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啵。
插入神明体内的影刃在她的命令下抽离，夺衣婆的身体笔直向下坠落，一路砸断了沿途的树枝，像高空抛下的垃圾袋一样，摔落在尸木的根部。
嘭！！
先是被怨力侵蚀，又被这样折磨了一番，她的御神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只能一动不动地仰面倒在摔下的位置，感受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痛苦。
这里本来是夜见城的中心，但在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之后，别说人造的建筑，就连地形都已经被彻底改变，树干的根部附近全都是灵魂脱离躯体后留下的污秽和花子体内流出的怨力的混合物，几乎把城市变成了一片巨大的沼泽地。而沼泽的表面则燃烧着零星的火焰——在把附近的死者全部超度之后，不息的业火也终于渐渐熄灭。
“运气很好啊，那边恰好没有火呢……要分一些预留的资源去处理掉吗？”
花子低头看向下方，然后摇了摇头：“算了，现在特意去烧那么大的东西也有点麻烦，留到最后一起处理好了——好歹最后还让我看到了一点骨气，就把这个多出来的时间当做奖励好了，我可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接下来……”
她将目光从已经无法造成威胁的夺衣婆身上回收，而几乎覆盖整个城市的亡灵之潮也在这时候倒卷而上，化作围绕着尸木，遮蔽天空的阴云，重新拱卫在花子身边。
【吼！！！】
怨力化作的云层中，无数张破碎的面孔沉浮飘摇，它们如雾似幻，向着怨灵发出难耐的吼叫，又崩碎成无形的怨力，重新融入军势当中，亡灵的潮水躁动着，似乎在催促花子去做某件事。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不要心急……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
般若之灵将目光投向无限远处，同时将手顺着胸前的裂口插进身体，而当她将手掌拔出之后，她的掌中便多了一对球形的东西。
“等等，那个难道是……？！”
在地面躺尸的夺衣婆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花子掏出东西的一幕自然也逃不过她的探查，而她很快就理解了那东西的真容，震惊地张大了嘴，哪怕被污秽灌进喉咙也没有合上。
夜见城主，御黯夜见彦名尊，八百万神之长，黄泉御子……这些都是我拥有过的地位与威名，一个比一个强，一个比一个高的身份和公职……
“虽然我对这些东西完全没印象就是了。”
站在黄泉的边缘，城吐槽道。
“嗯？怎么了大哥哥？”
一旁的影子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少年抱着胳膊思索道：“最开始我得到的消息是找到眼睛，等到达王座之间之后，就变成了借助方相神的力量逃出黄泉，结果现在又告诉我真正的计划是让我成神？”
他抓了抓头发：“这过程是不是太曲折了一点？”
“没办法啊，有些事不能在黄泉讲，万一被老女人察觉到，咱们的打算就彻底泡汤咯。”
女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了保护最关键的秘密，多扔几个烟雾弹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嘛。”
接着，她很快重新打起精神：“不过，在这里说就没关系了，通过方相的权能建立的道路已经断了，黄泉鬼军追不上来，她自己现在应该也抽不开身，咱们可以在这里不受打扰的完成最后的步奏。”
“那么，关于这个出口……”
城指了指前方的星云：“按你刚才的回忆，这后面不是直接通往现世，而是我的祸津国？”
“是这样没错，不过反正都是离开伊邪那美的主场，从效果上看也没什么差别，不如说在大哥哥的祸津国里还要更安全一点。”女孩点头道。
在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后，少年继续问道：“按照你的说法，我主动抛弃眼睛，是为了维持祸津国的存在，同时避免被伊邪那美诅咒，而没有眼睛就找不回记忆和力量，所以才打算另辟蹊径。”
“但是，就算我成功在这里登神，只要不取回眼睛，外层的祸津国就不会解开，我们还是要跟伊邪那美永远关在一起——而要是打算在成神之后找回眼睛，反正到时候记忆和力量都会回来，成不成神也没有意义了吧？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很简单。”
女孩掰着手指：“不需要找回眼睛，只要大哥哥成神之后带着小弟去把那个老女人狠狠收拾一顿，叫她不敢再和咱们作对就可以了。”
“在黄泉打败黄泉之主……”少年微微皱眉：“就算两边同样是神明，能做得到这种事吗？”
“要对自己有点信心的说！”女孩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和少年勾肩搭背地说道：
“区区伊邪那美而已，只要条件合适，花子都做得到……哦哦！好像下面已经开始了！”
女孩指着脚下惊呼道——在虚无的深渊之下，忽然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白光，宛如脚下出现了一片星空。
那是被迦具土的力量解放的灵魂，它们穿过黑暗的漫漫长路，终于抵达了黄泉的边界，而在这些灵魂中央，一棵尸骸组成的参天巨树拔地而起，最顶端的树梢正快速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
“很好！看来计划进行的非常完美。”
女孩兴奋地用力挥拳：“接下来，就是演奏结尾曲的时候了！”
“你问这个？”
似乎听到了夺衣婆的声音，尸木上的花子微笑着开口道：“不是看的很清楚吗……哦抱歉，我忘记你的眼睛已经没了。虽然用精神感知之类的办法也能够代替，但同样容易被针对的假象骗到，就像在身边安一个高清喇叭，盲人就会以为真的有人在自己身边一样。”
“所以，我就直接给你演示看吧。”
她抬起手，将手指刺入眼眶。
叭。
像是拔出酒瓶木塞的轻响，花子硬是把自己的双眼扣了出来，或许是她体内已经空空如也的关系，这次眼眶中没有流血。
然后，她把自己掌中的东西——同样是两颗眼球——拈在指尖，用轻柔的动作按进了眼眶。
“呼啊……”
怨灵舒爽地吐出一口气，就像解开了长久以来捆在身上的枷锁，用解脱似的语气说道：“果然，还是自己的眼睛最适合自己了。”
（自己的……眼睛？！）
夺衣婆心中一片愕然。
花子和伊邪那美定下契约时她就在旁边，自然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隔绝了母神的诅咒——用御子的眼睛替换了自己的双眼，从那那之后她使用的就一直都是来自那颗眼睛分裂出的副产品。
至于她自己的双眼……既不能让她逃离诅咒，又没有夜城眼睛的力量，大家都觉得这玩意大概早就被丢在那个垃圾堆里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一直把这双眼睛保存了下来，而且就藏在自己的身体里。
不过，现在换上这双眼睛又能有什么用？
她的眼睛里又没有特殊的法术，根本就排不上用场，不仅如此，还会让伊邪那美找到诅咒的机会……
等等。
诅咒的机会？
夺衣婆感觉自己抓住了某个灵感，但不等她顺着思路向下思考，一道响亮无比的雷声蓦然在耳旁炸响，而好不容易摸到的灵感被这么一阵，顿时贴着她的大脑皮层滑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母，母神大人……”
顾不上继续回忆当年的记忆，夺衣婆的脸上登时浮现出无比恐惧的表情。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尽管微弱，却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道女性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迈着摇摇欲坠的步子，慢慢走了过来。
和尸木相比，她的身高简直就像蚂蚁和红杉树的区别。但是不知为何，当女人和尸木站在一起时，气势被压制的反倒是树木自身。她瘦削的身体背后似乎有着某个比尸木更加庞大，臃肿，扭曲的阴影，那道魔影笑呵呵地伸出垂天之手向尸木抓去，好像要把它连根拔起。
“喂~老女人——”
喊声从高空传来，伊邪那美的动作猝然停顿，她猛地抬起头，尽管有着黑发的遮挡，两道目光仍旧如利箭般钉在了花子的身上。
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女神，花子周围的怨力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活化，怨灵组成的云层像是一湖煮沸的热汤，剧烈地震荡着，翻滚的乌云中不时传来争吵，劝架，甚至野兽的咆哮声。那场面就像是往平静的水中丢下一块金属铯——在伊邪那美面前，它们狂躁不安地低声吠叫，发出快要抑制不住的吼叫声。
“啊啊……”
怨灵的脸上露出出兴奋到极点的笑容，她左右张望，确定亡灵们都在认真等候自己的指令，然后大声喊道：
“你们看到了吗？”
她先指向站在地上的伊邪那美，然后突然将手臂高举，抬高声音呐喊道。
“那就是让你们永无解脱，只能在地狱里不断沉沦的凶手！”
“看啊，我给你们许诺的复仇就在这里！”
怨灵高声呐喊：“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冲动——在解脱之前，就用你们的手，把这高高在上的神明给拖到尘埃里吧！”
唰！！！
手臂笔直挥落，宛如挥舞着指挥刀的将帅，漫天亡灵也在同时发出整齐的呐喊，滔天怨力激荡，连脚下的尸木都在它们的战吼声中微微晃动。
下一秒，千军万马的影子沿着树干驰骋而下，席卷，吞没了周围的一切，在尸潮最前端，亡灵们的怨力甚至化作了骑着奔马突刺的骑士，张牙舞爪的恶龙，像是破冰船一样开拓出向伊邪那美逼近的道路。
伊邪那美的身影眨眼间便淹没在这种狂热的进攻下，而花子则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轻声道：
“半个黄泉的怨恨，作为开胃菜大概刚刚好——接下来，最后的高潮曲目，就请你和我共同演奏吧。”
第734章：伊邪那美倒拔垂杨柳（4.2k）
在伊邪那美眼中，今晚花子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拉稳了仇恨。因为她先前的谨慎，黄泉的女神一直无法亲自对她出手。因此在感知到花子将眼睛归还夜城之后，她便立即降临于此。
“又是这样……不管多少次，你们还是要……”
女人踏着污秽走来，脚步跌撞，眼神失去了焦点，好似在梦游一般。褴褛的衣衫满是沾染的泥泞，显得狼狈不堪，怎么看都只是个失魂落魄的疯女人，很难将她和亲手毁灭了黄泉国，一手缔造如今霓虹人间怨灵横行现状的大神联系起来。
她呆滞地看着天空中灵魂组成的星幕，失神地扬起手，像是要把漫天星光握在手中，最后却抓了个空。紧接着，她的视线又缓缓移动到了城市中央的尸木之上。
“还……来得及。”
神明低声呢喃。
只要摧毁仪式的场地，就还来得及让一切恢复原状！
黄泉女神抬起手臂，衣袖顺着手腕滑落，隔空做出抓取的动作，而后——向上！
！！！
天翻地覆的震颤。
随着阻遏行云的巨响，整个黄泉国都在伊邪那美的力量下颤抖。
深刻的裂痕在地面上纵横伸展，响声冲破亡灵的云层，仿佛连天空上化不开黑暗也被这震动砸的裂开了缝隙，地平线远处，一座座黑色山峦左右倾倒，外层的凝固血肉崩坏滚落，露出下方万古不化的森森白骨。
苍天倾倒，大地歪斜，乾坤震撼。
举手投足间，黄泉之主便展现出了不负其名号的伟力，贯穿黄泉国的尸木在她随手的一抓下剧烈摇晃，树干上的尸体齐齐发出哀嚎，一点点松动，竟是要被女神就这么连根拔起！
“喂！老女人！”
就在这时，花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伊邪那美的注意力果然被她吸引，她暂时放下了倒拔尸木的动作，猛然抬起头看向怨灵的方向。
然而，她看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对付的怨灵，而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睛。
对女神来说，花子是必灭之而后快的对象，但是她在其余人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被诅咒污染，因为女神的一意孤行而徘徊在冥界，无法离去的亡者，假如怨恨可以称量，它们积累的怨恨又怎么会比女神的愤怒更轻？
怨力形成的躁动云层在女神出现的瞬间就变得平静下来，亡灵们停下了仿佛永不止歇的尖叫，但云层中散发出的杀意却比之前更加浓烈而且锋利，就像是从山顶坠落的无规律落石变成了一把暗藏在阴影处的尖刀。
完全靠愤恨支撑的怨力中不存在任何正面，有序的情绪，连承载它们的花子也不能如臂指使，但伊邪那美的出现却带来了转机。
在见到黄泉女神的瞬间，原本暴烈难训的怨念一瞬间找到了共鸣。
所有的怨恨都指向了出现在面前的罪魁祸首，杂乱无章的怨念齐齐发出相同的波动，简单而清晰——
杀！
天空中，般若之灵缓缓颔首：“允。”
于是，怨念之雨自天而降。
黑色的暴雨从树冠中落下，冲刷下方的世界，将燃烧的余火彻底剿灭，刚从烈火中逃离的城市又被化作了一片泽国。
翻腾不歇的灵流化作长河，阻隔在伊邪那美和尸木之间，沸腾的怨力掀起浪潮，化作不定型的牢笼，将黄泉女神层层包裹，竟然真的将她的力量成功封印在其中！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
看着被亡灵军势缠绕的伊邪那美，站在树上的花子轻声念诵。
所谓苦海，在佛教中所指的是一切烦恼苦难，只要人无法超脱自身的杂念，哪怕脚下的苦海只有区区一洼，对他而言也是无极无限的无边之海，只有勘破生死有无，照见色受想行识五蕴皆空的超脱者才能跨越苦海来到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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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怨念所化的苦海还不足以和真正的三千大千众生之苦汇聚的汪洋相提并论，但毕竟也是每一滴中都包含着上亿死者怨念的离谱玩意，寻常仙佛遇上这堪比弱水的灵流也免不了到河底走一遭，
这便是她以半数黄泉亡灵怨力所打造的神器真容……的第一种形态。
【大怨武装——不还苦海·叹息河】
“然后——”
不等被困住的伊邪那美做出应对，花子便再次伸出手，下方的苦海随着她的动作旋转起来，巨大的漩涡出现在树下，在犀照经的波动中，漩涡里不断爆发出黑色的火焰和闪电，一道散发着可怖波动的影子从漩涡的最深处缓缓上升。
那是一柄通体青黑色的兵器。
说它是一把剑，两侧却没有剑刃，长度又远超一般的刀剑，剑身歪歪扭扭，表面泛着暗淡的钝光，手感凹凸不平，就像把一根铁条用砧锤乱砸一通，然后丢到潮湿的地下室几年之后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毫无经验的铁匠学徒首次练手时造出的垃圾产品。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器，但在花子的手指握住黑剑之柄的瞬间，一股不亚于方才伊邪那美力量的波澜便从中扩散开来，大地再次震动，但这次却并非摇晃，而是……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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