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神明忽然紧张起来，抬起手臂警告道：“不要继续往前走——”
噹！
刀具脱手而出，一寸尊命连忙飞起躲闪，而百鬼院橙准确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女孩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揪住神明的衣领，用自己的体重优势把他死死压回了防盗门上，就在这时，公寓的大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在女孩的冲撞下向外倒去，一人一神收不住脚步，顿时一起滚向门外。
“什——”
百鬼院橙瞪大了眼睛。
门外并非她记忆里的狭窄楼梯，而是完全悬空的露台！
仿佛被切开的蛋糕，公寓一侧的外墙整个消失不见，内部的楼道和房门如同解刨图一样暴露在外，断裂的钢筋水泥和楼内管道像树根一样探出建筑。她一脚踏出房门，半个身子就悬在了半空中，一阵高空冷风吹过，寒冷的气流让女孩过载中的大脑变得清醒了一点。
“啊”
女孩一声尖叫，本能地死死抓住了门把手，用尽全部力气向后倒下，总算在坠落的最后关头找回了平衡，带着一寸尊命摔进房间。
随着咚的一声，一场追逐战暂时落下了帷幕。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过于有冲击力的场景让百鬼院橙恢复了理智，她看着被自己摔得七荤八素，眼睛里转着蚊香圈的神明，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厨刀，小小的惊呼了一声，连忙把刀丢到了一边……
然后抽过两根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
“慢动手，我全都说。”
看着面色平静的女孩，一寸尊命干脆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报一股脑倒了出来。
“这里是旧鸣海原……嗯，更严格一点，是旧·伪鸣海原才对。”
“是新的世界出现之后，已经不被需要，随时会像露水一样蒸发掉的，被改变的世界留下的残渣。”
他用眼神示意对方再次推开门，于是，城市的场景便被少女收入眼底。
那并非城市，只不过是残渣一样的废土。
整座城市都被淹没在沼泽般的黑潮中，各种高大的建筑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残破的楼房歪斜倒塌，横七竖八地插在柔软的地面上，工厂，商厦，民居……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区别，变成同样无用的废墟。城市的空隙间生长着数不清的，黑曜石般的嶙峋尖塔，冷色调的月光照耀着断壁残垣，呼啸的冷风像是不知疲倦的演奏家，在建筑的缝隙中游走，在断裂的铁片，扭曲的管道中吹着古怪的口哨。
整幅画面简直就象一座末日之后空无人烟的鬼城。
这座末日废城中唯一的光源就只有头顶的月光，除此之外，城市废墟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残破的黑色楼房就像一具具在沼泽中起起伏伏的浮尸，其中找不到一丝一毫人类活动的迹象——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公寓楼中的灯光，橘色的小灯在黑暗的城市中发出微弱的光芒。就像暴风雪夜晚中的一根火把，黑暗大洋里的一座灯塔，摇曳着熹微的光点，柔弱而坚定地昭示着自身的存在。
“新的世界，和旧的世界？”
女孩很快就想起了百目光曾经说过的话：“所以，哥哥他跑到了平行世界去？”
“平行世界啊……要是有的话这个世界大概会变得美好不少吧，但很可惜，我们没有那么方便的东西——至少同时能存在的，真正的世界就只有一个。”
一寸尊命叹了口气：
“你先放开我，这次我保证不跑——”
“楔，蛭子神，修改历史……还有哥哥……”
神明的小课堂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但看百鬼院橙的表情就知道，想要彻底理解这堆情报还需要不少时间，但她很快就抓住了话题的重点。
“所以，哥哥打败了女神，也就改变了过去，所以大家才会忘记他？”
女孩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执拗地否认道：“但是，我明明还记得哥哥啊……”
“那个啊，是神明存在导致的扰动。”
一寸尊命道：“虽然夜城老弟……呸呸呸！我也被干扰了……虽然他还不是真正的神明，但只看存在规模的话，已经无限接近我们的等级了，何况他的力量甚至要超过绝大多数的神明，所以这种扰动现象也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简单来说，楔能够扭曲世界，用新的真实覆盖旧的真实，在这个过程中，不够强大的目标，比如凡人会直接被这种变化修正成崭新的样子，而另一些存在，就像我们这样的神明，虽然同样无法抵抗扭曲，但却能保留住自己的部分性质。”
“打个比方吧，世界的更新就像把一张新纸贴在旧的纸上，普通的文字和灰尘自然会被彻底覆盖，但一些鼓起来的东西，则会在新的纸上留下凸起的轮廓，虽然他的表面也会被重新涂改，但形状却不会变化太多。”
“你就不好奇吗？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流传那么多不同版本的神话，光是记载我们国家的故事就至少有两个不同的流派，伊邪纳岐和伊奘诺尊，伊邪那美和伊弉冉尊——而看似不同神明之间又有着隐约的联系，蛭子神和惠比寿，宙斯和朱庇特，湿婆和大黑天，希腊大力神和金刚力士……”
“这些变化，正是我们的世界被一次次涂改之后留下的似是而非的痕迹。一些神明对此没设么所谓，而另一些神明则会留恋过去的某个世界，拼命的想把自己变回本来的样子，比如说戎那个大傻瓜。”
“越强大的神明，能用来对抗扭曲的力量就越强，能够留下的痕迹也越多——除非他们自己就是扭曲的书写者——而这种力量甚至会延伸到和他们有关的人与物身上，你，还有你认识的那帮家伙的情况应该就属于这一类。”
“我……不是很明白。”百鬼院橙平时的成绩在同龄人中还算的上中上等级，但想要短时间消化一大堆世界真相还是颇有难度，于是她再一次抓住了重点：“那么我要怎么办才能让哥哥回来？”
“没办法。”
一寸尊命耸了耸肩：“你以为他的对手是谁？八百万神的地母，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末日，岛国的创世神明啊，你觉得做成这种伟绩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吗？”
“那，那就用楔的力量，把哥哥变回来……”
一提到和夜城有关的事，百鬼院橙的脑子立即就灵活了不少。
“理论上倒是可以，但你打算让谁来做这件事呢？楔只能把修改过的世界覆盖到旧世界上，但修改世界还要人亲自去做才信——蛭子神倒是有这个本事，毕竟楔就在她的神国里。但……怎么说呢，我不觉得她能鼓起胆子反抗她的母亲。”
看着想要反驳自己，却想不到理由的少女，一寸尊命叹了口气：“更何况，这个办法马上也会变得不能用了。”
他指了指墙壁，严格来说，指的是墙上挂着的钟表。
陈旧的钟表在安静的房间中哒哒作响，不徐不急地运行着，再过一段时间，时针和分针就会在最上方集合，也就是午夜的位置。
“我刚才说了吧，蛭子神被制作成楔子，是为了封印伊邪那美，而现在伊邪那美已经在新的历史中被夜城封印，也就是说，她没有了被改造成楔子的理由——现在她就在外面睡着呢。”
“今晚就是旧世界里夜城和伊邪那美战斗的日子，等到十二点一过，两个世界就会完成交接，我们脚下的这片残渣会彻底消散。而在新的世界里，蛭子神不再是楔子，所以她修改世界的力量也会消失。”
“简单来说，除非夜城能抓住最后的机会脱离封印，否则他的故事就会在今晚被彻底固定，成为神话中一闪而过的神之长子。而他的事迹也会被固定在舍身封印了母神这件事上——以那种身份，他是绝无办法对抗伊邪那美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永远被留在黄泉，成为冥界神的一员吧。”
“怎么……会这样？”
急转直下的噩耗让女孩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一寸尊命也带着惆怅的表情低头默哀。
“老实说，在他离开的时候，最后的话让我一直记到现在。”
“他说，自己做的一切会让世界变成更好的样子……当时的我只觉得他又是一个无聊的自大狂，但现在看看吧，他才是正确的。”
“封印了黄泉津大神，拯救了水蛭子，让鸣海原回归和平，就连高天原都因为这个变化而减少了损失，又因为如此，更多的人类得以避免被妖怪和灵体杀死……呵，真可笑，原来至始至终自大的人是我，明明为了世界而努力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反而差点变成了阻止世界变得更好的坏人……”
“说什么呢！”
陷入低沉的神明忽然被人从地上揪了起来，祂愕然抬头，然后被少女眼中的怒火吓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样的世界……到底哪里好了！”
“啊？”
神明下意识地解释道：“没有了蛭子神的干扰，整个鸣海原一千年来没有遭遇什么特别的危险，无论是百鬼院家还是其他人，虽然不能说变得非常完美，但也少了很多悲剧……比如说，最直观的，你的童年比起上个世界要幸福得多不是吗……”
“那又有什么用？”
百鬼院橙抓着一寸尊命，逼迫他直视着自己，用前所未有的冰冷语调开口道：“什么样的改变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没有哥哥的世界，永远是最糟糕的世界——所以，我要修正它，不管多少次都好，我会——”
她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彩，一寸尊命呆滞地望着少女，在那个瞬间，他从对方身上感到了和夜城同样的气魄。
“把有哥哥的世界带回来。”
“别闹了！”一寸尊命皱眉道：“你以为你是谁？顶着夜城妹妹的身份就真的有和他一样的力量了？还是你觉得自己能和蛭子神扯上关系？你只是人类！明白吗？普通的，随时可能死掉的人类！别说下到冥界把夜城救回来，就算想要一个人在这片残渣里活下去都做不到！你——”
咚。
一柄厨刀贴着他的脸刺进地板，神明的话语戛然而止。
“没时间和你废话了。”
百鬼院橙用余光看了一眼钟表，刚才的急躁已经从少女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寻常的冷静态度：“我急着把哥哥找回来，所以告诉我，百姬在哪里？”
“蛭子神……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寸尊命嚷道：“她就睡在自己神国的下面，等着夜城回来找她……所以没有夜城的气味，她就不会醒过来，这玩意就是个悖论啊！”
他试着压低声音，用尽可能诚恳的态度劝说明显在钻牛角尖的少女：“要我说，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等等看，时间还有一些，还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说不定夜城他这一次也能创造奇迹呢？”
“做不到。”
百鬼院橙平淡地回答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把房间里的绳子收集起来，似乎打算把它们系成一根长的保险绳索。
“我打算去把百姬找出来，你要跟着吗？”
“我……”
神明犹豫了一秒。
他跑到这里，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替腾不开身的夜城保护误入这里的百鬼院橙，但现在保护的目标执意要主动作死，这就让一寸尊命陷入了纠结。
“不需要那么麻烦。”
突然，公寓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一个瘦高的人影站在门口，而他的手上还拎着一个小巧的身影。
“来者何人！”
一寸尊命立即做出警惕的姿势，但他身后却响起了女孩的问话声。
“你是……晏阴大叔？还有百姬？”
第702章：拯 救 大 兵 百 目 诚（4.1k）
“荒川晏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寸尊命猛地向后飘起，警惕地拦在百鬼院橙身前。
在世界改变之后，祂就一直待在这片夹在新与旧世界之间的虚幻狭缝里，已经算不清过了多少年，但神明并没有因为这种堪比囚犯的待遇而愤怒——反正祂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
更何况，这样的监禁生活也就到今天为止了，当两个世界彻底融合，这些糟糕的经历就会和楔子一同消失，而到那时，自己作为少数拥有自由身的神明，那自然是海阔任鱼跃，天高随鸟飞，还不羡慕死高天原的那群假正经？
抱着这种希望，一寸尊命这么多年都保持着相当良好的心态，也正因为如此，祂一直没有仔细检查过自己的栖身之处——反正都是注定消失的玩意，又何必在意呢。
于是，神明唯一一次的大意在这时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别紧张。”
荒川晏阴抬起脸，低声说道。
他仍旧保持着中年男人的样貌，但声音听起来却沙哑阴私，反倒更接近最初的翁面老者，男人站在公寓门外，脚踩在只有半个巴掌宽的楼梯边缘，瘦高的身体在呼啸的风中稳如磐石。
顶着一寸尊命防贼似的目光，男人洒然走进公寓，还顺手带上了房门，接着，他把手里拎着的“人”放在了沙发上。
“百姬？！”
借着灯光，百鬼院橙立即认出了自己的朋友，她慌忙跑到百姬身边，俯下身去查看蜘蛛娘的状态。
被放在沙发上的女孩闭着双眼，修长的眼睫毛轻微地颤动着，百姬的摸样和过去没有任何变化，身上也不见明显的伤口，她双手交叠在胸前，随着呼吸均匀而缓慢地起伏——仿佛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一般人被这样呼唤早就应该苏醒过来才对，但无论百鬼院橙怎么呼唤她的名字，女孩也没有半点反应，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
在把鬼车送回鸣海原之后，百姬并没有在神国中停留太久，而是偷偷的溜回了神国和真鸣海原之间的境界线。
‘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跟上’
她还记得哥哥对自己说过的话，所以，女孩打定主意，这次要作为第一个迎接哥哥的人。
她没有等到哥哥，反而感知到了世界的变化。
被扭曲的世界覆盖了旧日的鸣海原，一切都变得和过去不同，初诞的神明还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但她却清楚的明白一件事——
要是这里变了样子……等哥哥回来的时候，不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这样绝对不行！
于是，她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愿望而使用了楔子的力量。
蜘蛛织出了一片独立的空间，用自己的力量留住了本应该立即消散的旧世界的一角。
在小小的巢中，神明悠然睡去。
公主沉睡在自己建造的王国里，怀抱着满心的期待，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我要第一个见到他。
我没有乱跑也没有调皮，一直在这里等着哥哥哦。
所以，到时候，就笑着摸摸我的头吧……
看着沙发上昏睡的蛭子神和跪在她身边的百鬼院橙，荒川晏阴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无意逃避自己的罪孽，比如被荒川组野心缔造而成的怨灵大群，但对于百鬼院橙，他的心态又有所不同。
如果可以的话，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心掏肺地给予自己唯一的后代，但一想起自己就是她人生一切悲剧的原因，男人又恨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只觉得连自己的声音都会玷污女孩的耳朵。
“你……真的是荒川晏阴吗？”
一寸尊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孩子的眼睛分辨不了幻术，也没有足够的知识辨别话中的真伪，但和她不同——我很清楚一件事。”
“荒川晏阴，根本没有在这里存在的理由。”
既非神明，也不曾和夜城有足够深刻的联系，以荒川晏阴自身的力量完全无法违抗世界的扭曲，应该早就在世界的变化中走上了不同的人生才对。就算他已经用旧世界的经历证明了自己的资质，度过平静一生的男人也不会再有那么恐怖的执念，多年下来早就该成佛去了才对，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旧世界的残渣中，还有着关于旧世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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