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你说的没错。”
荒川晏阴直接跪坐在地板上，干脆地承认道：“我并非真正的荒川晏阴，只不过是他的忏悔和罪孽留下的影子罢了。”
说着这样的话，男人抬起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
“这是？！”
在一寸尊命惊讶的眼神中，他直接把自己的衣服扯开——包裹严实的布料下面并非肌肤，而是一团不断流动的黑泥。
不定型的黑泥构成了他的身体，而制作这具身躯的匠人显然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技术，捏出来的身体用恭维的话说……大概就是“有胳膊有腿”，除此之外在没有任何可以夸奖的地方。
男人的脑袋就这么被直接插在黑泥的身体上，脖子和身体的连接处有一道明显的缝合疤痕，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弗兰肯斯坦怪物，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追根究底的说，我不是‘荒川晏阴’，只是‘有着罪人记忆的蛭子神碎片’这种奇怪的东西。”
荒川晏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旧世界，为了成为神明，我用蛭子神的组织替换了自己的身体。因为蛭子神不愿意放弃旧世界的记忆，作为她的一部分，我也跟着被一起留了下来。作为代价，现在的我只是被人类残留的执念驱动的，神明的碎片，真正的荒川晏阴……大概在新世界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吧。”
“那么，你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一寸尊命确定了对方的话语并非谎言，但祂没有因此而放弃警惕——眼下自己没有多少力量，百鬼院橙只是普通人，有着御神体的荒川晏阴——就算他反复强调自己无害，这份力量仍旧足以在这个房间中为所欲为。
“赎罪。”
男人涩声道：“就算世界和历史被改变了，但我还有着记忆，我还记得自己的愚蠢野心，自己的丑陋行径，我还记得自己亲手掐断受害者脖子时的手上温度——每一次的温度。这些记忆在这一千年来不断灼烧着我的精神，让我能够记住自己是个罪人，也让我没有被神明同化成一滩黑水……我的罪孽不会凭空消失，否则就是对受害者的不公。”
“所以，我……想要至少能弥补一点自己的错误，就算只有一点也好。”
“那你能把哥哥救回来吗？”
在一旁听到现在，百鬼院橙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比如把百姬唤醒什么的……”
“对不起，这我做不到。”
荒川晏阴遗憾地摇头：“我维持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极限了，要是深入连接蛭子神的精神，等不到唤醒她就会被同化。”
“不过，对于夜城，我确实有一些想法。”
男人抬起脸，眼睛里闪过光芒。
“你们……还记得我最开始的打算吗？”
？？？
女孩和神明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荒川晏阴，整齐划一地摇了摇头。
“……我怎么说也是个难对付的敌人吧？倒是给我更严肃一点的对待啊！”
男人无奈地敲了敲太阳穴，主动解释道：“夜城的力量很强，但他不是神明——‘还’不是神明。”
“我曾经研究过成神的课题，而且成功分别制造出了接近神明层次的神，魂，体，然后以愿力将其铸造成型，承载我的意识。虽然最后没能成功，但我认为理论上是可行的——这位智慧的神明大人，不知道您对此是否赞同？”
“这……理论上……确实可以。”
一寸尊命点头道：“但这样做出来的玩意只能说勉强摸到了神明的门槛，连只死兔子都打不赢，就算让你拥有这种力量也不足以进入黄泉把夜城救回来。”
“不不不，您没有明白在下的意思。”
荒川晏阴拍着自己的黑泥身体说道：“神明的资格是这里最不重要的一步，关键在于意识的承载。”
“在某种意义上，夜城的身体和我现在的躯体没什么不同，都是由蛭子神的力量制造出的躯壳。也就是说，那具身体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关键在于他的自我意识。”
“你们应该还记得芦门发生的事吧？神，魂，体三者是会相互吸引的，鵺曾经妄图用这种办法逃脱夜城的追击。所以，我们只要制造出一具身体，再用我设计好的登神之术让他的身体朝神明进化，法术的力量就能把夜城的意识吸引过来，至少也能让他找到回来的方向。”
“要知道，当时的我还需要分别制作‘神’和‘魂’，但夜城自身的神与魂就足够强大——虽然我不知道这原因，但现在这就成为了优势，只要能成功举行仪式，加上夜城自己的配合，把他的精神从迷失中拉回来不成问题！”
“真的？能把哥哥救回来？”
男人满怀信心的语气感染了百鬼院橙，女孩转过头，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一寸尊命，但后者却没有她那么激动。
“逻辑上可以实现。”
一寸尊命严肃地思考了片刻，然后遗憾地叹了口气：“但是，你也要理解现状，这里没有能够制造身体的材料——想要造出给夜城使用的身体，就算把你身上的御神体用光也还差得远。更重要的是，我们手里就没有举行成神仪式的条件。”
“想要成为神明可没有那么简单，生命力足够旺盛的御神体，虔诚的神使提供愿力，清晰描述权能以铸造神国，三者缺一不可，而最重要的是，你还必须要保证制造出的神明和夜城有着联系，而不是白白创造出一个新神。”
祂用手指抵着下巴，认真地分析道：“如果在外界我还有点办法，但这里是蛭子神神国的残渣，没有她的同意，想要举行这种仪式根本是天方夜谭啊。”
神明摊开手：“现在又回到了原点，没有蛭子神，我们什么都办不了，而没有夜城，蛭子神就不愿意醒过来。”
“竟然是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作为专业人士，一寸尊命的判断有足够的说服力，一时间让荒川晏阴也头疼起来。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旁的百鬼院橙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抬起了头。
“我大概明白了，只要能把哥哥变成神明，晏阴大叔就有办法把他拉回来对吧？”
“事情就是这样，但很遗憾，只靠我们是做不到……”
“不只是我们！”
少女又一次打断了神明的话，她指着头顶的昏沉天空，大声说道：“还有其他人也在努力！”
“哈？你说外面有群人正在想办法把夜城召唤出来？那是什么鬼？”
一寸尊命的第一反应是否定，毕竟一帮既不专业，也没有经验的家伙搞这种高难度的玩意，能够以失败告终已经是运气爆棚的结果了，更大的可能是把好不容易获得和平的鸣海原整个轰上天，或者无意间召唤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出来。
“我相信大家。”
女孩坚定地回答道：“和我不一样，大家都是很厉害的人，只要一起努力……绝对可以做到的！”
“我也这么认为。”
荒川晏阴附和着点头：“就算没有夜城，那帮家伙也战胜过复生的灾厄，小看她们的本事是会吃亏的——就像曾经的戎一样。”
接着，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这样一来，最关键的成神的仪式有人代劳，关于意识转移的部分在这里就可以做，只负责一个环节的话，我身上的御神体足够承担这部分消耗了。”
“…………”
看着两人的表情，一寸尊命烦躁地在地上走了几圈，嘴里不知念着什么，最后，神明咬着牙用力挥拳：
“干了！”
不等百鬼院橙欢呼，祂就抢先补充道：
“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觉得你们的想法有什么成功的可能，但……我愿意帮你们一次，毕竟我也算受过夜城老弟的恩惠，没办法袖手旁观啊。”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旦过了午夜，这片残渣就会消失。所以，想要做成这一切的话，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第703章：夜城：原来霓虹还是有靠谱的神的
“综上所述！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明白了吗？明白了吗？明——白——了——吗——”
“好好好，我明白了，所以不用靠这么近。”
少年抬手把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女孩轻轻推开，后者不爽地鼓起脸颊，用仰泳的姿势飘到一旁，自顾自闹起了别扭。
“真是的，没有记忆的大哥哥对人家好冷淡的说。”
“如果是正常的大哥哥，一定会摸着花子的头夸奖花子超级能干然后满足花子一百个愿望……”
“这句也是假的吧？”
“呜哇！唯独这方面还是那么敏锐！”
我觉得只是你的说法太夸张了而已。
“不过，没有力量没有记忆的大哥哥好像也别有一番风味……”
没过多久，赌气跑到一边的怨灵就主动蹭了回来，在少年身边绕来绕去：“反正只要把迦具土的脑袋挂在门口就能挡住那个家伙，要不然干脆把时间拖过去，让大哥哥永远留在这里哪也不去……没有其他家伙抢走大哥哥的目光，只有花子和大哥哥两个人的世界……咕嘿嘿……”
一开始用的是调侃的语气，但随着话语，怨灵的眼神中逐渐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情绪，身上的气息也蠢蠢欲动的旋转起来，就像是伸手搅乱一池水，沉在水底的淤泥沙土便随之飘起，让本来清澈的池水逐渐变得浑浊如泥塘。
女孩稚嫩的脸上挂着失控的崩坏笑容，用力握住少年的手，身上的气息如同数条蟒蛇般朝着少年涌去，仿佛要把他和自己缠绕成一个茧。
看着徘徊在失控边缘的怨灵，少年冷静地开口道：
“所以，现在几点了？”
“……哎？糟糕！这不是快要来不及了吗——那边的白痴！别傻站在那了，赶紧过来帮我把剩下的法阵画好！你也不想害的你的神明被恋童癖老女人关进谁也不知道的地下室吧！”
“哎？在，在下吗？明白了！需要在下做什么？”
花子风风火火地招呼着神官，两人在偌大的空间中跑前跑后的做着最后的准备，而闲下来的少年则和只剩下脑袋，无法移动的迦具土神在一旁聊了起来。
“咳咳，我替花子和您道歉，她刚才的话其实没有恶意……额，至少我相信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说，扬言要把人家的脑袋当成护身符什么的还是太过失礼了。
尤其是以他潜意识中的印象，花子好像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
“无妨，吾完全可以理解。”
迦具土脸上仍旧带着波澜不惊的平和表情，礼貌地回应道：“吾见过的很多怨灵都是这种喜怒不定的性子，但吾清楚，这并非他们的本意，是业力扭曲了他们的心智。吾在清醒的时间里和般若之灵交流过数次，大体能够理解她的想法——花子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您。虽然您现在没有记忆，但吾可以用自己的头颅保证，请您一定要信任她，不要伤了那孩子的心。”
火焰的神明这时候反倒反过来劝说起少年：
“要是，吾能更进一步帮上那孩子的忙就好了，可惜吾如今失去了身体，大部分时候只能沉睡……”
“身体？”
城愣了一下：“你的身体也在这里？”
“那是当然。”
迦具土神晃动了几下，似乎想要做一个耸肩的动作：“父神只是砍掉了吾的脑袋，又不是一口气把吾剁成了碎渣，呵呵呵……额，吾的笑话不好笑吗？”
城觉得自己很难理解这家伙的笑点。
很难理解一个火神为什么会把冷笑话作为爱好。
“总之，坠入黄泉之后，吾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幸好有花子小姐的帮助才能把头颅的部分保留下来，希望吾的身体没有给别人造成困扰……不过这么多年都没有为此闹出过大事，想来应该也被妥善的处理过了吧。每次这样一想，吾就安心了不少。”
再说一次，火之迦具土意外的是个十分靠谱的好神。
不知道为什么，城的心中有些感动……
总不能是因为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既不魔怔，又不摸鱼，还不是搞笑角色的神明吧？
希望不是，否则霓虹的神界也未免太可悲了。
不过祂的话倒是提醒了少年，他回忆着脑海中浮现的，和迦具土有关的神话记载，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如果说您是被伊邪纳岐送进黄泉的，那岂不是说现在的您已经是……”
传说中迦具土神被伊邪纳岐斩首，也就是死去了，而在相对偏门的《大成經序傳》中更是记载着死去的火神在世间徘徊，世界上的衣物，房屋，山野，都被祂的怨念烧尽，直到伊邪纳岐亲自为祂祭祀方才休止。而火神的作祟也被认为是人死后成为恶鬼的最早记载——换句话说，眼前这位老兄很可能是霓虹怨灵的老祖宗。
更重要的是，城还记得一件事，神明在死后会成为比生前麻烦的多的存在——神亡。
在死去之后，被愿力所扭曲，化作散布灾难的怪物，连本应该全然无害的爱神都会被污染成那副德性，而作为本身就有着火耀星，火之天的神格，代表着火灾危害的祟神，在化身神亡之后，怎么想都不会是这么好相处的样子才对。
“咳咳，您说的那都是过去的旧事了……”
迦具土的眼神斜向一边，似乎对城提到这些事而有些尴尬：“所谓神亡什么的……吾已经改过自新了，年少犯下的错误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错误？难不成是指灰烬病？”
城看了一眼忙碌中的神官，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谈话，从他讲过的故事中能够看出，灰烬病在过去困扰了这群人很长时间，无法控制的，焚尽万物的火焰，这种特征的确很有神亡的特点。只不过，迦具土竟然能够从神亡的诅咒中挣脱出来，这件事让少年十分惊讶，他一直以为这种变化应该是不可逆转的才对。
不过转念再一想，蛭子神似乎也是从半吊子的神亡重新变回了神明，或许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清楚的细节。
“不，唯独那个不是。”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神明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恰恰相反，那不是错误。”
迦具土垂下眼睛，语气中多了几分痛苦。
“您知道‘灵’吧。”
这个问题让少年愣了一下。
当然，不是因为它很难回答，反倒是因为答案实在太过简单了。
灵魂被执念化作的业力牵引，无法消散，从而化作灵体在世间徘徊，被执念扭曲的死者，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麻烦事。
人类和妖怪之间的关系已经算是相当复杂，两方在漫长的历史中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能够和平共处，有时又会不共戴天，千万年下来双方的恩怨情仇早就变成了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但是，在灵体面前，他们的关系却会变得简单到用一个词来形容——生者。
无论人与妖如何争斗，双方还是可以理解对方的需求的，无非就是资源，土地，名声等等，但大部分恶灵眼中的事情就没那么多弯弯绕——它们只是平等的把一切生者都变成自己的同类而已。
“您的解释完全正确。”迦具土缓慢地颔首，随即又摇了摇头：“但是，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人类在死亡之后的归宿为何，这个问题在任何一个已经成熟的神话体系中都是相当重要的事，每个神话体系都会在终极关怀的问题上耗费大量的脑筋，因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变得各有千秋。
天国，地狱，炼狱，黄泉，阴曹地府，六道轮回，塔耳塔洛斯……等等名称，皆是人们口中描绘出的死者之国，而霓虹自然也不例外。在大部分的故事中人类死后便会进入黄泉国，而经由佛教文化的洗礼之后，三途川中还多出了诸如夺衣婆，地藏，阎罗大王等等角色，由华国引入的泰山府君在其中也有一席之地，总之保留了霓虹一贯的外地神佛大杂烩的传统艺能。
受到这类文化的洗礼，霓虹故事里的鬼国和大陆文化十分相似，比如《日本灵异记》（全名日本國現報善惡靈異記）中就记载了大量相当有佛教风格的因果报应故事，其中的入冥章节就描述了霓虹阴间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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