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她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们这边也没办法控制仪式。”
…………
花子把白鸟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补救道：“但是神主婆婆也说了，没有法阵供能，方相氏没办法停留太久，肯定来不及破坏整个神国，我们只要安心等待就行了。”
“但问题就是，现在没办法安心等啊。”
夜城转头望去，重伤的蛭子神连挣扎的力气都一点不剩，只能躺在黑潮中，任由凶神和方相氏完成自己的使命，鲜血在祂的身下蔓延开来，几乎冲淡了周围的黑泥，神国的力量本能地修补着掌控者的身体，但这并不能让祂摆脱现状，反而延长了受折磨的时间。
…………
“你说蜘蛛妹？！”
听完夜城的解释，花子惊讶地瞪起眼睛：“她不是已经融化进泥巴里了吗？现在早就被蛭子神同化了吧？”
“至少现在看起来不是。”夜城无奈道：“算了，你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想什么啊！”花子挥着短短的胳膊，指着远处犹如鬣狗进食的场景。
她挥着拳头，在夜城身上敲来敲去：“你给花子清醒一点！如果大哥哥还有力量的话，那帮家伙根本算不上什么。但以你现在的身体，光是连靠近那边都不可能做得到啊！”
“就算里面还残留着她的思维，已经变成那种样子要怎么才能救下来？难道大哥哥想要拖着这幅身体跟方相神打一场吗！”
怨灵小姐说的没错，夜城现在的身体终究只是比凡人略强的水准，再加上一路不断的战斗，虽然没受什么重伤，但光是积累起来的疲劳也差不多达到极限了，突破这群凶神周边的暴风气场都要费不少力气，更不用说从这群投入的食客口中夺食了。
“对啊。”
然而，夜城只是轻松地点头承认。
“既然如此，那就跟花子一起……”怨灵小姐眼前一亮。
“但是不行。”
少年叹气道：“她在向我求救啊。”
“但，但是，就算这样，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啊！”花子烦躁地抓着头发：“这样冲过去根本算不上救援，只是陪葬而已！对了，就算要救人，也可以先撤退想办法，没必要现在就死磕……”
“没办法。”夜城活动了一下手脚：“就像你说的，百姬的意识没有那么牢固，在这种状态下随时可能崩坏……”
“我呢，没办法放着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不管啊，尤其是她不久前还救过我一次。”
在之前对峙荒川晏阴，被剥夺了妖力的时候，是百姬不顾一切地挡在了曾经的神官面前，也正是看到“女儿”的表现，荒川晏阴才放弃了第一时间用武力击败夜城的打算。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算用百目光的傀儡离间夜城和百鬼院橙的关系——以那货当时的扭曲心理，八成是想起了当年的旧恨，打算用这种办法报复早人的私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波折，他才有机会靠话疗忽悠瘸了一群二货，还从黑泥百目光的话中找到了线索。从这个角度来看，鸣海原能够在毁灭边缘反复横跳了这么久，都要归功于蜘蛛娘鼓起勇气的那一跃。
“可恶……”
看得出夜城心意已决，怨灵烦躁地转来转去，最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抬头：“花子酱决定了！就算大哥哥之后会讨厌我，花子我也不能让大哥哥留下来冒险！抱歉啦~”
她抬起手掌，一道微弱的诅咒蓄势待发，但就在怨灵想要把诅咒拍在夜城背上的时候，后者却忽然一个虎扑将她按倒在地，把整个身体盖在了她的身上。
“咕噜咕噜？”
企鹅群::
花子整只鬼都被夜城的气息包裹起来，被突如其来的福利冲的晕头转向，眼里转着蚊香圈，口中喃喃道：“就算用这种办法花子酱也不会松……”
“嘘。”
然后她就被毫不留情地按在了下面。
少年用身体遮挡住身下的女孩，整个人蜷缩在建筑残留的狭窄阴影下，在他们头顶，一张金色的面孔正趴在大楼的边缘，干枯的脸上挂着笑容，森白的牙齿上还残留着享用血食的痕迹，鼻孔快速翕动着，面具上的四只眼睛射出探照灯一般的光芒，从离藏身处咫尺之遥的黑泥上扫过。
“…………”
两人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响动。神明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但祂仍旧耐心地把小山一样的鼻尖在大楼两侧移动着，不甘心地继续，离他们的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吼——！！”
忽然，后方的一只凶神发出吼叫，方相氏猛然抬起头，大步走回蛭子神身边，帮助手下压制住蛭子神的挣扎。
“真是够敏感的，连这点业力都能引起注意啊。”
直到这时，夜城才重新起身，而被他抱在怀里的花子则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脸色煞白，紧抓着少年的衣角。
怨灵的双眼毫无光泽，仿佛回到了刚刚诞生的那一夜，口中只能发出微弱而无意义的呢喃。
“好，好可怕……”
她的两条腿盘着夜城的腰，把自己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打死也不肯放手。
“大哥哥，救救花子，花子不要被吃掉……”
“没事了……”
夜城轻抚着花子的脑袋，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抚下来。
周礼中记载，方相氏葬日入扩，驱魍象。
虽然也能驱赶作祟的野神，但祂最初的职责，却是杀死食脑恶鬼，守护死者的墓神。花子这种聚集了几千人怨念的灵体，在这个时代足以造成天灾一般的灾难，但对上方相氏这种专业对口的神明，在人家的眼里顶多算是有点嚼劲的零食而已，甚至不需要真的施展法术，光是自身的气息就足以摧垮她的意识。
“现在能明白了吧。”
清醒过来之后，花子皱着脸蹲在一旁，刚刚亲身体验了一把被方相氏盯上的感觉，怨灵小姐这时候实在说不出让夜城丢下百姬跑路的话，但就这么离开又着实放心不下，一时间进退维谷。
“其实不用太担心。”夜城活动着手腕，把最后的血海之力仔细包裹在手臂上，随口道：“我又不是去送死，刚才那一下给了我点提示，运气好的话，甚至不需要打架就能办成事。”
“你先撤远一点，或者干脆回到本体那边，我要准备出去了。”
“花子就留在这。”迷你花子摇头：“反正只是个分身，当垃圾丢掉也没什么，说不定把我自爆掉的话还能帮大哥哥挡几枪呢……对了！干脆这次战斗结束之后就和花子结……”
“你可盼我点好吧。”
夜城翻了个白眼，然后一步跨出，消失在原地。
“什么？！”
幸存者的营地中，白苓大声喊道：“你说夜城要和方相神打一架？”
她抓着花子的衣领反复摇晃：“为什么不拦住他啊喵！”
“你说什么梦话。”
怨灵小姐面无表情地拍开她的手，飘到一旁的路灯上，看着焦躁不安地转圈的猫又：“你觉得大哥哥是能被劝动的人吗？不如说——我们谁有这个资格呢？”
“我，你，零依，所有的人……如果大哥哥不是这种性格，我们中的大多数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吧。自己享受到好处就卑鄙的把其他人踢走，嗯……果然做不到呢。”
花子苦恼地歪了歪头：“现在过去也只是添乱，可惜，要是刚才的诅咒能施展出来就好了，至少可以让大哥哥不需要再担心体力问题。”
实际上，在夜城下决定之后，花子思索的就不是怎么劝阻，而是要怎么才能帮助夜城达成目的，只不过她太低估了方相氏对恶灵的克制，现在只好闷闷不乐地看向远方的城市中心。
“喵……也这么觉得。”
白苓坐在地上，耳朵和尾巴都沮丧地耷拉了下来：“但是，就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事吗……”
疼。
像是被撕碎一样的疼。
仿佛每一粒细胞都被仔细地撕开，再用钢刀搅成混沌不明的一滩。
过于剧烈的疼痛扰乱了思维，她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用第三人的视角看着自己残破的身体被撕扯，折断，大快朵颐。
疼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棉花糖一样的轻松。
她看着自己仅剩的节肢被十二只凶神拉扯，将整具身体按在地上，看着瘦削的天官提着金戈走来，戈的锋刃在黑泥中拖出下场的裂痕，看着祂将武器缓慢地高举过头顶，黄金的四目冰冷如霜。
食鬼的神明在仪式的最后会压抑住自己的食欲，成为冷酷而专业的刽子手。
蚩尤旗被插在蛭子神的脖颈边，旌旗飘扬，旗帜上的暗红色在这时忽然变得鲜红如火，仿佛在期待着新的血祭。
空气中的鼓点忽然变得密集而狂热，金戈随着伴奏声达到了最高点，神明的身体微微后仰，双臂绷紧，如一张拉满弦的弓。
而后，祂使出浑身力气，长戈化作残月般的金光，准确地向受刑者的脖颈落下。
！！！！！！
轰隆隆！！！
金戈重重劈在地面，大地裂开了一道如同峡谷的裂缝，大量黑泥顺着缝隙流回到地下，证明着神明这一击有着足以改变地貌的伟力。
然而，这样天崩地裂的一斩，却没能落在原本的目标上。
长戈贴着蛭子神的脖颈劈进大地，之间的距离不过数米，对这些泰坦的体型来说，这和擦着皮肤过去没什么两样。
“…………？”
神明疑惑地歪了歪头，举起手里的长戈，凑在面具前审视片刻，确定没有弯曲之后才把视线移动到祂的身前，而逃过一劫的蛭子神也在同时艰难地抬起脸。
被烧毁的眼睛中流出鲜血，遮挡了唯一的视线，在模糊的视角中，蛭子神只能看到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虽然他的身体还没有神明的眼睛高，但在蛭子神眼中，那身影却宛如一堵遮蔽暴风雨的高墙。
少年手中撑着一缕血色，手掌还在微微抖动着，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看着凝视着自己的方相神，夜城清了清嗓子，抬手一点，在脑后画出一轮圆光。
“无量光佛，贫僧有礼了~”
第621章:这套词我可太熟悉了 4k
夜风瑟瑟，吹拂着已经彻底失去往日形象的鸣海原。
倒塌的楼房在黑泥中起伏，像是浮在沼泽里的烂木，水面上飘着朦胧的白色雾气，在断壁残垣的狭缝间荡漾，在经过某处之时被染上一层淡雅的红。
雾气之上，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天正中，月下，一道人影安静地悬浮在黑泥之上，从下方向上看去，硕大的月轮就像祂背后张开的圆光。
脸戴黄金面，身披玄水衣，朱裳如火，脚蹬皂靴，一呼一吸间，周身缠绕丝丝白雾，右手倒提长戈，腰跨八面剑，左手竖起兵主蚩尤旗，立于天上，端的是神气凛凛，威风八面。
而在天神的对立面，遍体鳞伤的异神瘫软在泥水中，鲜血如泉水一般从祂山峦似的躯体中汨汨涌流，在周围形成了宽广的血泊，扭曲的肢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无助地等待审判的到来。
（有一说一，我觉得天上飘着都那个才是正派……）
光看这双方的姿态，你说这是天上的魔神私心下凡为祸一方，天怒人怨，最后终于惹得天将下凡荡魔除妖，普天庭威仪于四野，万姓倾心四方仰德的王道故事也没什么问题。
看着头顶炯炯有神的方相氏，再看看身后恨不得把山峰一样大小的身子全藏在自己背后的蛭子神，夜城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熟悉的既视感，一套现成的话语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天官且慢动手——”
他脑后升起一轮圆光，脚下踩着红莲，双手合十，脸皮微微一颤，显出几分慈悲神色。
“方天官有所不知，此妖乃本座座下一代步，只因为偶然失了锁链，心生俗念偷下凡间来生了许多事，本座这便将其带回严加看管，不叫祂再来害人——还望天官行方便则个。”
说完，不等方相神开口，他一扭头，对蛭子神竖眉喝声道：“好孽畜！还不皈正，更待何时——那啥……”
他又把头转回来，扯了扯嘴角：“——您看这个解释能说的通吗？”
方相神：“……傩啊？”
蛭子神：“……叽？”
空气中一阵寂静，仿佛连吹过的晚风都冷了几分。
“果然不行是吧……”
夜城无奈地咋了咂嘴，而方相氏背后，一尊猛兽模样的凶神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喉咙里滚动着低音炮一般的咆哮声，按耐不住自己的食欲，从面具后面发出一声吼，跳将出来，前爪朝着拦在前方的夜城猛拍过去。
嘭！
身影交错，凶神的腹部挨了沉重的一击，向后倒飞回去，狼狈地在黑泥中滚了几滚，站起身时如落水狗一样——祂没有被这攻击惹怒，反而把尾巴垂在两条后腿中间，紧紧夹住，可怜兮兮的呜咽几声，灰溜溜地藏在了同僚背后。
作为能够和穷奇，强梁等凶兽并列，自古以疫鬼为食，以恶制恶的凶神，这群煞星只有横行霸道欺负他人的份，就算对方比祂更强，也非得咬下一块肉才能顺气。所以，能让祂挨打之后就不敢再动的存在只有一个——祂的主人。
方相氏横持长戈，刚才祂就是用武器的长柄打飞了扑上来的从神，做完这一切之后，金面之神垂下头，面具上四只堪比月亮的眼睛疯狂旋转着，然后一同对准了夜城。
…………
片刻后，神明缓缓将手里的长戈放下，单手在胸前竖起，面具下传来沉闷的嗓音：“傩。”
（除了咒语之外不能说话吗……也不知道能不能正常沟通。）
夜城看着安静下来的神明，暗暗思索。
想来也很合理，这个世界的神想要真身降临到现世似乎很困难，靠一个分局的人力恐怕做不到这种程度，更不用说精心准备的法阵还因为蛭子神的苏醒而破坏的七七八八，能请来这么强的化身，八成还有目标（蛭子神）本身的规模足够“诱人”的关系在。
（不过，赌对了。）
他心中说道。
如夜城预料的一样，方相氏没有第一时间对他发动攻击。
和大部分远古神话一样，方相氏的形象经历过多次变化，从守护死者安宁的鬼王，到引十二兽食疫的凶神。而当唐宋以后，随着以恶制恶的傩仪逐渐被更容易被大众接受的祈福所取代，从由皇室亲自主持的凶神变成了“开路神”，“险（显）道神”之类的吉神，形象也从让人退避三尺的鬼面变成了相对平和威严的将军样貌，最后甚至被弱化成了戏台上为其他神明带路的小鬼。
这种境遇和从天帝之女逐渐沦落成僵尸的魃有些类似，但二者之间也有着区别——哪怕变成了地府鬼卒一般的小头目，方相氏仍旧是为人类驱除灾厄的神明，祂的凶与恶只会落在为祸世间的妖魔鬼怪身上……
夜城：说谁妖魔鬼怪呢？我身上既没有业力又没有妖气，明明白白的正面人物好吧，不信你自己闻……
当然了，这个世界的神明未必完全符合夜城的知识，比如故事里人畜无害的兔子说不定就是个打算玩全国洗脑的偏执狂，不能完全按照刻板印象来判定。真正让他敢于直接出手救场的依仗，其实是方相神刚才的那一幕恐怖躲猫猫。
对花子而言，那场面直接移植到某进x的巨人开场也没什么违和感，但反倒证明了夜城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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