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倒不是说因为对面说对了要害，只是因为……
他们凭什么鄙视自己啊！
就因为没有跟着你们去发疯一样的送死吗？
我可是……我可是为了这个世界在蛭子神体内一个人工作了几千年！我才是最早从伊邪那美手里保护世界的神！我根本就不欠你们的，应该是你们欠我的情才对！
除了蛭子神以外，神明也好，人类也好，无论谁都没有责备祂的资格，祂为世界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就算现在撂下担子不管也绝对算不上卑鄙！
祂的眼里闪过大量数据流，从刚才开始神明就在计算计划的成功概率，但很遗憾的是，就算祂在操作流程上竭尽所能计算出了最优的路线，用最好听的说法，答案也无非是“不为零”。
无论演算多少次，他们能够成功的概率都是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只是喊着听起来很厉害的口号，用最快的速度去死而已。于情于理，甚至从武力上祂都没有一定要跟着送死的必要……荒川晏阴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那么干脆的表态了。
说到晏阴，这家伙大概已经听不到自己的话了吧，在替换蛭子神的瞬间，老人的身体就以极快的速度化作一滩尘土，彻底融进了鸣海原，祂只来得及看到那张脸上痛苦到扭曲的表情。
就算一寸尊命也要承认，他在人类里算是非常优秀的那一批，如果没有遇到蛭子神，说不定也能成为历史上的大人物——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吧，无论执念有多强，凡人的精神终究无法媲美神明，整个城市因果的重量恐怕已经碾碎了他的思维，留下来的只有最后‘维持城市不坠落’的念头，再加上黄泉女神的权能重压，那点残渣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死之权能……
本来要迈出的脚步慢了下来，神明抬起头，看向天空中仍旧漂浮着的巨大黑羽蛾，此时仍旧有无数小型的死之蛾从它的翅膀下飞出，前赴后继地扑向城市。
没有了克制伊邪那美权能的迦具土，只能靠荒川晏阴的力量硬抗死之蛾的冲击，而漏掉的那部分诅咒就彻底没有办法了，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无非就是蛭子神能在他撑不住之前夺回楔子而已。
怎么想都是死定了……
要不……
还是算了。
神明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一瞬间的心软，就算祂把自己绑死在城市上，也不过是把毁灭推迟几分钟罢了，更不用说自己的力量没办法阻止诅咒扩散，到时候夜见打赢了伊邪那美，结果发现城里的人都死光了岂不是更滑稽？
还是尽快离开吧，走之前把这里发生的事记录下来，交给收拾残局的势力，也算是自己最后的帮助了。
这样想着，一寸尊命张开自己的羽衣，身边的空间开始扭曲，打算直接把自己传送到霓虹之外的地区——
咚！
祂的身影消失在空中，却又在下一个瞬间从空气里弹了出来。
神明捂着自己的额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城市边缘的巨大鸟居。
“天岩户……结界？”
一寸尊命猛然转头，将目光投向目崎神社的方位，熟悉的法术波动从神社中升起，八道法术构成的鸟居从八个方位包围了城市，撑起一道虚幻的屏障，将伊邪那美的力量和人间分割开来。
“神之境，人之境，以绳分割……行过于不苇御门者当倾听：”
“呜呼！吾乃看守门户之犬。因而——”
“汝不可越此境界——此乃人间！”
神社的本殿，由注连绳慧架起的五芒星桔梗法阵中央，身着巫女法衣的老者用尽全力将手里的烟杆杵在地面，随着清脆的断裂声，伴随她半辈子的烟杆猛地折断，而老人的右臂也随之扭曲成凄惨的模样，如同甩干的床单一样被拧成了麻花，鲜血和断裂的骨头同时从皮肤下冒了出来。
在本殿门外，道成寺家所有的退妖师齐聚一堂，穿戴着整齐的仪式服装，按照镜，玉，剑的编号分为三组，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连接着树木的根须。
在神社中央，一颗高大的桃树在短短几分钟内开枝散叶，树身上浮现七谷桃香的面孔，不断把生机沿着根须输送到每个人体内，而这些神官又将自己的力量投入脚下的大阵，维持着天岩户结界的存在。
“奶奶？！你的手——”坐在最前排的道成寺晴失声叫道。
“没事。”
巳生神主满不在乎地摆了摆完好的左手：“一点小伤而已，比起被神明直接咒死，这点代价划算的要命……咳咳咳！”
她猛地咳嗽起来，颈椎发出一声古怪的异响，黑色的蛇鳞纹路从锁骨向上延伸，眼看就要缠住神主的脖子。
与此同时，老人迅速从怀里抽出一张符纸，将其咬在嘴里，红色的墨汁合着唾液，顺着脖子流淌下去，接触到墨汁的刺青立即收缩会衣领下方，而余下的红色液体则在脖颈和身体的连接处蔓延开来，看起来就像沿着脖子切出了一圈伤口一样。
她抬起头，眯缝的眼睛从每一个族人身上扫过。
“你们都听到了吧。来自黄泉津大神的御令——”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真是了不得的愿望啊，能够让所有人长生不老，听起来好吸引人，正好老婆子没有多久可活了……有没有人和老婆子是同一个想法啊？”
“…………”
广场上一片寂静，神官们端坐的身影没有丝毫动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神主身上，等待着她继续说些什么。
“奶……神主，百目大人他……”
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仍旧是道成寺晴，巫女小姐小声说道：“他现在……”
“大概还在苦战吧。”
巳生神主说着相当不尊敬神明的话，撇嘴道：“你应该清楚，以那孩子的性格，如果他能够靠自己解决问题，绝对不会让鸣海原落进这么危险的事态里。嘛，也很合理，毕竟那可是创造了我们世界的神明大人啊。”
她摇了摇头：“所以，我在这里召集大家，除了天岩户结界之外，要讨论的另一件事就是——我们要不要再次放弃现在侍奉的神明，服从黄泉津大神的御令也好，再去供奉其他神明也好，总之从这滩烂泥里脱身。”
又是一阵沉默，幸好这次巳生神主没有让他们等待多久，就主动点了某人的名字：“君留，你怎么看？我记得你之前就向我提议过干脆放弃鸣海原，再不过问这里的事，现在你还是这个看法吗？”
“神主大人……”
君留神官的声音从白色的假面之后传来：“您就饶了我吧，我实在不想再去赌场修行了……而且，就算临时舍弃神明，我们总不能放下这里的市民不管。”
“呵呵……”
神主嘶哑地笑了起来：“修行这不是很有效吗？”
随即，老人霍然起身，双眼中光芒如电，佝偻身影中透出强悍的气势，宛如即将化龙的大蛇。
“我们的神明正在战斗，敌人是另一个神明……这是战争，神明之间的战争！那么，作为侍奉神明的神官，我们要做的事不是很清楚了吗？”
在她的脚下，五行五首大蛇嘶声咆哮，以神社为节点，整个鸣海原的地脉向此汇聚为一体。弹指间，埋藏在城市里，原本用于清理好运国王残留的追傩大仪被临时修改成了支撑天岩户结界的大阵。
然后，神主高举断裂的法器，凛然高声道：
“正义在我神，道义在我神，大义在我神！”
“我等神官，自当为神前驱。”
跟随神主的声音，神官们肃然和声：
“御黯夜见彦名尊旗下，道成寺——向伊邪那美宣战！”
…………
“这群神官疯了吗……”
看着从神社冲天而起的蛇形气势，一寸尊命喃喃自语道：“这简直是……”
在祂的感知里，扩张的天岩户结界正面撞上了黑蛾之群，接触到死亡权能的光芒即刻如蛋壳一般破碎，然而黑蛾云团的推进也被成功的延缓了下来。
他们的反击……竟然起效果了？
——怎么可能。
一寸尊命清晰地感觉到，死亡权能前进速度的减弱，只是因为伊邪那美的干涉力度不知为何突然降低了一大截，至于天岩户结界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效果实在少的可怜。
神官通过法阵将地脉和结界联系在一起，而作为中间介质的则是他们自身，这群人完全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力在对抗黄泉女神的权能，也就是用把脖子主动送到对方刀下面砍的办法来让对面的刀变得钝一点。
对，甚至不是‘慢一点’——伊邪那美现在的变化八成是夜城的功劳，对那家伙的本事神明还是承认的——仅仅是‘钝一点’而已。他们的法术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明确的阻挡死之权能的推进，只不过是保证了在权能到来之前内部不会受到影响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让城市里的人不要被权能的余波弄死，至于那些在刚才的混乱中真的遭到诅咒的倒霉蛋，又或者等到死之权能正式覆盖整个鸣海原，天岩户结界就半点起不了作用了。
这简直是比骑士冲向风车更白痴的做法，至少疯骑士是主动发起攻击的一方，而神官们的做法……简直就架着用报纸糊起来的盾牌，打算用它抵挡飞驰而来的火车。
甚至很难说可以让自己死的比较有尊严。
“还说什么宣战……笑死人了……如果没有夜见顶在前面，伊邪那美一个眼神就能杀光你们……不，就算现在也一样能杀光。”
看着在死之蛾的逼近下逐渐残破的结界，神明讽刺道。
和至少给出了赌命方案的荒川晏阴不同，这些人根本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他们自己也能够理解这一点，恐怕也并不期待着拼上性命的法术能够真的起到多少效果，无非是——因为只能做这些事，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干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作用，那大概就是能让神官们死在普通人前面吧。
除此之外——
毫无意义。毫无价值。毫无必要。
因此，无法理解。
第775章：凡人的选择（4.6k）
和大多数专注于权能的霓虹神明不同，一寸尊命更喜欢钻研各种知识和技巧，对于天岩户这样著名的结界术，祂的了解恐怕比大多数神官更深，眼下正在死之权能的攻击下节节败退的结界就是证明。
但是，神明很快就发现这次自己还是忽视了一点。
这玩意确实挡不住伊邪那美的权能，但是……
确实能挡住祂。
∴儿∵^6∏救⊙误,≥舅∏彡√领￡妻/——咚！！
无能狂怒的神明一脚踢在虚幻鸟居的柱子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抖了抖发麻的小腿。
还挺硬。
毕竟是人类赖以对抗神明的最终术式之一，当初即使只靠着道成寺一家的力量，巳生神主也有自信将大物主神的蛇神之侧面暂时隔绝在鸣海原之外。而如今遍布城市的法阵汇聚地脉，再通过人参果树将其吸收转化，最终引导到神官们体内，由此为基础构造的结界即使无法抵挡黄泉之神，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突破的东西。
于是，一寸尊命悲剧地发现自己和鸣海原被强行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
不打破结界就没办法离开城市，而要是等到死之蛾从天而降布满全城，那时候结界倒是没了，祂的命还在不在也两说。
当然了，以祂眼下恢复的力量，分析出天岩户的薄弱点，里应外合提前打破结界，在死之权能完全降下之前逃走也未必行不通。
只不过……虽然祂不看好这些家伙的送死行为，但也没有无耻到主动落井下石的程度。
一寸尊命并不打算就此坐以待毙，在经过几分之一秒的思考之后，祂很快就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神官放人不就好了？
天岩户结界并不是那么死板，毫无变化的法术，只要控制得当，完全可以在结界表面制造出仅供固定目标通行的单向通道，就算这帮神官做不到，一寸尊命也不介意手把手地来一场临时授课。
只要和这里的神主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对面想必会和荒川晏阴一样做出正确的决定。
在结界内部，连瞬移这种法术都被禁止运行，不过这也不碍事，这点距离直接跑过去也一样。想到这里，一寸尊命当即向着城市落下，打算一路飞奔到目的地。
（恐怕，这座城市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吧。）
这还是一寸尊命第一次踏上“真正的鸣海原”的土地，而且八成也是最后一次了。在落地之前，祂已经设想了可能见到的各种混乱景象——尽管对于城市中具体生命的死亡诅咒被暂时隔绝在外，但是伊邪那美的权能对整个鸣海原的拉扯从未停止。
这座城市每向着深渊坠落一寸，它的命运，连带着内部所有生者的未来就会向死亡靠近一分，而这种因果层面上的影响，则会通过一些“征兆”表现出来。
简单来说，就是波及整个城市的‘死神来了’。
除此之外，被保护的更好，灵感也不足的普通人类无法清晰地听到黄泉女神从权能中传达的心意，但那些修行者和妖怪却多多少少能够听清一部分。
永生。
而且是死神亲口许诺的永生。
无论在哪个时代，只要世界上还有智慧生命，只要他们还有着寿命的限制，就永远都会有对永恒生命的狂热追求者——或者可以说，人类对于永生的渴望本身就和这个词同样永恒不灭。
有像道成寺一族这样试图“螳臂当车”的修行者，自然也必定会有赞同女神的观点，打算放弃今生的一切换取永生的人存在。而并非人类的妖怪对此想必更是趋之若鹜，毕竟他们有着服从强者的本能嘛……
而想要达成这一点，直接破坏掉天岩户结界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鉴于最大的退妖师势力不得不呆在神社里维持结界，能够在城市里维持秩序，压制异见者的人手恐怕已经捉襟见肘。
“哦啦啦啦啦——！！！”
祂刚落在地上，就看到了一只魁梧的猿猴妖怪从街道的一头跳跃着狂奔而来，它挥舞着手里的狰狞铁棒，怪叫着追逐眼前的人类，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后者绝望地转过头，怒吼着挥出青色火焰，却在妖怪的棍棒下溃不成军。
妖怪单手高举铁棒，用锤打食材一样的姿势砸在想要再次逃走的人类肩上，只听咔嚓一声，后者的整个肩膀便塌了下去，男人的惨叫也戛然而止，竟是硬生生疼的失去了意识。
（不是退妖师，而是除灵师，怪不得全无还手之力，看来在神官收缩之后是对策局在维持局面，不过相性实在太差了。）
城市的状况比祂的猜测还要好一些，至少修行者和妖怪之间的战斗还没有波及普通人，这里的对策局似乎很擅长维持秩序——不过按照这个折损速度，他们很快就会面对无人可用的窘况。
如果没有看见也就罢了，但既然恰好遇到，放着不管也说不过去，眼看着妖怪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抓着失去意识的除灵师离开，一寸尊命直接抬脚插进二者之间，随意地挥手道：
“你退下吧。”
“什么东西！”
被横插一杠的猿猴妖魔怒吼一声，抡起铁棍便朝着突然出现的家伙头上扫去，恶风呼啸间，那柄铁棒顶端竟然突生出数根尖锐的狼牙，加上它的沛然巨力，这一击的破坏力比方才更强了数倍——如果刚才它用这一招对付人类，这会能剩下的大概只有一滩肉酱了。
只不过，这种威力的攻击能够威胁到修行者的生命，在神明眼里却和孩童的手指没什么区别，一寸尊命甚至没有使用法术，仅仅抬起手，靠着自身的肉体防御就轻松挡下了这一击。
嘭！
（对嘛，这才是神该有的样子）
被各路人马连番拷打之后，祂总算在一只妖怪身上找回了些许自信。
接下来对面就应该知难而退了吧，如果还纠缠不清的话，祂也不是不能帮这里的人类顺手除掉一个威胁。
然而，出乎神明意料的是，在自己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之后，妖怪既没有表现出恐惧，也失去了敌意，它眨巴眨巴脑袋上的独眼，指甲在头皮上挠出一串火花：
“原来不是人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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