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诶？”
神明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者在确认了祂的非人身份之后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就别在这捣乱，赶紧去西边搭把手，听说是叫‘工厂’的地方差点爆炸，八藤大哥已经带着人手先过去了，看你一副没事干的样子，也快点跟过去吧。”
在神明呆滞的目光下，妖怪一把抓起昏迷的人类扛在肩上，转身就要离开：
“俺还得把这货交给大楼里的人类呢，嘘~嘘~别挡着路。”
“等等！”
一寸尊命看着离开的妖怪，下意识开口道：“你不想永生？”
“永生？”妖怪陡然回过头，眼神里忽然多出一丝敌意：“你这家伙也是为了永生搞事的混蛋？”
它的嘴唇向外翻起，露出尖锐的犬齿，似乎只要神明的回答有问题，就立即一棒子砸过去，也不知道是谁给它的胆子。
“我本来就不会死……不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啊……大将说了，那女的不是好东西。我当然全听大将大人的，大人她还能害我不成？”
妖怪随口说道：“我看你应该不是新来的头目，那就随便你去哪。不过，不想死的话，在这里最好安分一点——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它冷笑了一下：“反正等你被夜城大人砍碎的时候会记起这句话的。”
？！！！
“你说谁？！”
神明猛地瞪大了眼。
在猿猴妖怪说出夜城名字的时候，一个金色的身影竟然真的从它背后浮现，用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的，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张脸不是夜城又是谁？
“夜……夜见！”
祂本能地退了一步，颤抖着开口。
他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这家伙的力量也能穿过世界边界？
一寸尊命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对方颠覆了三观——但是，祂很快就发觉了隐藏在其中的一丝不和谐。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身影都绝对是真正的夜城，但是，正因为这种真实感才恰恰证明了他的虚假——真正的夜城现在应该在另一个世界里！就算他真的把自己的意识投射到这一边，也只能用眼睛作为分身才对！
等等，这种以假乱真的法术……
在确定了‘夜城’的真假之后，神明再看这种法术怎么看怎么熟悉，简直就像是……
（我的权能？）
“铁丸。”
神明即将出口的话语被女性的声音打断，月色的丽人凭空从身后的空气中现身，她越过一寸尊命，对山童说道：“你做得很好，现在把目标送到对策局总部，这里的事妾身来处理。”
“是！大将！”
铁丸用力一拍胸膛，麻利地转身就跑，两三步没了踪影。
在支开手下后，白山君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一寸尊命，修眉微蹙：“你是……戎？”
“啊，虽然本质上有联系，但我们现在确实是不同的神明，戎已经彻底消失了。”
知道另一个自己对这位妖怪大将做过什么的一寸尊命果断脱开了和戎之神的关系，得到答案之后，白山君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
“是妾身冒昧了，不过眼下是特殊时刻，还请神明大人谅解。”
“那种事怎么都好。”神明不以为意地挥手道：“所以，是你‘约束’了妖怪？”
他在‘约束’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在察觉真相之后，祂很容易就猜到了白山君的做法——以夜城留给她的眼睛为核心施展幻术，制造出了‘夜城’存在的假象——对于没有亲身体会过伊邪那美力量的妖怪，夜城显然是“印象更深的强者”，加上绝对忠于白山君的头目们，足以让城市里的妖怪不敢生出二心。
也只有被戎之神传授过一部分演之术，又足够了解夜城每一部分细节的白山君才能做到这种事。
“没错。”白山君点了点头：“妾身来不及控制住所有妖怪，只好用这种方法暂时约束他们了。”
“那么，那些人类……”神明看着地上的血迹。
“是被诱惑的修行者。”
白山君摇了摇头：“还有一些……不愿意接受封闭的除灵师。”
“封闭？”
一寸尊命古怪地重复道，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利用一切能用的人手吗？
“妾身也不清楚，但除灵师们身上的灵杀鬼在不久前集体失控了。”
妖怪大将眉宇中写着浓厚的担忧：“虽然程度有轻有重，但似乎没有延缓失控的方法，这样下去所有人身上的诅咒都会在城市里爆发。”
“所以，对策局的局长召回了所有的在职除灵师，然后降下了基地的防护……也有除灵师不愿意被封闭起来，另外非对策局的除灵师们也拒绝了这种处理办法，还有一部分独行修行者被神明许诺的永生诱惑。”
“总之，局长在降下防护之前把这些人的处理托付给了妾身，妖怪们现在正在四处抓捕这些想要逃走，或者试图破坏结界的人类，然后送进对策局总部。”
（人类败给了欲望，反而是妖怪在保护城市吗……这可真是……）
“也就是说，对策局的除灵师们……”
神明的视线跨越街区，落在远处——高耸的对策局大楼熄灭了灯，黑色，不反光的金属隔板从内部封闭了所有的门窗，将整栋大楼化作一个没有缝隙的整体，宛如一座矗立的黑色墓碑。
“他们……打算死在里面？”
哪怕隔着层层防护，祂也能感受到在那栋建筑的底层存放着巨大而危险的能量，如果全部爆发出来，恐怕能够堪比一次小当量的核爆，不过考虑到那栋大楼的各种防护措施，最后的结局应该只是恰好能把整栋楼炸塌，将一切掩埋在地下才对。
“‘我们将成为隔绝恶灵的最后防线，无论它来自何处’”
妖怪大将轻声说道：“神乐女士是这么说的。”
“……”
看着呆立在原地的神明，白山君欠身道：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么妾身就要继续去寻找漏网的修行者了，就此告辞。”
“还有一件事。”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一寸尊命忽然开口道：
白山君使用幻术伪装夜城的理由很符合逻辑，但有一件事很奇怪——
对于妖怪们而言，反正都是富有威望的大妖，那么究竟是‘夜城’还是‘白山君’有什么区别吗？
“而且。”
神明皱眉看向面色自若的妖怪大将：“你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自己身上维持着幻术？”
“……这也能看到吗？不愧是神明大人啊。”
白山君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无奈地笑了起来。随后，她主动撤去了身上的幻术。
下一秒，衰弱，苍老的气息无法抑制地从猫妖的身上散发出来，她的容貌仍旧光彩照人，却无法忽视地带上了迟暮的姿态。
在神明眼中，皮毛衰朽松弛，寿数将尽的老猫匍匐在地上，艰难而微弱地喘息着。
以妖怪的寿命来看，白山君不算年轻，但更算不上暮年，反而正是生机最鼎盛的时期，然而如今的她却散发着浓重的迟暮之气，力量也衰弱到了普通妖怪的地步——怪不得需要用幻术来面对麾下的妖怪们，如果以这幅姿态出现在百鬼夜行面前，能够坚定不移服从命令的恐怕不会太多。
“伊邪那美的诅咒……不，最初的诅咒已经被隔离了才对。”
一寸尊命愕然道：“你怎么会衰弱到这个地——”
神明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因为祂已经看到了答案。
在老猫的怀中，一只幼年的猫仔正在沉睡，和白山君截然相反，她的身上散发着旺盛到极点的盎然生机，宛如初升的太阳般美好。
而在她的背后，华丽如孔雀羽的九条尾巴放松地垂落到地面。
第776章：猫的护崽（5.6）
惠比寿，或者说戎之神交给白山君的法术，实际上是“运”和“演”的混合简略版。
这个法术没有任何攻击力，其中演之法最初只是为了让白山君能够在林海中自保的辅助术法，如今化虚为实，偷天换日的幻术完全是白山君自身才能的体现。但出自神明之手的法术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它的真正效果只有一个：能够通过积累愿力来提升自身的力量。
光凭借着这个能力，它便足以跻身当世第一流的修行法，多少比白山君更强的存在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够接触到的境界，在她修行的第一步便已经触及。可以说，只要没有不幸地死在半路上，成她的成神阶梯上就不存在任何弯路和障碍——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当然，戎之神并不是莫名其妙的大发善心，祂的打算非常简单，就是把白山君当成了储存愿力的血包。
每当她将愿力积累到一定程度，多出来的愿力便不会用在自己身上，而是被固化在某个载体中保存下来。哪怕修行者死亡，这些愿力也不会消散，直到戎之神亲自前来把这些愿力纳入自身。
它为修行者展示了光明的前路，代价却是后者将永远在“临门一脚”的位置徘徊下去，无法真正跨越神明的门槛。
因为白山君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天分的关系，尽管她能在演之法的基础上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幻术，却没办法修正这个最致命的暗门，只能一次次在八尾的关卡上铩羽而归。
不过，尽管有着这样的致命缺陷，恐怕仍旧会有无数人对此趋之若鹜吧，毕竟就算无法成神，它对于自身的强化仍旧是不做假的，就算白山君在大概猜到了祂的阴谋后也无法干脆地放弃法术，而是转为研究跳过陷阱的办法。
在离开戎御门家之后，祂曾经打算在各地投下这样的自动化愿力制造机，然后坐等大量愿力把自己抬回神位。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完美落实，这个法门大概会在霓虹的修行者中留下类似x之玉，x之指，辟x剑法之类的传说，围绕它产生的爱恨情仇久久不绝——但很可惜，这个计划没有执行太久，主要原因是……
大部分拿到法门的倒霉蛋，死的都太快了。
九成九的试验品连第一次积累的标准都达不到就挂掉了，毕竟就像刚才说过的，这个法门并没有附带攻击能力。而那些能够自保的天之骄子，以戎之神当初的实力，贸然找上去，到底是到店自提还是送货上门还是两说——
就算是白山君这样从零开始的新人，最后也摸索出了把掉落的尾巴炼化为法宝加以利用的技巧，再给她几百年时间，说不定就能够修炼出“四十九尾化生”之类的离谱玩意，到时候就算不是神明，一人横推霓虹的妖怪势力也不在话下。
因为这种缺陷，这个想法在祂决定和荒川晏阴合作之后就废弃掉了，而最后在南三市范围内留下的“试验品”也只剩下白山君自己。
而在戎之神自我消解之后，法术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然而，理论上不应该存在的九尾猫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一寸尊命面前！
“你……”
神明看着微笑的白山君，半晌说不出话。
实际上，这个法门倒也不是彻底无法利用，白山君在最后一次循环中就已经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成为戎之神”。
也即是——用其他人修炼出的愿力补完自身。
虽然法术的暗门禁止把愿力用在自己身上，却并不禁止将自己积累的愿力奉献给别人——否则戎之神也没办法拿到血包，也就是说，法术修成的最后一步就是把自己积累的愿力全部交给另一个人，助他迈过最后一步。
然而，能够把一门毫无战斗力的法术修行到这个地步，其中艰难自不用提，又有谁在能亲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层次之后，甘愿用千年修行化为灰灰的代价为他人做嫁衣？
更不用说，就算有人肯这么做，作为被动接受赠与的目标，对愿力的契合度，对法术的承受力，乃至于心性和天赋都有极苛刻的要求。
偏偏对于白山君来说，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考虑——白苓是她的半身，是她和夜城的后代，甚至她最初就是用来承受愿力的载体：妖怪的一条尾巴。从法术原理而言，就算戎之神亲自前来，只考虑契合度也没办法和白苓相比。
当然，这些标准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毕竟白苓修行的也是白山君的法门，如果现在白山君愿意吃掉白苓，那么她也一样能补足自身，甚至一跃而成天下唯一的“十尾”。
只不过，在她的脑海里，大概连一秒钟都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吧。
（是把自己积攒的愿力交给了女儿啊。）
神明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有些疑惑。
如果仅仅是这样，对方也不会衰弱到这个程度……而且她已经这么虚弱，又是怎么用幻术支撑一个假夜见存在这么长时间的？
“那么，还希望您能为妾身保守这个秘密，妾身还有事要处理，告辞了。”
尽管看得出一寸尊命没有敌意，但看着这个莫名和戎之神有些相似的神明，白山君还是不想和他过多纠缠，让对方看到了真相之后便再次用幻术遮住身形，重新变为了神秘而优雅，身披月光的妖怪大将，转身将要离开。
在那一刻，神明看到了她背后的样子。
！！
祂猛地睁大了眼——在祂的眼中，衰老的白猫背后一片殷红，曾经银子般美丽光亮的毛发被鲜血打湿，一缕缕地黏在一起，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下面不断有鲜红的新血滴落，在白山君身后延伸出一条鲜红之路。
而她原本的八条尾巴，此时仅仅剩下了一条！余下的尾巴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整齐地切掉，伤口处甚至能看到清晰的尾骨切面，因为过度虚弱的原因，她甚至无法依靠妖怪的愈合力止住鲜血，而这种失血又进一步加深了她的虚弱。对于一个正步入年迈的妖怪而言，这种程度的伤势就算变为致死的重症也不奇怪！
“你把自己的尾巴……给了自己的女儿？”
“有什么不对吗？”白山君回头看向一寸尊命：“自然是妾身的尾巴才能最稳妥的嫁接到白苓身上，何况那些化生还要作为维持幻术的节点。”
她的话并没有虚假，一寸尊命就能感觉到，一个覆盖了城市的大范围幻术正在白山君的控制下稳定运行。
她通过这个法术监控着城市中的风吹草动，跨海大桥上断裂的钢缆，地铁中悄然故障的通风系统，化学工厂无故损坏的压力控制阀……因为死之权能影响，而出现种种致命故障的构造在爆发之前就被归于虚无——就像荒川晏阴代替蛭子神支撑着鸣海原，获得一寸尊命力量的白山君也接过了祂的工作，像是在不久前祂抚平神明战斗时的余波那样，继续守护着城市。
侍奉神明的神官向神明宣战，拔除恶鬼的除灵师将目标对准了自己，与人为敌的妖怪守护着普通人类的城市……
在神明离去之后，凡人接过了重担，尽管摇摇欲坠，四面透风，随时可能和这座城市一同粉碎，却终究是磕磕绊绊的做到了和神明同样的事。
（不对。）
然而，神明仍旧没有就此满足于这么简单的答案。
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那么白山君根本就没有这时候让白苓成为九尾的需求——保留自身实力的白山君加上七尾化生，毫无疑问能够更稳妥地守护城市，又何必多此一举？
“当然，妾身也是有私心的——不过这应当和阁下无关吧。”
白山君脸上浮现出一丝敌意——她和一寸尊命没什么交情，自然也不想讨论这种私事，被追问下来自然心生警惕，她谨慎地后退一步，手中抚上沉睡白苓的尾巴，一股缥缈难言的力量顿时扩散开来。
（原来如此！是那个法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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