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白鸟下意识问道:“要怎么做?”
“过多的负累会让船步履维艰,抛下拖累,才能继续前行。”
老人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她也是因为罗比的提示才修好了轮机,但……
“船上没有负重可抛啊。”
心园白鸟犹豫着左右张望:“卸掉的轮机零件已经被我丢掉了啊,总不能把船上的设备全拆掉吧……”
“有的。”
罗比打断了她的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船幽灵上收回来,指了指水手的尸体,又指指脚下的甲板:“这里,下面,船舱里,还有非常多。”
“你说那些学生?”
白鸟一愣,然后马上否定道:“不行!我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的尸体!而且人的尸体根本就没有多重,就算全抛掉又能有什么用?”
以她的性格,难得有这么坚决的时候:“那太过分了!而且沃尔夫冈先生也说过一定要把他们送回家乡,让死在大海上的人能在自己的故乡安眠——这不是水手们的传统吗?”
罗比先是点头,接着却又摇了摇头:
“对于无罪的灵魂,才是这样。”
“无罪的灵魂?”白鸟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死在海上的人,无罪的,可以随时上岸。”
罗比的声音不算大,在作为背景音的暴风雨映衬下更显得虚无缥缈,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清楚:“但是,有罪的灵魂会被打上标记,它们只能在海上徘徊,远远望着陆地上的家乡,然后被大海带到另一个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果有船载了那些罪人的灵魂,那么这艘船也会被带着迷失方向,变成同样无法归乡的鬼船。”
老水手转过头,他的眼睛对着白鸟的脸,但女孩却觉得对方的视线其实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好像在注视着另外的某样东西:“只有抛弃罪人的灵魂,才能加快速度冲出迷雾和风浪,否则就会永远漂流在海中。”
“然而耶和华使海中起大风,海就狂风大作,甚至船几乎破坏……”
“他们就大大惧怕,对他说:‘你做的是什么事呢?’他们已经知道他躲避耶和华,因为他告诉了他们。”
“他对他们说:你们将我抬起来,抛在海中,海就平静了;我知道你们遭这大风是因我的缘故。”
男人垂下头,念叨着古怪的经文:“他们遂将约拿抬起,抛在海中,海的狂浪就平息了。……阿门。”
白鸟迷惑地眨了眨眼。作为除灵师,她对霓虹的各种传说还算熟悉,但对圣经的知识只限于传教小册子,至于约拿书这类相对偏门的记载不能说一窍不通,只能说毫无了解。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那被抛下海的人……”
“流动的盐水能够洗刷灵魂。”老水手望着黑沉沉的海面:
“直到它们涤净自己的罪孽,才能得到解放,因此才要将它们抛进大海,这亦是一种救赎。”
“……您说的真的吗?”
心园白鸟小心地问道,但老人只是望着黑沉沉的大海,没有解答她的疑惑。
科考船的甲板暂时陷入了沉默,雨声和雷声肆意喧闹,时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甲板,让女性,老人和尸体的面容同变得阴晴不定。
“我不知道您说的办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
这就样过去了几分钟,女孩低声说道:“那些把约拿抛下水的人,应该明知道他会被淹死吧?就算约拿有罪,那么为了自己把他丢进大海的那些人难道就是无辜的吗?难不成接下来就要再把把约拿丢进大海的人也丢进大海?那最后不就一个不剩了吗?”
“而且,被抛进大海的人就真的有罪吗,这又是谁规定的呢?就算这真的是神的旨意,那我觉得这个神也是个很过分又小气的神,完全比不上诚大哥!”
罗比:“……”
看着沉默不语的老水手,心园白鸟忽然笑了起来。
“嗯……反正就算我现在追上去也做不到什么,说不定还会跟之前一样拖大姐和大哥的后腿,但如果只是保护这艘船——还有受害者的尸体,应该还是可以的吧?就连我也能做到的事,听上去真不错呢!”
“留下罪人,会招来灾难。”
老人的语气深沉,就像是宣告厄运预言的巫师。
“那就试试看吧。”
女孩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的话,同时攥住口袋中的金色徽记:“看看水手的神和我的神究竟哪个更有力。”
她不再和罗比讲话,转身走入船舱。老水手目送着女孩的背影,带着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动着雕刻用的折叠小刀。
突然!
他看到双马尾的除灵师少女又风风火火地从船舱里冲了出来,她挥舞着长条状的黑影,径直奔向甲板上的老水手。
老人的动作本就不甚灵便,刚才又在滑溜溜的甲板上跌了一跤,躲闪不及,只得看着除灵师把手里的东西挥过来——
———!
“差点忘了,罗比先生不愿意进船舱的话,就先用这个吧,我得去检查临时发动机有没有出问题了——但还是要小心感冒,我可不擅长治疗灵术啊!”
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罗比之后,女孩又一溜烟地跑了回去,蹦跳的脚步像一只林间的小鹿。
老人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除灵师消失在楼梯口,又低头看看手上的雨伞,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迈着迟缓的脚步向船舱走去。
第895章:医 疗 事 故(5k)
旧日绿洲号的立柱——现在用“大空洞”来形容或许更合适——光是它的直径就足以让好几艘中等大小的游轮并排驶过,三人已经游了许久,但那一方树叶大小的出口似乎仍旧遥不可及,来时的位置早已隐没在黑暗中,幽深的隧道仿佛一直通到地心,让人疑心会不会从里面喷出地狱之火。
塞壬牵着夜城和海盗首领的手,在这条庞大而怪异的隧道中缓缓上升,沿途经过的每一层船舱都像是来自不同的时空。伴随着塞壬舒缓悠扬的歌声,光怪陆离的船舱和其中蠢动的怪异被逐渐抛在身后,浅红色的光芒从上方投射下来,洒在三人身上,竟然有一种废土与宗教融合的美感。
(水面上的部分还是正常的游轮,但水下的部分简直就是舰船博物馆,再加上之前落脚的割脂台……)
看着从眼前划过的景色,夜城思索道。
真正从绿洲号上抛下来的船体结构恐怕只占了“旧日绿洲号”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应该来自不同的船。
(属于歌德的旧日之影……原来如此,这就是‘更新’的原理吗?)
“我说,咱们真的不是在原地打转吗?”
海盗首领的声音打断了夜城的思考,男人用不太笃定的语气问道。
“没办法啊,我又看不到路,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
塞壬停止歌唱,理直气壮抱怨道:“我又不是喜欢迷路才绕来绕去的!”
“你说什么?”
她的说法让海盗愈发不解:“这里不就向上一条路吗?怎么可能找不到?”
“明明就看不见!到处都黑漆漆的!”塞壬小姐胡乱挥手,把海盗甩的上下翻飞。
眼看两人要争吵起来,抓着塞壬另一只手的夜城主动替她解释道:“她现在看到的应该是现实里的海水。”
催动妖之眼后,他的视野里完全被黑色的海水所充斥,寂静无光,像铁一样冷硬的液体围在三人周围,给人以一种被镇在巍峨山下的压迫感——很难说这种完美诱发深海恐惧症的场景和挤满了僵尸的旧日之船哪个更吓人。
在对付戎之神的时候,零依曾经用深海水压束缚过络新妇形态的百姬,这些海水给他的感觉就跟那时差不多,他们身处的水域就算没有千米海渊那么深,恐怕也有好几百米了。
“您是在拿我开心吧?”
海盗首领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我只是读书少,又不是没下过水。要是这附近真有几百米深的水,我们早就被海水压死了!”
“不会死的啦!”
塞壬插嘴道。在夜城的视线里,不同于妖力的力量在她身上涌动,冰冷的海水在她面前温驯如羊,将三人的身体温柔地包覆其中——传说西方的人鱼拥有能让人安全潜到海底的宝物,东方的鲛人也往往作为英雄们进入龙宫的引路者,她们有着让人在深海活动的能力自然不足为奇。
“就是说,大家能平安无事,全都是我的功劳哦!”
这并不是她自我吹嘘,现在他们能顺利地向上移动,完全是靠着塞壬同时受两侧的世界影响,如果离开她的保护,两人恐怕就只有笔直坠落下去,和瞬间被水压杀死两个选择。
“所以千万要抓紧我!”
塞壬提醒道。
“不过,看不到路的话,你还能及时找到心脏的位置吗?”
“没问题的!”
塞壬的语气还是一样的乐观,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会失败:“我能感受到大概的位置,就算迷路了,只要不停下来也总能找对地方。毕竟这里是‘旧日’嘛,只有在交叉点附近时间才是正确的,在那之前两个世界的时间应该互不影响……大概吧。”
仍旧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但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只好信她一次。
“话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在咱们附近?”
几人埋头赶路,又过了一会,海盗首领忽然再次开口。
“具体一点?”
“我也说不清楚。”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游来游去——你不是能看到另外一边吗?是不是海里有什么东西啊?”
夜城转动妖之眼,神明的目光穿透了时间和海水,但黑压压的液体中却空无一物,几秒种后,他主动收起了力量——穿透时间的消耗对本体来说不算什么,但靠一枚妖之眼却无法长时间负担这种程度的出力,透视几秒烧掉的妖力比杀光一层甲板的僵尸需要的力量还要略多一点。
“大概是海里的鱼吧,这么深的地方,说不定会有鲸鱼啥的在附近晃荡。”
“但我还听到了像是唱歌的动静。”海盗首领颤声道:“就像有人贴着我耳边在唱歌一样……鲸鱼会唱歌吗?”
“那不就是我唱歌的回音吗?”
“……是这样吗?”
男人用粗壮的手指挖了挖耳朵,那种若有若无的咕哝声的确已经远去了。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
从主观而言,他绝对愿意这样相信。
凝聚成线的金光以货轮为中心旋转一周,金光刷过之处,五六只百米高的巨大鱼人被拦腰斩断,腥臭的血水和肉块混着漫天雨水洒落,但又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挥开,一滴也没有落在甲板上。
被腰斩的鱼人尸体摔进海里——海面上已经铺满了它的同类,放眼望去,鱼人的尸体围绕着货船几乎堆成一座小岛,如果一直杀下去,说不定这片大海都会被它们活活填满。
货船的舰桥上,夜城双眼微闭,金光在脑后盘旋,化作一道辉煌日轮。
“还是没有吗。”
片刻后,少年睁开眼。刹那间,骤然膨胀的无量光充斥了天与海,所有的鱼人——无论能动的还是不能动的——都在触碰到金光的瞬间化作尘埃,广阔的海面顿时为之一清。
然而,仅仅一个眨眼过后,便有同样数量的鱼人再次从海水里钻出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次试图登上货轮。
这些灵体既没有特殊能力,也不会随着反复出现而增强,数量再多也伤不到夜城一丝一毫,唯一的问题是,无论被杀掉多少回,这些东西总会在一秒钟后原模原样的蹦出来。
类似情况他曾经见过一次——当初缠着石川芥的庵清水就和这个差不多,按照月池学姐的说法,它应该被归属于“缚灵”一类,除非直接毁灭它们的附着物,否则灵体就会一次次重生。
庵清水的灵魂是被因幡之神的权能束缚在现世的,那么这些灵体的附着物又是什么?
货轮?集装箱?
还是……
他的眼睛看向下方,歌德船长呆坐在甲板上,后背依靠着融化的吊机,双眼无神地看着船下的鱼人。在夜城看向他的时候,男人也心有灵犀地抬起头。
然后,他双膝跪倒在地,对漂浮在自己头顶的少年平静地张开双手:
“如果我的死能缓解他们的怨恨,让他们解脱的话……就请您动噗哦!”
…………
“看来没有用。”
手里拿着歌德的脑袋,夜城看了看挤在船舷外面的鱼人,顺手把脑袋丢在一旁,往无头尸体的脖颈上一拍。
“感觉怎么样?”
“除了很疼以外其他都还好。”
歌德带着茫然的表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但是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有那边的人头是怎……”
“医疗垃圾,不用在意。”
用鞋跟把脑袋踢下船,夜城掐起手诀,沸腾的海水将周围的鱼人拖进水下,片刻后,浓稠的血色在海中蔓延开来。
“这些鱼人……”虽然歌德看起来还是很在意,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夜城的建议换了个话题。
“至少和你的命无关。”
夜城摇头道。
货船的旧日之影摆在这里,如果说这些灵体和歌德一点关系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他总不能为了验证猜测就显出真身,把歌德和这片天地一起砸成万劫不复。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先换个思路好了)
在歌德困惑的目光中,夜城飘落在甲板上,自言自语道:
“绿洲号的更新包括船长的交替和把船上的部件丢进旧日之影两件事,现在来看就是让你的旧日之影沉到旧日绿洲号里,用来扩建那艘怪兽一样的超级大船。但这样一来就会遇到无法回避的问题——我被你的旧日之影卷进来了。”
他摊手道:“不管这是故意为之还是巧合,最后的结果都一样——船东既不敢把我放进旧日绿洲号,也不敢让我回到现实,只能保持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好把我隔离在另一段时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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