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好好睡吧。”
夜城用左手清理出一块空地——在最后一击时，他放弃了直接用御神体把躯壳彻底融化的方式，转而选择了拆除多余组织这种相对麻烦，也可能带来些许翻盘风险的办法。
他将躯壳轻轻平放在地面，把身上残破的衣服扯下，盖在千疮百孔的躯干上。
“你觉得你赢了吗？”
一寸尊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次，神明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些不一样的音调“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打完这一场你还剩下多少力气？”
他说道：“你的这具身体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吧？且不说输——按这种方式下去，你还赢得起几次？”
神明的话语多了份可以称之为诚恳的成分：“老实说，我和你没有什么私仇，不如说还挺佩服你们这种人的。所以不如这样，我们各自退一步——我放你离开，去拯救外面的世界，等你觉得过够了外面的日子再回到这里，在那之前，就算我拼上一条命也会维持住这个梦境，直到你来代替我的工作，怎么样？”
“你早这么说话至少能少挨一顿揍。”夜城哑着嗓子回应：“多谢……额，关心？不过，后面的那个就算了。”
“……我就猜着会这样。”一寸尊命叹了口气：“那就继续吧，直到你认清现状为止——不过我觉得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神明闭上嘴不再言语，稍远些的地方，从蛛网里挣脱的天照向夜城跑来，她的脸上带着担忧，看着就像快要哭了一样，就在这时，整个世界开始摇晃。
上，下，左，右，脚下的大地以让人眼花的速度摇晃着，这比他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地动都来的更加猛烈，在两番大战中残存的房屋终于无法逃过这一劫，屋子像是簸箕里的黄豆一样被抛到半空，然后重重砸落在地上。
天照想要冲过来抓住夜城的手，但转眼间便在颠簸中摔了出去。
远处——非常远的地方，包围着岛屿的海水在震动中掀起千米高的巨浪，然后重新落下，巨大的声响连绵不绝，仿佛海浪没有落回海里，而是砸在了听众的耳膜上。
就像一个被顽童拿起来反复摇晃的玩具匣，锡兵，积木，和洋娃娃在里面滚来滚去，磕磕碰碰，直到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他心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个比喻。
好在事情还没有真的糟糕到这个地步——虽然也够糟的了。在摇晃达到最猛烈的顶点时，夜城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旋转了起来，头重脚轻，像是个被抛到空中的硬币。
然后，他发现自己，还有四周的废墟再一次沉进了海水里，急速下沉的陆地激荡起大量泡沫，无数鱼类仓惶逃窜，他的身体被浮力撑着飘离地面，向幽暗的深海飘去，幸好海水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再次落在地上，而周围的景色也再度产生了变化。
（我们……又回到了另一面？）
天空仍旧被云层遮挡，但那种浓稠的雾气已经消失不见，光线也稍微明亮了一些，空气里不再带着怪味，这里似乎是梦境的另外一侧。
不过，他身边的景物并没有随之变回正常的村子和树林，反倒仍旧是大战之后的废墟，躯壳安静地倒在他的身边，夜城左右张望，天照和一寸尊命都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在刚才的颠簸中失散了，还是没跟着一起过来。
“天照”
他喊着同伴的名字，打算在四周寻找一番，但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犹如十万匹骏马同时奔跑的滚雷从空中响起。
夜城抬起头，那里还残留着刚才自己和水蛭子打出的空洞，而雷声正是顺着洞口传了出来。
接着，一根粗大的天柱从洞口伸出，它有着白瓷似的质感，表面镌刻着卷曲奥妙的云纹，它轻易搅散了四周的云层，云后的太阳便跃入眼帘。
在世界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天空中曾经出现过一对剪纸似的日月，它们伪装成真的月亮和太阳，在天空上挂了很长时间，直到黑夜消退才跟着离开。而如今天色尚亮，当天柱分开云层，隐藏在后方之物的真容便显露出来。
不。
那不是太阳。
那是……眼睛。
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睛从天空俯视着夜城和他所在的大地，其中一只带着点银色，另一只是漂亮的丹凤眼。
那是水蛭子。
第651章:小孩子哪能忍得住这个 4.2k
巨人？
夜城并非未曾见识过拥有庞大身躯的生命，不如说，他曾经面对的绝大多数敌人都有极巨化的本事。
万妖尸身融合的无面鵺鸟，将海岸线当做澡盆的年兽喵斯拉，掏空了山峰并以血肉填满空洞的魔化果实，口含无垠之海，身如山脉起伏的远古山神……甚至连他自己也有着通天金蜈，千手千眼骑狮神人像之类的化身，足可以在大x兽格斗之类的游戏里客串个dlc角色。
然而，上述的任何一个老对手，除了不曾显出全身的血海主人以外，在体型上都无法与此刻的眼前之物相比。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曾被误认为是空中的太阳，而现在它的体积又比那时大了许多，夜城抬头看着那只眼睛，就像宇航员在月球上回望自己的摇篮，他又看向西面，那里有着蛭子神的另一只眼睛。神明的脸遮盖了一半的天空，俯视着渺小的岛屿和上面更加微不足道的可怜小东西，一如孩童兴致勃勃地观察趴在饼干屑上的蚂蚁。
老实讲，夜城也无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在看着这边，毕竟她实在是太大了，不过他很快就留意到神明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看到少年终于发现了自己，水蛭子的脸上浮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她缓缓张开了嘴，在夜城的角度，就像是放慢了五十倍的慢镜头。
“g——”
蛭子神的声音在夜城耳中变得迟缓而怪异，像是拉长了声调的牛吼，随着这声音，世界卷起了至少十三级以上的飓风。风暴横扫大地，夹杂着树干和石块，万吨的海水被掀上高空又飞流直下，仿佛真把天戳了一个口子，引来银河之水倒流。
在悬殊的存在规模差距下，蛭子神轻而易举地引发了足以让整个国家的海军舰队葬身水底的异常天象，而对方所做的仅仅是用正常的语调开口。如果她有战斗的念头，甚至不需要做出‘攻击’的行为，光是一呼一吸间产生的乱流，其当量就堪比最危险的毁灭性武器。
（是我们被缩小了，还是蛭子神把自己变的特别大？）
看着不知为啥变得超级大只的蛭子神，夜城心道。
按双方的比例看，她的体积已经差不多够得上行星级别了吧，这么大一只摆在这里，恐怕靠自身的引力都能扯碎周围的物质……
这不科学啊。
他随即摇了摇头，在神国里，现世的法则要服从主宰的意志，而十分不幸的是，这座神国的主人和赖在他家里的绝大多数食客有着一个共同点：没啥正经文化。
其实我也没上过学.jpg
没文化很可怕，而当这个没文化的家伙恰好还有着言出法随级别的力量时就会变得尤其可怕——主要是对其他人而言。
不过那不是他现在需要关心的事，因为真正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或许是夜城迟迟没有回应呼唤让蛭子神有些不快，天空之上再次出现了那如擎天玉柱般的宏伟之物，而这一次，它的数量增加到了五根。
咔咔咔——
少年头顶的蓝天浮现出延绵不绝的裂痕，五根天柱弯曲着，抓住了某种盖着天空的东西，把它掀了起来，紧接着，它们开始下降。
空气在震撼。
不断放大的天柱取代神明的脸，充斥了夜城的视野，如同向大地坠落的天体，它们表面的曲度变得平缓——那是因为太过庞大的关系，就好像人类无法识别出自己站立的大地其实是个不规则的圆球。在天柱表面有着复杂的花纹，从夜城的角度看上去，就像一座圆形的迷宫。
那是……指纹吗？
仿佛支撑着天地的柱子，实际上只是神明伸出的手指，光是指尖处的指纹都相当于古代的高耸城墙，在指头落下来的时候，皮肤和空气剧烈摩擦，产生的火焰包裹着她的指尖，神明却对此视若无睹。
她的手指弯曲，做出抓握的动作，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大地却在她的动作下开始了震动。这感觉有些熟悉，就像刚才的地面的翻转，或者夜城之前落进洞穴时发生的地震一样。
（梦境像硬币的两面……指的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两面吗？）
所谓的世界翻转，就真的是把岛屿翻一个面？
毫无疑问，这个巨大的蛭子神并不是刚刚才变化出来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在那里，和她比起来，看似无边无际的大海只是个狭窄的鱼缸，而他所在的岛屿更只相当于鱼缸中的一个微缩盆景，鱼缸的四周张贴着蓝天白云的图画，虽然能看到远处的景观，但那只是虚假的贴纸，任何想要逃离岛屿的人只会在那上面碰的头皮血流。
这就是梦境世界的真相——一个被精心打造的箱庭，神明们在这个孤岛上一次又一次上演着曾经的戏码，而这个鱼缸的主人，就像这样趴在箱庭之外，微笑的看着玩具们的表演。
在他思考的时候，神明松开了抓着箱庭的手，世界再次固定不动，而岛屿在惯性的影响下继续向前冲了一段，接着撞上了一堵墙壁，看上去优美平和的天空和海面上顿时多出了一道丑陋的伤疤。
！！！！
如同游轮撞上冰山，岛屿的一部分在碰撞中粉碎，大量泥土和岩石在挤压中向上拱起成山，模拟出地质板块碰撞的现象。
毁灭性的地震彻底推平了岛屿表面尚存的事物，夜城也被冲击吹飞，残缺的身体再次破碎了一部分，仰面倒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废墟中，仰面朝天——在他的眼中，五根手指的倒影再次扩大。
蛭子神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对她来说，那大概只是“打开盖子，把箱庭里最喜欢的玩具单独拿出来玩一会”程度的小事，但对于这座岛屿却堪称灭顶之灾。
轰隆！！！！！！！
指头带动的风压把四周的海水压的凹陷下去，被反复摧残的岛屿不堪重负地发出崩裂之声，峡谷般的大裂缝在地面上纵横交错，大块土地像浮冰一样破碎，被浪头掀翻，沉进海底，泛着泡沫的海水从地缝中涌上来，让岛屿进一步分崩离析，那场面宛如世界末日。
夜城毫不怀疑，在神明的指头触碰地面的瞬间，这座岛就会被压沉到水中——并非过往那种在水里翻个面又浮上来的经历，而是连带着岛上的一切彻底变成水族箱最底下的石子。
“咳咳。”
不远处，一寸尊命费力地掀开石板，从下面钻了出来，他的额头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沿着额角流下，灰头土脸，但精神还算良好，他看着自天空落下的神之手，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要跨越的阻碍。”
神明没有继续说什么劝阻的话，因为天外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说客，在星球般巍峨的神明面前，一切的反抗都显得微不足道，骑士冲向风车尚且称得上悲壮，但如果他举着长矛冲向戴森环，那就只能用滑稽来描述了。
夜城的身体处在相当危险的界限，哪怕剧烈一点的运动都有散架的风险。如果继续大肆借助御神体战斗，最先被反噬的就是他自己，哪怕豁出性命，把自己全身都变成让御神体流出的孔，也无法在蛭子神的躯体上留下足够影响到她的痕迹——别说同化整个躯体，就连同化正朝他压过来的指尖所需要的时间都需要用世纪来计算。
一寸尊命明白这一点，而且他知道夜城同样能明白这一点。
摆在少年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胜利，死亡，服从的三条路，甚至不是“生与义”的经典二选一（他知道这种人很擅长这类选择），当蛭子神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留给夜城的未来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永远的留在这里。
他会被抹去这段记忆，进入一个被精心制作的世界线，在一座平静的城市中和所有人一起度过平静的岁月，会有一个可爱的女孩跟在他身边，永恒而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老实说，那是个不错的结局——至少比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幸福得多。
“搞出这种东西，简直就是作弊嘛。”
顶着风，从地上勉力支撑起身子，夜城抱怨似的叹气。
神明没有对此表示赞同或者嘲讽，无论如何，在结局已然注定的时候，给失败者一点抱怨的空间才是正确的做法，即将休假的神明满心欢喜，愿意满足除了给他开门之外的一切要求。
夜城忽然转过头，问道：“——对了天照呢？你看到她没有？”
“没有，大概给刚才的地震埋住了吧，不过你可以放心，楔子里的世界可以重来无数次，等你一觉醒来她就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
“哦。”少年点点头：“那麻烦你等会告诉她，之后不用急着到处找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之间差了多少年，但总之到时间大家肯定会再见到的——千万一定要记得说啊，我可不想在神话里被编排成抛弃妹妹，好几千年不见人影的家伙……”
“好说好说，你放心的去，其他的都交给……嗯？”
一寸尊命满口答应，然后才理解对方说了什么，他的眼角抽了几下，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觉得……你能打赢这个……”
“打不赢，要是能找回力量倒是可以打打，不过现在这幅样子就没辙了，就算把身体恢复完整恐怕也不行。”夜城干脆地承认道。
“这个体积的怪物，放在奥特曼里也能当个道中boss了吧。”
他嘟嘟囔囔，然后对一寸尊命说道：“对了，你看过奥特曼吗？就是给小孩子看的英雄打怪兽的那种节目？虽然我没留意这个世界有没有，但我记得陪几个小家伙看过差不多的东西，”
神明眨了眨眼，觉得这家伙身体的崩坏终于感染到了脑子。
大概脑袋里面已经全都变成黑泥了吧。
夜城没有理会他同情的目光，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小孩子都喜欢这种节目，尤其是那种有参与感的。只要英雄在苦战时大喊一声，孩子们就会亲自下场给他加油，然后一发正义必杀技把怪人轰杀成渣……”
他以一种唏嘘且怀念的语气说道：“迪迦能打赢那只大海螺，还不是多亏了当年我变成的光？”
“……你到底在说什么玩意？”
一寸尊命的表情愈发古怪，他一向以缜密的逻辑自傲，被迫听着这种支离破碎的梦话，对他而言是种残酷的折磨。
“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多看看。”
夜城眨了眨眼：“毕竟她在我家待的那段时间就挺喜欢的，而且属于那种很有参与欲望的类型。虽然我觉得我不太可能失手，但万一出了岔子，以后的梦境可以考虑这方面的剧情，说不定能让她多安静一段时间。”
“不过切记反派不要用蜘蛛怪人，吃骑士踢的时候容易把她吓着，上次她差点把电视砸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神明摩擦着牙齿，似乎打算豁出去挨揍也要在夜城身上咬下块肉来。
“哦，挺简单的。”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给你的美梦加点互动感——”
对着头顶落下的，灭世陨石般的指尖，他举起手掌，然后张开。
掌中，干枯的花环在风中飘动。
少年清了清嗓子。
“哦呀？这是谁弄丢了自己的花环啊——”
他喊道。
下一秒，晴朗的天空像是被打碎的镜子，陡然破裂开来。
——！
蛭子神被这动静惊动，她茫然地仰起头，看向头顶，背后的千百手臂同时伸出，刹那间，整个神国都在手臂的狂舞中颤抖——每一只手臂都抓住了一块天空的碎片，想要把粉碎的苍天重新托起。
然而，在手臂撑起天空的瞬间，神明的身体便忽地向下一沉，无数双手臂也被压的弯曲，御神体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化作漆黑的触须。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的巨大，天体般的蛭子神在它的对比下就像一只耗子那么渺小，她被铺天盖地的触须卷住，大片黑色将她的身躯覆盖，神明的躯壳挣扎着，释放出各种权能——在神国内部，她的攻击指不定能把月球烧成玻璃弹珠，但这份震撼天地的力量在压倒性的差距下却显得如此无助。
一寸尊命的眼神失去了焦点，看着把水蛭子搅碎的触手，眼里满是绝望。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水蛭子……醒了？”
他猛然转头，带着不可抑制的怒火看向夜城：“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然而，神明只来得及看到少年的背影。
第652章:未来再见 4.8k
鸣海原的最底层，现世与神国的狭缝，神明沉睡在名为箱庭的摇篮，编织着虚假的美梦。
而如今，神国的主人正在苏醒，承载其精神的摇篮也就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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