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梦境世界中的一切都开始了崩坏，颜色和形状从万物之上被抽走，就像被剥离的墙纸，地面逐渐变成粗糙的网格模型，大海掀起浪涛，然后在半空中化作光点消散。
漆黑的触须从空中降落，扩大着缝隙，大块的天空像破碎的镜子，碎片上错乱地闪过种种景象，晴空，暴雨，午夜……天空的碎片燃烧着坠落到地上，如同下起一场流星火雨。
小小的世界正在走向毁灭，而在这副末日启示录般的景象中，有身影逆流而上。
夜城在崩坏的世界中穿行，他沿着最大的天空碎片向上攀登，直到触及一根垂下的手指，蛭子神在梦境中的躯壳顾不上留意这渺小的变化，于是他便将这贯穿了天地的手指当做桥梁。
燃烧的天空从他身边呼啸着坠落，甚至有一发差点就打中他的身体，少年冷静地挥洒着御神体，将可能波及自身的碎片击落，沿着笔直的路线向上进发。
他的身体已经崩坏了七八成以上，看起来完全就是个黑色，消瘦的影子，每踏出一步都会在背后留下黑色的足迹，
“我知道了，我让你离开……带上蛭子神的一部分也可以，只要抹掉她对身份的认知……不不不，只要你保证能安抚好她就行——”
神明不断恳求着，不停降低自己的条件，却迟迟得不到回复，于是，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愤怒。
“你真的要彻底唤醒楔子吗？哪怕为此让鸣海原，整个国家，还有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卷入随时可能丧命的大灾难里，就为了你那点泛滥的同情心？！”
“哦，电车难题，老生常谈了。”
向上的路还很长，夜城在前进过程中抽空和他聊了起来，就当做散心的闲聊。
“可惜这东西对我没用，因为我不打算拉拉杆——替别人的命做决定，这事我可做不来，我能做的就只有自己去把电车推回去而已。”
“……你说什么？”
“不明白吗？”
夜城诧异地反问道：“逼着那帮子神明把我丢进洞里当祭品的不就是你吗？我觉得这个办法就挺好，现在是我的了。”
！！！
一寸尊命像被扼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他猜到了夜城的打算，然后被他的想法吓住了。
就像他说的，存在于楔子中的世界可以被反复改写，甚至可以当做哄人睡觉的消耗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是“虚假”的，这些世界就像作家的草稿，一旦楔子的掌控者觉得对这个故事满意，它马上就可以正式出版，替代本来的现实，成为“真实”。
曾经的蛭子神用自己的神国覆盖了现世的一部分，于是整个世界都遗忘了事情的真相，直到惠比寿的仪式唤醒了神国，众神才回忆起祂的存在，这就是由楔子带来的，能够扭曲真实的力量。
哪怕是神明，想要通过这种力量来修改世界亦不容易，一个不留神把自己从逻辑上抹除也不奇怪，但这其中绝不包括蛭子神。因为楔子位于她的神国中——不，应该说楔子就是她的神国，是她的躯体，她便是贯穿世界的楔子本身。
蛭子神苏醒，意味着着楔子有了自己的意志，她的所思所想便是引导世界的唯一指令，万事万象，过去未来都握于祂的掌中。
当然，想要大刀阔斧地修改世界需要时间，众神也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楔子的暴动很快就会被压制，但在那之前，她仍有能力做出一点范围内的变化。
那就是夜城所需要的力量，而他也毫不遮掩地承认了自己打算通过这种力量去做什么。
——在蛭子神苏醒之前，最后一次循环的世界里，被当做祭品的并不是水蛭子。
一名外乡之神来到了创世之岛，他自称是蛭子神的兄长，然后，在黄泉之神的作祟中主动站出来，代替本应成为祭品的妹妹，自己选择成为了镇压黄泉的封印。
“反正你们就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才需要蛭子神成为楔子嘛，那只要我把下面的东西按回去，不就皆大欢喜了？”
他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在试卷的压轴大题上挥笔写下‘显然可证得’。
“你想要……代替蛭子神，从源头改变这段历史？”一寸尊命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这种儿戏一样的办法……”
“难道你和那些混账家伙抱着一样的想法吗！”
神明猛然抬起头，发出一连串咆哮：
“又是这样，你们每个家伙都是这样！觉得其他人都是傻瓜，白痴，只有自己才是正确的，只要让世界按自己的想法运转就能抵达完美之境——何等自大！”
“你们根本不知道世界是多么复杂精密的结构，哪怕一点小波折都可能在岁月流逝下变成灭世级别的灾难，而你竟然想要直接扭曲一个神明的历史，说不准整个世界的人口都会大变样，一两个大洲的地形改变也并非不可能——该死的，回答我！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不知为何，这家伙突然火冒三丈：“你也想说你插手的世界会比现在更好吗？”
相比起神明的怒火，夜城的语气倒是十足平静，他翻了个白眼——其实他还想做个耸肩的嘲讽动作，不过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不听使唤，只好作罢：“我还想说呢——你觉得外面的那个倒霉世界非常棒是吗？”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地面：“骗骗哥们就行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
神明没有回话，大概就算他也没办法硬着头皮吹嘘外面的现实有多和谐——或者说，从沦落到需要楔子这种玩意来保证现实不被毁灭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已经跟“好”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反正已经落到谷底了，接下来往哪走都是向上。”
“至于我的改变能不能让世界变得更好……”
他大笑起来：“那不是当然的吗——”
“狂妄之徒！汝有何证据！”
“理由？那种东西不需要。”
少年仰头，用前所未有的畅快笑声回答了神明的诘问。
“努力工作，认真学习，和可怕的妖怪恶灵战斗……长生，家族，爱情，复仇……世界上所有人的行为，本质上不都是在相信‘自己的做法会带来好的结果’吗？无非大部分人只能考虑到自己和身边的人，而另一些人则会想着整个世界罢了。”
“只要这么想了，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和自己的能力有关，为此白白付出性命的也大有人在，但连这种自信都没有的胆小鬼，无论世界变的更好还是更糟糕，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
不知为何，这次神明没有反驳他的话，直到看见夜城打算继续前进才又连忙开口：
“等等！”
一寸尊命喊道：“就算你侥幸成功了，从那时开始到你所在的现代，这之间历史也会跟着大变样。被你拯救的人们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尤其是和蛭子神有关的那些——她们会彻底忘记你的存在，因为人生的改变，她们的性格也会变得和你的记忆完全不同，成为不熟悉的陌路人。那就是你拯救这一切后得到的回报，变成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流浪者！”
“哪怕这样，你也——”
“没关系。”
少年回答道：“如果被忘记那就再来一次就好了，最重要的是，我也不觉得区区这点改变就能让那帮货有什么大变化……”
“你这是自欺欺人。”
神明指出对方只是在嘴硬，但少年不再理会他的无能怒气，转而专心控制着残破的身躯上升。
“该死，该死，该死……”
一寸尊命在尚且完好的地面上怒视天空，嘴里不停咒骂着，但他并没有战斗的力量，而演的权能在苏醒的蛭子神面前也失去了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城即将消失在天空尽头。
“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扭曲这个世界。”
他眼里闪过决绝的毅彩，用尽所有的体力平复了发抖的身体，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声音不集中在夜城耳边，而是扩散到整个箱庭：“在此宣言！吾将履行应复之责，归于来处。吾名，少——”
神明的声音即将达到最高点，然而一道身影忽然从附近的废墟中冲出，在最后关头压倒了神明，她手里握着半根折断的箭矢，把它狠狠插进了神明的侧脸，一寸尊命的咒语中途变成了含糊的惨叫，刚刚升起的气势顿时消散一空。
“天照！”
神明恶狠狠地大吼，顺手抓起身边的石头砸过去，少女抬手去挡，胳膊却在石头的冲击下凹了下去，虽然没有疼痛，但她也本能地松开了对一寸尊命的压制。
（怎么回事？）
胳膊的异常把天照吓了一跳，不过少女立即忽视了这一点，她弓着身子，像瞄准猎物的猫科动物般警惕着一寸尊命的举动，只要对方表现出任何想要袭击夜城的举动，她就会再次扑上去。
然而，被打断了吟唱的神明非但没有愤怒，反而兴奋起来，他指着天空，一脸急切地对天照喊道：“快！你快去阻止夜城！”
“你被兄长骂傻了吗？”
″儿¤≮{″伍*!@ⅲ￥琳⊙″q/裙↗少女冷淡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因为我们现在有同样的目的！”
神明看着逼近的御神体，快速劝说道：“夜城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我知道，他去救蛭子姐，真正的蛭子姐。”天照说道，同时死死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不会让你打扰他。”
“你在笑？”神明咧开嘴：“你觉得这样很好，蛭子神避免了作为楔子的命运，你的兄长战胜了敌人，然后和你们两个幸福的生活下去？”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一寸尊命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兄长，你们之间本来没有任何关系，在一切结束之后他只会去见水蛭子，而不是一个陌生的主神。”
“你说过世界是可以改变的。”少女答道：“我已经记住兄长了，所以未来的我也一样，到时候我去见他就好了。”
对她的自信，神明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高傲，多疑，为了高天原的权力和兄弟刀剑相向，贪婪人间的土地而侵略兄弟后代建立的国家，还有把水蛭子制作成楔子……哼，那时候的你会为只有三天记忆的兄长做什么改变？”
“我告诉你吧，不可能。”
他断言道：“我可以发誓，现世的‘你’应该从蛭子神的干扰中恢复过来了，现在绝对在计划着利用楔子增加高天原的力量，正在赶往鸣海原，恐怕还带上了不少的武装。”
“我们打个赌，那时候的你见到刚刚修正了世界，元气大伤的‘兄长’，是会冲过去一把抱住他，还是担心那个一向比自己更强的哥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趁机一箭射过去？”
“我才不会那么做！而且我也不会把蛭子姐当做祭品！”
“那是因为你知道了真相。”
一寸尊命说道：“但现实中你的记忆只会停止在夜城进入洞穴的时候。”
“看看这个。”
他用权能勉强搓出一块镜子，举到天照面前，镜子中的少女发出惊呼——她的身体和周围的世界一样被剥离了细节，变得粗糙而简陋，涂着简单的色彩，看起来像个蹩脚木匠学徒的出师作品。
女孩睁大了眼睛（那看起来就像两颗灰色的玻璃球），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梦境正在毁灭，你也一样。”
一寸尊命解释道：“从你进入梦境背面开始就脱离了原本的世界，那之后你的经历对‘天照’而言并不存在，你甚至可以把她当做突然多出一点记忆的不同人。”
“我很难说她会剩下多少对夜城和蛭子神的感情——你懂的，三天的记忆对神明的寿命而言太短了。”
“所以，让他这么离开才是害了他。”
一寸尊命脸上流着血，但仍旧保持着相当清晰的思维能力，他把手合拢，从手掌里抽出一把木弓，做出万分诚恳的表情：“我的能力没办法拦住他，但是你的箭术一定能把他截住。”
“只要把他留下来，他就能在这个世界和你——现在的你，真正的你——度过接下来的无数年。”
“明白了吗？就当为了他好，对他射击吧噗哦！”
神明的话被一拳打了回去，少女看着又瘪了一块的胳膊，忧郁地叹了口气。
“你干什么！”
一寸尊命从地上爬起身，含糊地大吼道：“难道你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吗！”
“当然在乎。”天照点点头：“你这到提醒了我。”
她抓起木弓，用力折成两截，然后才继续说道：
“不过，就像兄长说的那样，我决定给‘我’多一点信心。既然你说未来的我是个坏女人，那我就赌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兄长！”
“疯子！你和他一样，都是疯子！”
“随便你怎么骂。”少女做了个鬼脸：“而且，假如我真的变成了坏人也没关系，兄长那么厉害，绝对不会有事的啦！”
说着，她的语气忽然停顿了一下：“不过，如果未来的我真的能比兄长更厉害，那不就……咕嘿嘿……”
一寸尊命：？？？
神明还想说点什么，但天照也像夜城一样无视了他。
她在大地上奔跑，追逐着已经看不清的影子。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少女把双手举到嘴边，用尽全部的力气大喊道：“未来的我肯定会变成超厉害的女神，比兄长还要厉害好几倍——到那时候就由我来保护兄长！听到没有！”
“未！来！再！见！”
女孩最后的呐喊也被淹没在呼啸的风中，而在箱庭的最上方，夜城停下脚步，最后一次看向地面。
岛屿已经彻底被御神体覆盖，上面的一切都被黑潮吞没，
他应当听不到天照最后的声音，但少年却低下头，轻声开口。
“未来再见。”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虽然谁也没有发现这件事。
然后，他伸出手去触碰眼前的黑洞，在同一时刻，夜城最后的身体也随之破碎，彻底融入了御神体之中。
第653章:而妹控可以拯救世界 5.5
这感觉真是特别，夜城心想。
他如今身处某个特殊的空间，上下，左右，前后皆是纯黑一片——如果只这么形容的话，和他自己的祸津国倒有几分相像，但夜城世界中的黑色更接近“没有光”的状态，幽邃寂静的世界中除了他自身以外别无他物，而眼下这片空间虽然同样是黑色的，却给人一种满满当当的印象。
也就是，被某种东西包裹着的感觉。
因为它填充了周围的每一寸空间，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而无法察觉，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寒冷？
说起来，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很奇怪，他记得梦里使用的身体应该已经被用到报废了，那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夜城的大脑——如果还有这个器官的话——对身体下达了举起手掌的命令，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又试着转动脑袋，同样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看来在这里的只有意识，或者类似的某种东西吧，不过要真的是这样，又为什么偏偏能感觉到冷呢？）
仔细回忆一下，自己先是来到了神国的最底层，然后在发动诅咒时被一寸尊命抢先拉进了蛭子神的梦，如今梦境箱庭已经破碎，诅咒理论上会继续起效，因此，感受到冷意的其实不是他，而是蛭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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