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成功了。
老人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他知道当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那里就会只剩下一片虚无。
（虽然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希望你们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能去往和我不同的佛国净土……呵，竟然会因为这种事在小辈面前失态，到头来还是修行不足啊。）
他全身心地祈祷着，然后张开双眼。
“………哈？”
除灵师古怪地揉了揉眼睛。
“为什么没有反应。”
在地图上，标记为鸣海原的板块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刚才的灵术只是一种特效。
他下意识伸出手，用45°角朝着石台啪啪敲打，当然，除了手疼之外没有其他效果。
“难道是……坏了？”
总局八座，豹尾神阁下，霓虹修行界理论上的最高权力拥有者之一，在此刻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眨巴着眼睛，甚至想要再按一下。
（该死，我没办法再来一次，必须叫其他人——）
他挣扎着，用像是被撑开的稻草人一样的手臂抓着御柱，慢慢站起身，打算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另外的七座，而在那之前，他最后确认了一眼地图。
然后，除灵师就被上面爆发的各色光芒闪花了眼。
第670章：黄泉之行，和动摇的楔子（4.6）
在地震，火山，飓风和海啸的四重奏下，现实的鸣海原被愁云惨雾所吞噬，毒烟，岩浆，酸雨，大地的裂缝中喷出硫磺，沸腾的海浪……整个世界仿佛回退到了数亿年前，万物尚未诞生的原始地球。
世界正在走向崩坏——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严格来讲，这不是毁灭，而更像是……更新？
壁虎切断尾巴，海参吐出内脏，或者一条蛇褪去外皮，旧有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被抛弃，被毫无留恋地撇开——眼下几乎能造成物种大灭绝的自然灾害，大概也就相当于用牙齿撕咬来尽快剥离死皮这种程度。至于被剥掉的旧世界和其中的一切会被丢到哪个垃圾桶里，而新的世界还能不能出现，又会是什么样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诅咒对于夜城和伊邪那美并没有效果——这种程度的扭曲根本不足以洗刷掉他们的存在，两人只感觉到一阵微风扑面而过就重归沉寂。
但是，这个诅咒的目标并非此二人，而是他们身处的鸣海原。这片天地的稳定性已经开始动摇，如果让诅咒完成，周边一带的空间就会被从这个世界的整体上撕下来吧。
这也是对策总局将这个灵杀鬼之术设定为终极对策武器之一，并且充分予以信赖的原因。不管里面的东西有多棘手，只要连着世界一起分离就能一次性解决掉，就像把带着虫子的菜叶整根丢进垃圾桶一样。
只能说不管在那个世界，这帮家伙对决战兵器的迷信心理还是一模一样。
（撑住它。）
嗡———！！！
空中的金蜈虚影硬生生把朝伊邪那美喷射的妖力扭转了方向，聚集成束的金光一分为数，如绽放四散的烟花，光线在空中游走，描绘出巨大人形的轮廓，而金蜈本身则彻底舒展开来，笔直地悬停在空中。
光线在空气中留下纹路，这些奥秘的图案围绕着虚影旋转，把它裹成了一个金色的茧。然后，一双，两双——大量的手臂从金光之茧中伸出，它们将外侧的光芒扯开，让内部的存在得以展现。
【——！！！！】
金色的魁梧巨灵屹立在大地上，它的身体由无量光芒构成，背后长着一千只手臂，面孔虚幻朦胧，竖起的金蜈成为了神像体内的脊椎，它将无数对节肢张开，每一根肢体的末端都牵动着一根金色的丝线，控制着神像的动作。
岩浆，暴风和雷电一次次击打在神像表面，但无法在它身上留下一丝瘢痕，在金蜈的控制下，它举起背后的千只手臂，像是高举着天球的巨神。
——轰！！
在神像的手掌和天空接触的瞬间，仿佛上百次雷鸣叠加在一起的巨响传来，神像挺直的身体被压的向下弯曲，金色水晶般的躯体上浮现了无数凄厉的裂纹，本就便是龟裂的土地整齐地下沉了一段，仿佛下一秒它就会被‘鸣海原’的重量压垮，让承载着百万生命的神国坠落于地。
但是那一切终究没有发生。
神像的一千手掌托举着蛭子神的神国，以轻柔的动作把它放在背上，用自己的脊梁把神国托举在空中。而它的体表睁开无数眼瞳，喷吐着金光黄雾，朝四面八方扩散，像是把白纸固定在告示板上的图钉，死死地咬进周边的空间。
虽然夜城不知道这个诅咒的逻辑究竟是什么，但灵体之间的斗争其实有种非常简单粗暴的战术——用足够的业力碾过去就是了。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哀鸣。
夜城感到有存在被他的力量咬住，某个庞大的存在冥冥中发出被触怒的咆哮，一种暴戾的怨憎沿着业力反馈到他的脑海中，试图把他的精神冲成白痴，少年翻了个白眼，然后默默增大了业力的输出。
——！！！
他能感觉到业力的最末端还有着更巨大的东西，但出现在地下的那玩意只能算是那上边的一小部分，被夜城的力量在一声受伤的呜咽后扔下了一部分业力作为诱饵，沿着地脉逃之夭夭。
然而，在那个东西逃走之前，一双赤裸的脚就提前踏在了地脉的一处，玉趾刺入坚硬的泥土，将它离开的必经之路截断。
“……对我的孩子出手。”
失去高光的眼瞳望向地面，女神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负面的波动。
“是害虫呢。”
她的眼睛蒙上漆黑，弯下腰，向着泥土中的某物伸出手。
████！！！！
咆哮声从地下传来，藏身于地下的灵体似乎能够感受到黄泉女神的恐怖，在伊邪那美的手掌落下之前，毁灭性的气息就先一步扩散开来，犹如龙息之状的业力从地下喷射，极大爆发的诅咒甚至在小范围内突破了夜城的封印，而距离他最近的伊邪那美自是首当其冲。
刺啦——
在诅咒的影响下，空间变得像是一张二维化的彩色照片，被直接从世界上撕了下来，被撕裂的缝隙后方喷吐着混沌色的气息，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被扯下的空间连带着黄泉女神的躯体像一张从书本中撕下的一角，眼看就要被吸进后面的虚无之孔——
咔。
古怪的声音响起，飘摇无根的世界碎片忽然被固定在原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它抓住了一样——
不，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将它抓住了。
在夜城的视角中，一只巨大的，只有白骨的手掌从裂缝的后面伸了出来，它仅用两根指头就抓住了即将被抛弃的空间，就像掂着指甲大小的纸屑。
（那个是……）
灵体的诅咒不仅扯下了世界，也掀起了女神面纱的一角，让这具躯壳背后的东西惊鸿一现。
白骨之手表面散发着浓烈的祸力，它轻轻一捻，把和世界分离的空间重新按在破洞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沿着裂缝捏过一圈，做完这一切之后，被撕扯下来的空间竟然就这么被重新固定了回去！
伊邪那美……在修复世界？
（不，不是‘修复’，而是把附在上面的诅咒杀死了。）
两人已经进行了相当激烈的战斗，至少夜城不曾在那具身体上体会到这么强的力量，能够瞒过夜城视线，只有一种可能。
祸津之国。
（真不愧是传世神级别的家伙，比什么死兔子强了不知多少倍啊。）
将自己所在的空间重新修补完好，女神再次伸出手，她后面的白骨巨手也随之做出同样的动作，骨骼闪烁着玉一样的光泽，在灵体的哀嚎中刺入地脉，像是捏住了什么东西一样，把中指和拇指用力捏合。
没有挣扎，也没有反击，某个不知名存在投射在此处的一部分就这么被湮灭在女神的怒火之中，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在一切结束之后，女神才再次抬起头来，看向端坐在神像内部的夜城。
“呐~呐！快看！我把坏虫子打跑了呦？”
神明兴冲冲地挥手示意。
如果她愿意的话，把周围残留的诅咒清理掉只是举手之劳，这样夜城也能够从这种托天的工作中解放出来，虽然他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想必是不会这么做的吧。
“唔，这下可真的变成‘哪怕我背负神国，需一只手托着我妹，我夜某人照旧无敌于天下了’……希望不会快进到橙酱救我。”
“那是什么？听起来很有男子气概的发言，很帅气呦。”
女神笑眯眯地拍拍手，张开黑翼，让自己飞到和夜城视线齐平的地方。
“要继续吗？”
漂浮在金光灿灿的神像之内，夜城问道。
“继续？”
伊邪那美歪了歪脑袋，用一根手指抵着下巴，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要继续？”
她又伸出手，指向夜城：“已经结束了呦。”
？！
顺着女神的话语，少年猛然回过头。在神像背后，一条虚幻瘦高的影子漂浮在空中，当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道影子便对他挥了挥手，依稀可以看到她有着一张沧桑的老妇人面孔，袒胸露腹，干瘪的身上只裹着一件破布帘，仔细看去，那是把各种衣物胡乱剪裁，然后又用粗针缝起来的玩意，无论它们是昂贵还是廉价都一视同仁，相当暴殄天物的做法。
（先是六文钱的渡船，然后是夺衣婆，霓虹黄泉里的所有神明都能被她驱使吗……不，传说里夺衣婆是在三途川审判灵魂善恶的神明，本身也被认为是伊邪那美演化的分身之一，大概是像大物主那样的不同侧面。）
对方的身份很容易辨认，但问题是，她刚才做了什么？
能够被伊邪那美当做最后一击的手段，绝对不可能只是无效的幻觉，自己为了固定世界，也的确没能注意到夺衣婆的动作。但是自己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异……
常？
在他眼前，伊邪那美忽然向上飞去。
（她想要趁金蜈不能移动的时候去找蛭子神？）
夜城立即准备阻止黄泉女神的动作，但就在这时，他却发现除了女神之外，其他的东西也在迅速升高。
不是伊邪那美在上升，而是……我在下降？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金光的巨人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而在神像的头脑中，也仍旧端坐着一具颇为眼熟的身体。
（啊咧？）
夜城在自己的脸上抓了一把，然后发现自己的手直接从脸上穿了过去。
（这就是夺衣婆的力量，把人的皮囊和灵魂分裂开？）
对于一般人而言，这的确是相当麻烦的手段，无论妖怪还是人类修行者，他们的法力和妖力都存在于肉体上，除非愿意变成恶灵，不然他们的灵魂根本没有干涉现世的能力，相当于直接废除掉所有还手之力。虽然夜城在战斗力上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神明，而且自身也已经开始吸纳愿力，但他终究还不是彻底的神明，这种方法对他仍旧能起到效果。
不过……有效果，不等于能达成目的。
黄色的业力冉冉升腾，瞬间化作一条雾气组成的蜈蚣，打算把他托在半空——
然而，他的身体再一次像没有实体的幻影一样，从黄雾中穿过，继续下坠。
（怎么——）
夜城想要伸手揽住一团黄雾，却忽然皱眉——他的手臂边缘不知何时粘上了大片污渍，即使作为灵魂，他似乎仍旧闻到了上面散发的臭味。
他又抬起另一只手，也在袖子上看到了同样的污垢。
这是……污秽？
是刚才和伊邪那美近身战斗时染上的？
夜城恍然大悟。
投入水中的石块一定会坠落到河底，而污秽作为天下至重至浊，被它缠绕的灵魂就像身上绑着水泥跳进东京湾的家伙一样，会被它牵扯着一直下沉，直到来到世界的最底层——
也就是。
黄泉。
这就是伊邪那美的计划？
夜城努力调整着角度，试图把身上的污秽甩开，但在他做到这一切之前，少年的身体就摔在了地上。
就像是卡了游戏地图的bug，他的身影沉入地面。
土壤，岩石，暗河，骸骨，石油……
地层中的一切在他眼前闪过，夜城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他的下坠，夜城灵魂的样貌也开始出现变化。
鲜艳的颜色从灵魂上抽离，让他变成了一个由白色和黑色轮廓线组成的人形，就像是黑白漫画中的角色，而接着，轮廓线也像是被橡皮擦过一样快速消失，直到让他变成一个纯粹的白色人形剪纸。
然后，甚至连白色也开始消失，在被抽走了所有的特征之后，留下的就只有纯粹的黑色轮廓，就像是一个有着人类形状的黑洞，一个连一丝一毫光芒都无法反射的虚空之孔。
失去了五官，失去了感知，失去了外形和一切，就像曾经的蛭子神一样，名为‘夜城’的事物安静地在无底之隧道中下坠。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坠落，在这没有光亮的无底之黑中，一双手臂从后面伸过来。
黄泉的女神温柔地将这具人形抱在怀中，她把脸贴在人形的耳边，悄声说道：
“欢迎回来，我爱的孩子，黄泉的御子啊，我将自己的祝福交付给你，从今日起，凡你所见的冥土与亡者都将由你掌管，请成为夜见之国的……”
“很遗憾。”
忽然，一个声音从她怀里的灵魂中传了出来。
“我说过了，我没打算英年早逝……”
那声音尴尬地顿了一下：“好吧，像现在说这个可能晚了，不过……应该说你太自信了，还是思路有点问题呢，竟然会在同一个问题上中第二次招啊。”
？！！
女神猛然松开怀抱，想要后退，但对方暗地里的吟诵已然到了完结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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