩之后，胜利的天平就彻底失去了平衡。
十二位凶神外表各异，其中有披头散发，野人一般的雄壮男人，也有完全不似人形的猛兽和凶鸟，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脸上也都戴着黄金面具。它们围绕在蛭子神身旁，发出威吓的咆哮声，走马灯般兜着圈子，偶或作势欲扑，一旦蛭子神想要抓住其中的一个，它们却又会迅速退回到圈子外侧，依靠灵活的身法和躲闪对方的反扑。
被召唤来的凶神们敏捷地进进出出，试探着猎物的力量，就像一只只机警而老练的猎犬，依靠反复骚扰纠缠来消耗猎物的体力，让它无法逃走也无法休息，只能在逃跑中流干鲜血，耗尽体力，直到主人的子弹射入胸膛。
缺少实战经验的蛭子神完全无法应对这种风筝战术，祂笨拙地抵抗着凶神的骚扰，而方相氏甚至没有出手，只是在后方将蚩尤旗摇动，便有铿锵征伐之音响彻天际，仿佛有千名壮士挥动鼓槌，万名壮士吹起号角，蛭子神以黑泥塑成的千般法宝被声浪顶在半空，旋转摇晃却无法落下。
一切被称为“兵”者，在它们的创造主面前都需俯首。
最终，“猎物”的眼中终于浮现了胆怯的神情，祂猛然唤起黑潮，化作自天垂下的幕布遮挡视线，趁这个空档转身想要逃离，这个稚嫩的决定正式宣告了游戏的败北。
吼！
凶神们一拥而上，压倒了露出毫无防备后背的神明，尖牙和利爪毫无怜悯地撕扯起神明的血肉。
噗！
翅膀被从根部折断，丢弃在泥水里。
咔！
蜘蛛节肢的关节被扭断，弯曲成古怪的角度。
嗤！
人类的腹腔被剖开，柔软的内脏在利齿下破碎。
这就是大傩仪式最原始的样貌：对一切邪魅毫不留情的歼灭，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吞噬殆尽。
沦落成猎物的神明扬起身体，像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但嘴中却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仅剩的眼睛里，身着玄衣的黑影摇晃着，渐渐扩大，直到充斥了整个视野。
破碎的金面具下露出恨不得展示二十四颗牙的夸张笑容，天官带着迫切的渴望俯下身。
然后，更加沉闷的哀嚎声响起。
在无尽的痛苦中，神明的眼神却忽然出现了微弱的改变，这种剧痛似乎短暂的唤醒了祂的理智。
蛭子神的身体因疼痛而瑟瑟发抖，宛如被猎犬咬住，动弹不得的小鹿，大滴的泪水从独目中流出，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音节。
“哥……哥……在……哪里……叽……”
“救……救……”
距离这场饕餮盛宴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还没有被彻底同化的楼房，夜城正站在这堵矮墙的阴影里，他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
“大哥哥！”
迷你花子忽然从夜城的口袋里爬了出来，她的脑袋变得和本体差不多大，看上去就像个二头身的可爱玩偶。
“太好了！你没事的说！”
怨灵用脸颊在夜城怀里拱来拱去，含糊不清道：“我们的仪式成功了！蛭子神也快完蛋了吧？大哥哥快到这边来！等可怕面具男消失咱们就重建鸣海原！然后在城市的最中心建立大哥哥的雕像！每个人每天都必须对雕像参拜三遍来回报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花子。”
夜城打断了般若小姐的话：“橙还好吗？”
“嗯？突然这么问……”花子愣了一下，她向后转头，大概本体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片刻后又回过头道：“橙酱很好啊，非常有精神，就是很担心大哥哥，要叫她来说话吗？”
“不用。”夜城摇了摇头：“花子，去告诉神主，可以终止仪式了，毕竟我们还需要完整的鸣海原神国，不能放任方相神继续破坏下去。”
按花子的性格不可能反对夜城的提议，但在听他这样说，怨灵却露出纠结的神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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