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神明口中发出呻吟，随即变成了凄惨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竹节一样的手指迅速抬起，刺向自己的双眼，而她的另一只手却在同时抬起，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夜见神的诅咒就连黄泉女神都要遵守，作为从神的夺衣婆自然更没有违逆的可能，尽管她一时间能够勉强抵抗污染，但终究无法真正地战胜它。
“照耀冥土之黑阳，吾神之目，黄泉的御子，饶恕……饶恕我……我不是……啊啊啊啊啊！！！”
终于，夺衣婆的手指终于刺进了她自己的眼眶，缓慢而不可阻挡地一寸寸深入，直到最深处。
然后，在凄惨苦闷的叫喊声中，她猛地抽出手指。于是，一枚带着神经和鲜血的神明之眼就这么落在了祭祀的法阵之中。
“呵……呵哈哈哈哈！！”
只剩下骸骨的宫司爆发出酣畅的大笑，很显然，能够再算计一个神明，甚至还只用了临时起意的方法，这让他的心情和自信都达到了最高点。
“先知大人！”
他扬声道：“您感觉如何啊！现在有了神明的眼睛作为污秽的载体，您还认为我没有办法控制住夜见神的眼睛吗？”
奈落没有回答，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而志得意满的男人也不再在乎这些小事。
“这样一来，污秽的量就足够了，接下来就是最后——”
他的手臂，只剩下白骨的手掌动了起来，尖锐的指骨做出了和夺衣婆同样的动作。
“夜见神啊！”
宫司喊道：“在享用了神明之后，这就是我为您献上的最后祭品——我自己的眼睛！”
然后，他手上一用力，把自己的右眼从骷髅的眼眶中掏了出来。
这就是他早就计划好的，结束仪式的最后一步——他的眼睛一颗在自己手里，另一颗则被他交给了神官。宫司的身体已经被彻底毁坏，再把最后的眼睛献祭，那么他的意识就会转移到最后的宿体，也就是神官的眼睛里，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跨越火焰结界进入王座之间，把最后积攒的污秽尽数灌进神之目。
这样一来，他不但得到了新的身体，还能够零距离接触到神之目，从而借助自己眼睛之间的联系，配合犀照经把指令刻进夜见神的眼睛里。
虽然计划执行的过程有些波折，但最后还是回到了他设计好的正轨上，而且还有一个神明的意外之喜，这样一来，自己成功的概率岂不是接近百分之百了？！
在夺衣婆惨叫的背景中，宫司走出了这具身体的最后一步，他的骨骼彻底散落，而一颗鲜红的光球则在神之目的吸引下冉冉上升，裹挟着地上所有的污秽，化作通天的高塔。
“这就是，新世界诞生的声音！”
“所有人，保持输出！我能够感觉到祭神的仪式开始活跃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看小女子把他拉回来——”
新鸣海原，大汗淋漓，面色苍白的巫女坚持着迈出神楽舞的步伐。
“夜城的存在规模正在上浮，而且……还在快速扩大？！见鬼了，他在下面的这段时间吃了什么东西？不过正好，越强的波动追踪起来就越容易，我保证绝不会失手！”
仅剩头颅的老人眼中流淌过无数符文，毫不顾惜地燃烧着自己的身体，全力推动碎片向已然锁定的坐标移动。
“不要回头，大哥哥，不要回头——我们就要到家了。”
虚幻的灵体走在少年身边，她牵着城的手掌，用脸颊在少年的手背上磨蹭，像猫儿一样伸出舌头，轻轻舔掉上面的血迹。
时钟滴滴答答，长短不一的指针即将重合，就像不同命运的轨迹即将相交在一处。
第714章：万载禅精弥天计，桃僵李代度陈仓（4.5k）
伊邪那美说：尽管我已陷入死地，我的夫君啊，我是那样的爱你，既然你已经来此，那么我也愿意为了你祈求黄泉放我归去，只是，请你千万不要点燃火焰，不要回头看我的样子。
——《古事记》
或许你将巡游诸邦，掌管果实累累，成为四季的主人。或许你将成为大海之王，一切水手和岛屿都崇拜你，忒提斯，那大海之神倾尽波涛，只为买你做她的乘龙快婿。或许，你会成为一个姗姗来迟的月份，就在那美丽的处女座和天蝎座危险的爪子之间，火焰般的天蝎收回双钳，为你在天上腾出一块绰绰有余的地盘。
但是，无论你将成为什么，可千万别让塔尔塔罗斯的深渊盼着你为王，不要去萌生统治那可怕之处的欲望，尽管多少人都曾流连于此，哪怕母亲以泪洗面，那泊尔塞福涅也不愿随她归返。
——维吉尔《农事诗》
俄耳甫斯用竖琴抚慰病痛的爱情，他甚至穿过黑暗狰狞的地府入口，走进雾瘴弥漫、令人心悸的丛林来到憧憧的鬼影间，想驯服冥王。任何哀求都无法驯服的坚硬的心，从冥界的最深处，被他的歌打动。
暗青毒蛇的复仇女神神情恍惚，三只脑袋的冥犬张着嘴呆立，伊克西翁的轮子也突然静止，失而复得的欧律狄刻也将重返阳间。俄耳甫斯心里突然涌起了疯狂的冲动——这本可以饶恕，如果死神懂得饶恕。他竟然忘了！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微光里的欧律狄刻，他生命的生命！——所有的努力顿时殒灭。
——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
“通过吧，通过吧~”
“这是去往哪里的小路呢？”
黑暗中的小路上飘荡着悠扬的歌声，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再怎么美妙的嗓音也只会让人怀疑藏身在幽邃道路尽头的是不是一个披散头发，满身血污的鬼魂。
“这是冥府的小路，鬼神通行的小路。献上贡品，祭奠死去的婴儿~死而复生多么可怕~”
随着歌声，渐渐地，两个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幻影般的女孩行走在前方，黑色的和服让她的身影几乎融进两侧的黑暗，洁白肌肤在夜色中散发着莹莹润光，木屐踩在黄土的道路上，扬起尘埃，但雪白的足袋却不染纤尘。
黑发从她的肩头扬起，露出下方姣好完美的面容，女孩低垂着头，双眼微闭，双手在胸前合拢，清唱着阴森的童谣，踩着优雅的步点向前迈步，一步一词，姿态宛如在教堂吟唱圣歌的虔诚修女。
如果不去看她身后的存在的话，的确是这样的。
那个人？怪物？又或者别的什么——每一寸皮肤都伤痕累累，挫伤，扭伤，挤压伤，擦伤，刺伤，切割伤……裂开，撕脱，几乎能想到的一切伤口都能在这具身体上找到，新的伤口覆盖了旧的伤口，新的血液流过黑色的血痂，通过一些伤口甚至能看到跳动的内脏，给人一种“你这家伙怎么还能动弹”的感觉。
他的头发散落下来，遮住了眼睛，除了偶尔的呼吸不发出任何声音，瘦高的身体有节奏地摇晃着，跟随女孩的歌声蹒跚前进。
美丽∠8∮到诡异∨5∠的女子，怪∮7]物般的≤1{}男人，穿行在黑暗的∥5&*小道上，就(7≥像是黑森林的女+*0+*巫和跟她签≌8℃下#8≠契约的恶魔#q≥。!裙￥
尽管提前做好了一切准备，踏破黄泉的旅途仍旧艰难无比，如同裸身走入荆棘，赤脚踏过烧红的铁板，一路走来的遭遇简直堪比从十八地狱之底顶着诸多刑罚走到人间，但是，在这样的折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清晰起来。
身体伤痕累累，像是随时可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但他身上的气势却在不断的向上攀升，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
从残破的肉体上，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严与压迫力缓缓升起，或者说，他的肉体越是破损，那气魄便越发强大，旺盛，而且深不见底。就连无边的黑暗似乎都在这股威势下颤抖着，震动着，向后退缩，就像野兽畏惧猎人，臣民畏惧君王一样，恐惧着男人身上的某种存在。
不知从何时起，热闹之风已经无法再伤及他的肉体，冻结灵魂的低温就像一阵无害的微风，从他的身体表面滑过。铁围山也无法再阻挡他的步伐，无形的山体也好，锋利的岩石也好，都在他的脚步下碎裂崩坏，脆的就像是一块玻璃。
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减慢，看上去，就算整个黄泉的山峰都拦在前面，也会被他踏出一条道来。
终于，两人的前方不再是仿佛没有尽头的黑色，一团黑色的雾气阻断了他们的前路，它在空中旋转变化，就像一团不定型的黑色星云。方相神开辟的道路，还有城胸前的红线都消失在漩涡中，它的另一侧正散发出独特的气息，和少年在这个世界感到的异样相反，那是一种被包容舒适感，毫无疑问，那一边才是他应该去到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吧。”
在最关键的时刻，花子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应该没错，如果这些红线像你说的一样，那么我能感到，其中一条连接的位置就在这后面。”
城抬起手，在数条红线上游走，然后准确地选中了其中一条。
“万岁！”花子举手欢呼，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虽然她对伊邪那美的态度绝对称不上恭敬，但对于黄泉津大神的忌惮倒是一点都没有放松。
“那我们还等什么？”
她推着城就要穿过黑云的漩涡，但就在这时，少年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先等等。”
“等等？”花子纳闷地抬起头：“在这个地方？”
她第一次对少年的话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伊邪那美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啊。有什么事先过去再说也来得及吧？”
“还是说，大哥哥在害怕那群女人？虽然确实挺麻烦的，不过她们又不会吃了你……虽然花子觉得有些太过激动的女人可能从另一个角度吃了你……但是！”
她挺起没什么压迫力的胸膛，毛遂自荐道：“只要任命花子为护床大将军，我保证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大哥哥，绝对不会让除了我……咳咳，不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女人威胁到大哥哥的贞操！”
“和那个无关。”
少年的脸上覆盖着鲜血，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颤抖，就像这些伤口只是虚假的装饰一般。
“我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但是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所以还是在这里问明白比较好。”
他抬起手，抓了抓额角：“我记得神官一开始是打算找到王座之间，按照他的说法，那里有夜见神——也就是我的眼睛，找回眼睛就能找回记忆和力量。他所知道的东西都来自预言，而那些预言又都是花子你流传出去的。也就是说，你是有意引导我来到神像上的房间，好让我们离开伊邪那美的封锁。”
“但是……从我们见面开始，花子你好像从来没有提起过眼睛的事，只是在反复强调逃出去的办法——这和你预言里说的似乎不太一样。如果王座之间里的‘东西’其实是你，那么……我的眼睛又到底在哪里？”
“这事啊。”
怨灵没有半秒犹豫，干脆地回答道：“大哥哥你也看过古事记的记载吧，黄泉路上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要回头看到伊邪那美，不然就会被她的‘追及’权能逮住，一旦被标记，那就连迦具土也拦不住她了。大哥哥跟我说过，你和她战斗的时候就被这个权能困扰了好久。”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花子只能以大哥哥的安全为优先了……是花子没用……抱歉大哥哥。”
女孩的情绪有些低落，但还是打起精神解释道：“不过这个问题不大，只要脱离伊邪那美的控制，一两颗眼睛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少年拍了拍花子的脑袋，让她开心地哼了起来，同时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轰隆隆隆！！！
夜见城的中央，神之目漂浮在天上，而地面则燃烧着火焰，旺盛无比的神火向着城市的其他方位蔓延，而在火焰之中，燃烧后残留下的污秽组成了上百条触须，就像某个化学实验中的“法老之蛇”一样，扭着怪异的姿势向四面扩张。
它们增殖，它们爬行，它们蠕动，匍匐在地的污秽扬起蛇一样的首，向着天上的尊贵者发出贪婪的嘶喊。
如同肿大的囊肿，污秽上鼓起了巨大水泡，夺走了夺衣婆力量的污秽夸张地膨大成形，交织的触须聚集成肉块，顶上裂开饕餮一般的大口，周围长满了伸缩的，类似腕足的舌头，除了“吞下”的概念之外再没有什么更形象的形容词。
那些腕足刺进周围的空间，随后开始收紧，支撑着臃肿笨拙的本体缓慢地向上攀升，最终，它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触须的舌从四面八方扬起，像是狩猎昆虫的捕蝇草，包围，缠绕着神之目，用轻柔的动作将它包裹起来，一点点向下拉着，而它的目标，则是肉块上那巨大的裂缝。
污秽的怪异张开嘴，想要吞下这无价的猎物。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神像的殿堂内，神官的眼睛闪烁着红光，和神之目内部的一缕红色光芒相互辉映。
“伟大的神呦，慈悲的神呦，抛弃了我们的神呦——”
神官，不，宫司张开双手，感受着富有活力的身体，扬声大笑：“感谢您一直以来给我们如此的生活。现在，请您休息吧——我会用善您的力量，创造出我们的世界！”
在他的宣言中，污秽之怪猛然爬升，如同芬里尔之子吞下太阳，一口将神之目吞进了腹中。
污秽肉块的躯体猛然膨胀，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体内爆炸，它的身躯被像肥皂泡一样被吹起来，最外层的皮肤甚至开始变得透明，但它终究没有被这股力量撑破，反而开始了向内部的侵蚀。
“奈落——奈落！！！”
除了神之目，肉块的体内隐约还能看到一个高瘦的人体。
毕竟是神明，即使被夜见神的法则夺走了双眼，夺衣婆仍旧没有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当然，能够反抗，不代表能够反抗成功，她仅剩的力量完全不足以打破污秽的包围，反而不断被抽取本质，来加速对神之目的污染，这样下去，无论宫司能不能彻底掌控神之目，她都只会落得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神明奋力挣扎，同时朝着火焰里，差不多只剩下身体的奈落大声呼救。
“你还在想什么！难道真的要看着这个凡人把御子大人的眼睛据为己有吗！”
“先知大人恐怕没办法回答你了。”污秽肉块上长出了一张人类的嘴，宫司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不会不知道迦具土的火对她的效果，除非有人帮忙，不然我们的创造者靠自己的力量绝对没办法离开那里。”
“……唔，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个主意。”
他思索着伸出一根手指：“虽然我会把世界变得更好，但一个世界如果只有光明的话，大家很快就会对此习以为常，不懂得珍惜”
“而且，如果有人犯下了罪过，也应该有惩罚的手段，这样才能保证世界能够在我的调节下正常运行，您说是吧。”
“这样一想，奈落大人您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他诚恳地建议道：“大人您，要不要和我合作呢？”
“由我来替代夜见神的位置，您可以继续做我的先知，我们就和以前一样，就和……我们一起建立这座城市的时候一样！”
“你可以写下新的神话，等到城市重新建立的那天，我也可以像您想要的那样，隐姓埋名在城市里过一般人的生活！”
“怎么样！我的提议很不错吧！”
男人满怀自信地，激动地说道。
他相信，比起被火焰一寸寸烧成灰烬，奈落当然会选择自己的提案，就算她想着什么缓兵之计也无妨，有着神之目的力量，他至少也能够和对方相持。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宫司对奈落的脾气有足够的了解，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对方会同意自己的话。
于是，他伸出一只手，下方的肉块也随之抽出一根触须，穿过火焰，伸到了奈落面前，只要她抓住触手，宫司就能把她从火海里救出来。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听你这凡人的鬼话！”
奈落还没有回答，被束缚的夺衣婆就抢先喊了起来，她不甘心地攻击着肉壁的外层，想要挖出一条生路，但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在上面撕开一道只够伸出一只手的缝隙，于是她把脸凑到上面，用最大的力气呼喊道：
“奈落！你这家伙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马上出来，然后给我结束这场闹剧！”
“哎~有这么严重吗？”
这次，她的话终于得到了回应，奈落的身体——或者说残骸——中传来了声音，但这次的语气竟然变回了她和城相处时的俏皮。
她说：
“我~才~不~要~~~~”
？！！！
在黄泉比良坂的出口，少年回过了头。
“花子，我们之前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怎么突然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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