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向下。
斑驳的船只安静地在水中漂浮，尖锐的船头正对着潜艇。船身到处是裂缝，侧面中间的位置上有一个爆炸引发的大洞，船舷被手指厚的锈蚀层覆盖，在潜艇从它旁边驶过时，一个推进器无意间触碰到了船舷，脆弱不堪的生锈护栏应声而断。
巴掌大小，色彩斑斓的龙虾慢悠悠地在满是珊瑚的甲板上游荡，偶然钻进破碎的舷窗，开启一场未知的探险。数不清的鱼类和甲壳动物在船身的破洞上进进出出，直到被潜艇的光芒照射，然后一哄而散。
这样的船只在这片区域堆积了大概有几十艘，有些的状态还算半旧，另一侧则往往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龙骨框架。遭到废弃的船挤在一起，层层叠叠地累积和铺开，像是在海里制出了一条柯伊伯小行星带。
小型渔船，三桅杆大帆船，火炮海盗船……直到钢铁的蒸汽战舰，各种类型的船只悬停在相差无几的高度上，船只的残骸连成迷宫一般的建筑，分隔了立柱内的水域。
这些应该是表演时使用的船只，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继续使用后就放在这里当做沉船景观。
她小心地操控潜艇，在船只的墓场中穿行。
向下。
终于，周围就连鱼的影子都消失不见。
从水面到这里的实际距离还不到一百米深，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来到了最荒凉的大海深处，这大概也是绿洲号希望给观光客带来的感觉。
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从她观察到的墙体倾泻程度来猜测，立柱的形状并非标准的椭圆柱体，而更接近倒扣过来的漏斗，越是向下，这部分空间的体积就越大。
潜艇周围只剩下茫茫海水，四下的空间静谧到落针可闻耳朵地步，发动机转动产生的轻微噪音在这时也显得有些刺耳。
咔哒。
座位下传来像是电梯到达终点时的磕碰感，她知道自己来到了立柱的最底层。
潜艇的降落架自动伸出，将船体稳稳停靠在立柱底部，两侧探照灯打开，将周围的空间照亮。光滑平整的人造地面向远处延伸，直到光亮无法抵达的地方。
“晴，下面状况如何？”
式神中传来天狗的声音。
“还没发现目标。”
下意识地，道成寺晴放低了音量。
“别着急。”
另一端的声音询问道：“要先撤回来吗？”
“电量离用光还差得远，我打算再找找看。”
立柱的底面积大概有数千平方米，加上四周极低的可见度，想要找个遍恐怕要费上不少时间，幸好她手里的吊坠不再一门心思地指向正下方，而是开始朝着左前方的位置摇晃，似乎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它。
推进器转动角度，螺旋桨搅动海水，探照灯在前方的地面投下圆形光斑，左右来回晃动，搜索着可能出现的蛛丝马迹。
顺着吊坠的指引，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仍旧毫无变化，眼前只有死气沉沉的海水和一成不变的地面，就在道成寺晴想要按照天狗的建议，先回到上面再做计较的时候，一枚银币突兀地出现在探照灯的范围内。
它孤零零地躺在水底，如果不是周围实在过于空旷，恐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它漏掉。不过，即使漏掉这枚银币，也绝不可能会忽略那后面更多也更大的影子。
（有了！）
她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我看到了！下面有很多东西！”
探照灯快速抬起，随着潜艇的前进，成堆的钱币映入眼帘。随着常年难得一见的光芒扫过，锈迹的狭缝中反射出银子和黄金的光泽，在黑暗的海水里宛如点点星光。
财宝！
大量的财宝！
堆积起来的钱币只是这片区域的冰山一角，除了印着国王与女王头像的钱币之外，还有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却仍旧没有被海水腐蚀的高级木材、鸽子蛋大小，不同颜色的宝石、大大小小的金银器皿、板球大小的钻石，一捆捆未雕刻的象牙，成块的龙涎香……即使用来承装它们的箱子也同样是由昂贵的金属打造，早在经年累月的冲刷中成为了宝藏的一部分。
或许有其他游客也曾见过这里的小小惊喜，但恐怕他们绝不会认为这些东西是价值连城的真货，而非为了表演而展示的仿造品——不过，无论是被施展过巫术的银币还是巫女小姐的专业眼光，都给出了相同的结论。
眼前的这些东西，毫无疑问全部都是真品。
金银的大地，宝石的海滩，各种财宝堆积在一起，几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地面，在探照灯的照耀下仿佛燃烧起来一般闪着不同的亮光——那是纯粹的，代表着财富的光芒。就像高贵的财富女神脱光了衣物，用鲜艳而娇柔的嘴唇伏在你的耳后呢喃着诱惑的话语——科考船上的水手恐怕就是被这样的景色灼伤了眼睛，并且夺走了理智吧。
想要驾驶潜艇来到这里，需要先通过充斥着鱼类的上层水域，接着穿过阴森的沉船墓场，最后还要在冷寂孤独的黑暗海域里独自摸索着前行。当穿过了以上所有阻碍，最终来到这片藏宝之地时，对游客们来说，他们自己简直就像是冒险故事中历经千万苦后寻得海底宝藏的传奇冒险家。
空旷荒凉的海水和夺人眼球的宝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再加上枯燥的过程和华丽的终点，给人的冲击就像是误入桃花源一般，如果下水调查的不是道成寺晴而是其他女孩，恐怕都要为这惊人的一幕受到极大的震撼。
重复一遍，如果不是道成寺晴的话。
巫女小姐快速估算了一遍眼前这堆财宝的价值，然后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道成寺家的机密账目对比了一下，耸了耸肩。
“……也就那样吧。”
对她而言，财宝本身的价值远不如找到目标，帮上夜城的忙带来的喜悦更大，和天狗的猜测一样，科考船打捞上来的财物果然被丢在这里！
道成寺晴心中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疑惑。
虽然找到了沉船里的宝藏，但鹰无真正想要找到的其实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教授才对，但这里怎么看都不是能住人的地方吧？
抱着这样的疑问，她让潜艇上浮了一段高度，绕过凹凸不平的宝藏山，继续沿着银币知指示的方向向前进行。
这次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她很快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建筑。
在堆积如山的财宝中，一个碗形的玻璃罩倒扣在地上，内部的海水被排的干干净净，而在这片干燥整洁的区域中央，有着一座……
海底小屋？
“一间小屋？在水下？”
听着道成寺晴传回来的情报，天狗古怪地抖了抖翅膀。
“是的，这里有一座和海水隔离开的屋子，看着应该建好很久了，老式的小木屋，两层高，普通人家风格，被你说的宝藏掩盖起来——顺便说一句，如果科考船的记录没错，那么这里的宝藏恐怕不止来自一艘船。光是已经被小女子看到的宝藏，总价值就要比航海日志上的记载高出大概一倍。”
“你说的那座屋子，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
纸蛇式神摇晃头部：“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屋子里面非常干净，好像经常被打扫……不过这里可是在一百米的水下，大概平时也不会有什么灰尘吧。”
“其他方面呢？附近有法术或者业力的波动吗？”
“没有，感觉不到法术的痕迹。我试着靠近一点……从窗户看进去，能看见里面有完整，成套的家具，我不确定有没有被人用过。潜艇还是太大了，没办法进一步靠近……等等。”
式神停顿了一下，从里面传来一阵齿轮机械转动的声响。
“我可能触发了什么机关，屋子外面的玻璃罩正在开启……非常巧妙的设计，可以和潜艇的形状无缝衔接……很好，我进来了，现在小女子能确定这地方肯定是有人住过。”
（明明人鱼的说法是假的，但船上还是配备了单人潜艇，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天狗思索道。
“我打算进去看看。”
道成寺晴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问题吗？”
“这里使用的技术好像是纯粹的科技手段，而且小女子有能在水下活动的法术，就算护罩被打破了也足够坚持到回到潜艇里。”
“一切小心。”
“你们也是——顺便告诉橙酱不用担心。”
咔。
交流结束后，鹰无凄草放下手里陷入沉默的纸式神，信步穿过大厅，同时思索着道成寺晴送来的情报。
（水下的木屋吗，如果老大身边那只塞壬没有说谎，那么它大概是……塞壬和绿洲号主人曾经的住处？为什么要把它藏在水底下？纪念？还是有什么具体的用处？和旧日之影的仪式有关吗？）
前面的道路被一男一女堵住，男人两鬓银白，女人则青春靓丽，而且打扮的花枝招展，用熟练而痴缠的姿势环着男人的手臂，蛇一样的身体攀附在对方身上，接着桌子的遮挡，将手伸向下方。天狗的脚步略微放缓，打算从另一侧绕过去。
（宝藏藏在水底，但‘本教授’的尸体，或者说伪装成尸体的人不在那里，那么他应该还是藏在船的其他地方……这样一来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
‘我已经检查过了。’
她身上的妖之眼飘在半空，表面浮现夜城的话语。
‘船上没有你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的‘本教授’，也没有尸体，恐怕他在上船后换了一张脸。’
“ok，我明白了。”
天狗叹了口气：“现在只剩下最后的笨办法了，我再去找那个华国人借一艘潜艇，然后把梅露斯带下去，对着剩下的宝藏来一次大占卜，我就不信……”
滴滴滴。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天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一眼上面的号码，皱眉道：“白鸟？”
鸣海原的妖怪对人类的娱乐设施兴趣很足，其中自然也包括各种工业产物，一些赶时髦的妖怪甚至会为对策局打工，然后用拿到的报酬给自己的洞穴添置一些奇奇怪怪的科技产品，尽管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只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天狗小姐毫无疑问是个例外。
“小白鸟？”
天狗问道：“科考船那边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些事，我发现了水手身上的纹身……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除灵师少女的声音透着一股急切：“是绿洲号！绿洲号啊！”
“绿洲号怎么了？”
天狗抬头张望，但周围的场面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灯火通明的大厅，沉浸在宴会享乐中的人们，和之前没有丝毫区别。
“它在跑！”
“……船当然在跑啊。”
“不是！”
白鸟的声音依旧焦急：“它在加速！绿洲号突然开始加速了！我和花子的船已经被甩开很远了！它——”
！！！
鹰无没能听清她接下来的话，因为就在同时，她脚下的大厅忽然开始了颤抖，然后猛地向一侧倾斜。
吊灯发出危险的扭曲声音，桌椅在地板上滑动，痴缠着中年男人的年轻女人发出尖叫，然后被男人的惨叫声盖了过去。
伴随着能把棚顶掀翻的尖叫，天狗马上就理解了这一点。
绿洲号在加速，而且就在刚刚还表演了一次水上漂移。
第886章：这玩意比推理好用多了（4.7k）
“天啊……”
心园白鸟站在科考船的船首，双手抓着栏杆，指节泛白。
波涛如峰，骤雨急飙，迎面而来的狂风将她的衣服向后吹起，在胸前勒出相当夸张的轮廓，但女孩却对此毫无察觉。
她的目光像被焊在前方似的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大海——钢铁巨轮如脱缰之马一般全速前进，紧接着，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舰首猛地向右转动了一个锐角。
轰隆！！！
豪华游轮的庞大体积推动海水，掀起滔天之浪，船体左侧的海水被吹起二十多米高，如一堵正在移动的城墙，直到在海面上砸得粉碎。幸好科考船被游轮之前的突然加速甩开了一大段距离，否则这时候只怕已经被掀起的大浪拍进海底了。
‘怎么回事……’‘快来人……’‘……她受伤了！’‘人呢！服务生……！’
手机中传来各式各样的呼喊，男女老少的声音从话筒里一窝蜂地挤出来，慌乱，痛苦，哭泣，恐惧……各种杂乱的音调混作一团，哪怕看不到对面的具体场景，也足以猜出此时的绿洲号上正上演着何种混乱的戏码。
白鸟呆望着失控的巨船，喃喃道：“这，这究竟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狗失声惊呼，连手机掉落在地上都顾不上捡起来，本能地拍打双翼，双脚抬离地面，让突如其来的颠簸失去了作用——但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实际上，绿洲号刚刚只不过拐了一个小弯，但如此突然而强硬的漂移对内部造成的影响不亚于一场地震，大厅的地面像跷跷板一样朝一侧歪斜，桌椅，手推车，还有来不及反应躲闪的乘客和侍应生，全都在这突然的变化下朝下沉的一侧滑去，几米长的桌子翻滚着，滑动着，像只爬上桌子的恶猫，清空了沿途的一切，直到撞到墙壁才停止下来。
呯呯呯呯———！！！
爆鸣，炸响，破碎，撕裂，各种各样的声音宛如合唱，成为了混乱场面的最佳伴奏。
头顶的三层华丽水晶吊灯上爆发出明亮的火花，用来固定它的铁钉和锁链或者被强行从天花板上拔出，或被硬生生扯断，仅剩下可怜的几根链子勉强支撑，像钟摆一样危险地晃荡着。粉碎的玻璃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撒落，和地上的红色混在一起，就像是撒了糖霜的草莓果酱。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人们仓惶躲避着袭来的各种玩意，平日里常见的生活器具此时都化为了追命的炮弹，刚才还沉浸在宴会里的上流人士们突然变成了一群只会呦呦哀叫的羊羔，剧烈的振动让人站不稳脚跟，人们本能地相互推挤拉扯，抓着身边的东西想要稳住平衡——然后理所当然地被拉着一起变成了滚地葫芦。
这一切就像是经典海上灾难片的1:1还原，唯一的区别就是绿洲号游轮似乎还没有沉没的迹象。
片刻后，倾斜的大厅恢复原状，而不久前充满了激情和愉悦的狂欢场此时已经变成了如战斗结束后的战场一般的地狱。
头顶的吊灯摇摇欲坠，发出危险的吱嘎声，下方的大厅中几乎没有任何人或者东西能够保持原位——或许只有中央的立柱除外。摆满了食物的餐桌横七竖八地堆在大厅的一侧墙角，几条扭曲的胳膊从桌椅的缝隙中伸出，山珍海味，珍馐美酒尽数化作满地狼藉，却没有人有心思去为这些东西感到可惜。
幸运的是，这次的倾斜并没有维持太久，除了一些运气不好，被飞来横祸当场爆头的倒霉蛋，或者被从上层甩下来的空中飞人之外，更多人的伤来自摔倒后遭受的踩踏和推挤，直接死亡的人数并不算多。
不过，这种幸运反到让大厅的环境变得更加糟糕，目及之处到处都是受伤乘客的呻吟和哀嚎，这种场面又加重了生还者的恐慌感，惊魂未定的乘客在大厅中乱成一团。他们呼唤着认识人的名字，对同样狼狈的服务生发泄自己的失态，要求他们立刻给出解释，又或者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没人知道哪里才能保证安全，他们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让自己受到惊吓的地方。
‘欢迎……海上……唯一绿洲……豪华……中心……我们很荣幸能够带给……终生难忘……享受……’
陷入无序的人群头顶，播音喇叭还在断断续续的念着绿洲号的宣传语。
“劳驾！让一下……没听到吗！让我过去！”
天狗本来想找回自己的手机，结果发现它早就不知滑到了哪个角落，只好仗着妖怪的力气从人群中硬挤出一条路，她一边搜寻着同伴的踪迹，一边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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