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卡车大小的黑影在这双眼眸后面蠢动，八足颤抖着，发出不耐烦地嗡鸣，八只更大的红色满月俯视着女孩，口器开合不停，散发出毫不掩饰到就连橙也能理解的“食欲”。
她并非首次见到这样的百姬——在上次公寓驱鬼的时候，蜘蛛便是用这样邪异姿态将恶灵们吸食进腹中，只不过这次被捕食的对象成了自己。
好可怕……
光是气势就让自己动弹不得，脚腕好像在刚才摔倒时被扭到了，后背也很疼……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在把后背朝向它的瞬间就会被爪子捅穿身体。
好可怕……
虽然鵺鸟也很可怕，但那时还有晴和和尚大叔陪着自己，而现在面对妖怪的只有她独自一人，就连哥哥留下的眼睛都消失了……
为什么，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觉得蜘蛛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呢？
是因为契约的影响吗？
又或者说，那孩子之前表现出的善意和天真仅仅是骗人的伪装，在看不到的地方，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在自己递给她零食，然后转过身的时候，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一定要警惕妖怪的心思，比起人类，他们更容易屈服于本能的影响。不管平时表现出多么大的善意，也可能在不经意间对人露出獠牙——就像从小饲养的宠物也可能突然袭击主人一样。’
难道说月池姐才是正确的吗？
但是，就算知道了这一点，是不是也有些太迟了？
尽管只是新人，但百鬼院橙在夜城身边经历，世界上九成的修行者一辈子恐怕都体验不到，她大概也能直觉地理解现在的局面糟糕到什么程度。
对方显然有着蛭子神和妖魔的力量，而自己则是刚开始修行的门外汉，又被关在神明的身体内部，外面的大家恐怕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着什么事，只靠自己的话，无论胜率和逃走的机会都是零……
要怎么做才能活下去？
而且——
如果不能尽快夺回楔子的话，哥哥他就会死吗？
这样一想，百鬼院橙突然就不怎么害怕了。比起自己被取代，她更不愿意看到哥哥死掉。
“交给我吧。”
应该交给她吗……
“我能做的比你更好。”
只要能够把哥哥救回来的话……
“而且，你的人生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东西，活下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成为百鬼院家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还有，遇到哥哥的人，明明也应该是我才对——”
（——不对！）
这句话让女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在关系到夜城的时候，某人的脑子似乎总会突然变得好用起来，女孩敏锐地发觉了对方话语里的不和谐之处。
（身份……）
在百鬼院橙回忆起夏日野营中，月池命对自己的告诫之时，脑海中一同浮现的的还有当时夜城对自己的教导。
‘在战斗时，纯粹实力上的差距当然是最重要的。但也必须考虑敌人的目的，身份，力量的特性和弱点，也就是所谓的情报战。”
对了，那时候哥哥用的例子恰好也是百姬来着。
“看起来相似的表现很可能来自截然相反的根源，不搞清楚就动手的话，不仅大概率起不到效果，还可能让自己陷入非常糟糕的境地。就好像看到蜘蛛和植物就以为是氢气人，等到靠近才发现是黑眼仔，结果就样衰……哦这个当我没说。”
“总之，因为这个破世界满地都是粪机制怪，确定情报的真实性是必要的条件。”
“如果你没有力量上的优势，那么这一点就更加重要了，说成是唯一活下来甚至以弱胜强的机会也不算错。橙想要成为独当一面的修行者的话，就必须记住这一点。’
（看起来是一回事，但实际上是另一回事……）
面对着轻易能杀死自己的蜘蛛少女，女孩用清晰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有一个问题——”
“你真的，是早人的女儿吗？”
“当然！”
她的问题立即遭到了对方的嘲笑：“否则我还能是谁？”
“不对。”
百鬼院橙直接否定了她的话。
“如果你真的是祖先的女儿，那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应该去问早人——问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女儿当成祭品。我就是靠着对他，对晏阴，还有对你们的怨恨才能坚持下去的！”
蜘蛛少女举起一条尖锐的节肢，遥遥指着橙的眼睛，作势欲刺，但女孩毫不畏惧地顶了回去：
“一个普通女孩的怨恨能够维持那么长时间吗？你并不是灵体——也就不可能依靠对报复的执念维持自己的存在，人类的记忆根本不可能维持一千年才对吧。”
蜘蛛少女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现在我就是蛭子神的一部分，在我按照早人的愿望，和神明合为一体之后，我的怨恨也一起被神明接纳了！”
“那就奇怪了。”
橙模仿着记忆中夜城的语气，故意拉长了音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哥哥告诉我的故事里，蛭子神会无限满足他人的愿望。如果你在蛭子神的身体呆了这么久……那么无论是复仇也好，以人的身份生活下去也好，又或者其他的什么欲望，早就应该被满足了才对。”
“一般人在蛭子神的诅咒下很快就会变成那种黑色的泥巴，就算是早人祖先在第一个轮回时也没能抵挡这种污染。那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为什么还能保持完整？”
“这……”
蜘蛛少女的眼睛快速转动，似乎在全力思索怎么才能反驳对方的话，而女孩则继续乘胜追击：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真的是早人祖先的女儿，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怨恨放在我的身上？我并不是晏阴大叔的女儿，也不是你该怨恨的对象才对！”
“你是她的后代！是那个小偷的血脉延续，我当然有收取这份代价的资格！”
“说对了！”橙立即抢白道：“既然我只是当事人一千年后的后代，那么——你凭什么把我的哥哥当成你的！”
她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你这个小偷！”
！！！
话语宛如一支利箭射中心脏，蜘蛛少女猛地后退了一步，双手下意识拦在身前，语气也一下子弱了下来。
“那是我的力量创造出的东西，当然是我的……”
“哥哥才不是谁的东西！”
橙柳眉倒竖，靠着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发言从气势上彻底压倒了实力比自己更强的敌人：“而且，就算哥哥是愿望带来的，那也是我的愿望！和你没关系！”
“我，我也是哥哥的妹妹！当初哥哥还为了救我亲自进入了黄泉比良坂……”
“那是新世界的事了！在修改后的历史里，‘百鬼院家的女孩被当做祭品’根本就没发生过！更何况，你根本就不是蛭子神，不是吗？”
女孩步步紧逼：
“如果你是蛭子神，那么就没理由怨恨我，如果你是早人的女儿，那么就和哥哥没有关系，两个里面总要选一个才行。还是说——你其实哪个都不是？”
“…………”
“”
“呵……”
她本来只是想给对方施加压力，但听到女孩的话语后，蜘蛛少女却忽然一改方才的惊慌神色，变得镇定起来。
“回答正确。”
“……诶？”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百鬼院橙诧异地瞪大了眼，而蜘蛛少女则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你一直在苦恼，作为凡人的自己没办法帮上哥哥的忙，不能理解哥哥到底在做什么，更重要的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跟上哥哥的脚步，对吧？”
“你怎么知道？”
百鬼院橙皱眉道，这件心事她应该只和夜城一个人说过才对。
“因为，我就这个愿望的结果哦~”
蜘蛛少女微笑着说道。
“百鬼院橙——是你的欲望创造了我。”
她朱唇轻启，唱起婉转的歌谣：
“汝既身為御男神,故有數妻居各所!妾者為卑女神,除汝者外另無夫，身居綾垣飄垂下,其下苧衾柔被內,沙沙鳴響栲衾中……”
（这个是……）
女孩只感到那曲调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没有印象吗？”
蜘蛛愉快地竖起手指：“一个提示，一只被你摘了脑袋的死兔子。”
“……因幡？”
“那就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哦。”蜘蛛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那个时候的我，好像是说过……”
在她的提示下，百鬼院橙想起了当初的某个晚上，自己莫名变得不像是自己的那次悸动。
对其他人比自己更接近哥哥的嫉妒，对改变自身的迫切，对失去哥哥关注的恐惧……在堕落爱神的影响下，激烈的情感让她第二次联系上了沉睡的蛭子神。
如果她提前知道蛭子神的特殊力量，那么直接许下让自己变得更强的愿望就可以了，但偏偏那时的女孩并不知道真相，因此她在许下愿望的同时又坚持认为自己只是普通人。
因此，当时脑子不是很聪明（现在也没好到哪去）的蛭子神就在这个矛盾的愿望上犯了难。
按理来说，只要随便给橙一些加持，又或者扭曲一下夜城的念头都可以满足她的要求，但或许是这个愿望和蛭子神自己的“想要帮助家人”的愿望产生了共鸣的缘故，又或者是真的受到了早人的女儿的影响，她选择了另一种实现愿望的方式。
蛭子神决定亲自上场。
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蛭子神的力量，早人女儿残留的精神，借由被封印在百鬼院藏书中，荒川晏阴半妖女儿的身体来到了现世。
某种意义上，作为百鬼院橙的第二个造物，她的确可以看作百目诚的妹妹。
她和橙还有她的哥哥生活在一起，在逐渐熟悉中成长起来。
如今，借由虚空混沌的特性，她终于得以将“主人”的愿望实行。
“那么，来实现你（我）的愿望吧。”
蜘蛛张开手臂，要把百鬼院橙拥进怀里。
“我才不要！”
百鬼院橙一把挥开对方，惊恐地后退：“你不要过来！”
“放心吧，我并不会‘取代’你的身份，而是‘融合’。”
蜘蛛少女说着安慰的话，继续向她逼近：“到那时你也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你是哥哥的妹妹，我也是哥哥的妹妹，而且是比你更能帮上哥哥忙的妹妹。”
“想想吧，作为凡人，你就算再怎么努力修炼也不可能跟上那些天才的脚步，就算有哥哥帮你，但他也会这么帮助其他人。她们每个的天赋都比你更好，起点比你更高——你很快就会变成最不起眼的一个。”
“等到，我们合为一体之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我们会拥有蛭子神的力量，成为最强，最有资格站在哥哥身旁的那一个！”
“你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就像你最喜欢的蝴蝶一样，从不起眼的毛毛虫变成所有人都喜欢的蝴蝶——当然，我们只需要哥哥一个人的爱就够了。”
这一次，蜘蛛没有用上幻惑的力量，但百鬼院橙却自己犹豫了起来。
“我真的……不会有变化吗？”
“没错，就是这样——我可是你自己的愿望啊，又怎么会改变你呢？难道人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吗？不可能的对吧！”
女孩茫然地点了点头，将手抬起来，而蜘蛛则微笑着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孩逐渐靠近，如同人触碰水面上的倒影。
就在两人的额头即将触碰在一起的时候，百鬼院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头问道。
“那么，其他的人呢？”
“——当然是统统赶走了。”
蜘蛛少女哼了一声：“哥哥只需要完美的妹妹——也就是我……们——陪在身边就行了，其他的人不需要。只要有我在，哥哥就会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更幸福。”
“当然，她们一定要留下的话，哥哥肯定会求情的，作为妹妹，我怎么能拒绝哥哥的要求呢？”
她的红眼闪烁着光芒，属于络新妇的本能让她毫不隐藏地展现出对爱人的独占欲。
“就让她们当哥哥和我的仆人好了，只要能留在哥哥身边，这些人也该满足了吧，嗯……大不了，大不了我和哥哥生下的卵就放在她们体内，让她们也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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