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他把视线投向天空。
——！
大地在青年的法力下摇动，泥土翻开，石块滚落，一座雄伟的高塔拔地而起，如出鞘的利剑一半直插天际。青年站在塔顶，看着急速靠近自己的云彩，眼中的金色快速变化闪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吾为燃光，照见万象——”
很快，他就找准了天上的某个位置，伸出一只手。
指尖的金光划过云层，似乎切开了某种透明的东西，那个瞬间，他眼前的景物忽地一变。
青年发现自己站在一块云彩上，洁白的云层向四面八方延伸，就像大海一样宽广无边，仿佛从外面遮住了整个世界。
没有华丽的建筑，没有两棵神奇的树，没有唱着圣歌的天使或者人鱼，自然也没有宝石，黄金，白玉打造的城市。
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
一个金发的身影背对着青年，蹲坐在椅子上，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放轻脚步，走到对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打算看看她在做什么。
椅子上的女孩抱着双腿，赤着的脚丫踩在椅子的边缘，正望着前面的云层出神。那里的云彩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口，她透过这个洞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的世界，连青年已经站在自己背后也没有察觉。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翅膀的羽毛也打了结，失去了原本的光洁，就像一个沉迷于廉价泡面剧的家里蹲死宅——事实上，这片白色的世界里的确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她真的是人类的话，这时候八成已经开始散发出奇怪的臭味了。
不过，女孩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孤独或者厌烦，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洞口，看着下方的世界，脸上挂着好像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
于是，青年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过家家游戏好玩吗？”
第983章：回旋镖mkⅱ（4.5k）
“过家家游戏好玩吗？”
夜城的声音打破了天上的宁静，一头金发的女孩回过头，脸上闪过错愕的表情。
“你……！”
她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背后的外来者，片刻后，眉宇间忽地绽开笑颜，如同在春风下解冻的河流。
“你好啊，外来之神。”
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对夜城行了一礼：“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你的世界？”
夜城看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边无际的白云，在他到来之前，这里就只有她一人而已：“这世界还挺……枯燥的。”
“谁说的！”
对于他的意见，女孩显然有着不同的看法。她二话不说拉起夜城的手，把他带到云层的空洞之前，两人并肩蹲在空洞的边缘向下望去。
“你看！这里明明有这么多人！”
女孩用手从地上的一个个角落划过去：“那边是含的后代居住的地方，这里是撒拉尔的村子……那个城堡就是约甲的领地，她现在在那里当城主，可厉害了……”
“你还真是乐在其中。”
夜城打断了她献宝般的说辞。
“为什么这么说？”
女孩闻言抬起头，诧异地歪着脑袋：“你不喜欢这个世界吗？”
“你觉得这样很不错？”夜城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天使眨巴着眼睛：“每个人都能幸福的生活的世界，不就是最好的世界吗？”
说着，她再次把视线投向下方，好像一刻也舍不得挪开眼睛。
“你看，他们都在笑。”
神创造人来看管大地，海里，天上的众生，祂叫果树一年四季结出果实，祂叫地上升起雾气滋润土壤，一切的果实和蔬菜都赐予人。河里有金子，地上有玛瑙，一切美好之事任由他们享受，这就是最初的乐园伊甸。
然而，人因为原初的罪行而被放逐，从此只能在地上辛勤劳作才能换得果腹，而他们的后代更让大地布满罪孽，直至神以洪水将大地回归混沌。
那么，如果某个世界的人类没有犯下原罪，那么他们是否就可以一直停留在乐园中，永恒享受极乐？
——否。
这个世界的真实远非如此。
地上的植物永远硕果累累，是因为它本就没有绝收的概念。天上风调雨顺，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没有干旱和暴风。精灵博学慈爱，巨人勇敢豪爽，魔怪机灵诙谐，是因为他们天生学不会骄傲，野蛮和狡猾。
人类能够生活在这样美好如梦的世界，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犯下原罪，而是这个世界上……
“从一开始就没有‘错误’存在的余地哦。我的世界里，不需要这些会带来痛苦的‘罪’！”
神明全知，为何凡人的哭泣声震耳欲聋？
神明全善，为何这令人作呕的邪恶满地开花？
神明全能，为何要创造这样一个不完美的世界？
著名的悖论在这个世界失去了效果——并非任由生灵以自身的意志选择堕落或圣洁，也并非奖励善举，惩罚罪恶来创造严苛而正确的治世，而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根本没有创造出“罪”的概念。
“明明可以创造出完美的世界，却偏要允许不好的东西存在，明明是自己创造了罪恶，又要惩罚犯错的人，不觉得这样很小气吗？所以我的世界正确的——要比‘那个’世界更好！”
天使自豪地炫耀着自己的作品。
“嗯……你是这么想的。”
夜城同样伸手指向大地上的一个点，那是，一个憨厚的青年在那里弯腰耕种，时不时用手擦擦头上的汗水，然后继续手头的劳作：“我第一次见到她父亲时，那个人在田地里制作稻草人，现在他的子孙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用同样的手法制作同样的道具。”
“但实际上，他做的稻草人没有半点用处，单纯是因为这里的麻雀不会偷吃粮食而已。”
“对啊。”
天使抱着胳膊，认真地点着脑袋：“好不容易种下的种子，要是被鸟吃掉不就太可怜了吗？”
“那么，其实就算他不做稻草人，其实也不会被鸟偷吃吧。”
“让人辛苦劳作才能填饱肚子本来就是对人类的惩罚。既然他没有犯罪，那当然不需要那么辛苦了。”
“也就是说——就算什么也不做，这些庄稼和果树也会长出足够的食物——那么他干脆躺在床上，等到肚子饿了再下地也没问题吧？”
“那当然是不行的。”
天使摇头道：“因为懒惰也是一种罪行，所以每个人都要认真工作，这样才是正确的。”
“我懂了。”
夜城点了点头：“这些人把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做毫无意义的事上，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偷懒，这种行为，你确定这玩意是‘正确’的吗？”
这个世界充满了过度充沛的资源，以至于人们失去了发展的必要，听起来似乎和蛭子神无限满足愿望的祸津国有些类似，但这里的人并不会落得被过度的满足包围而溶解的下场——因为耽于享乐也是罪的一种，他们天生就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甚至说不上强迫或者洗脑，因为这个世界的底层设定就是如此。
这里没有原罪，没有蛇。
也没有带来智慧的善恶之果。
不需要能分晓善恶廉耻的智慧，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善无恶，不需要能判断所行之事意义的智慧，因为这个世界只有好事而无苦痛。不需要能让世界变得更好的智慧，因为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臻于完美。
他们并非不会自我思考，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正解”以外的答案。
正如所谓的“从心所欲而不越距”，它的意思并非是说一个人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都不算违背，而是说，这个人的心已经不会去想规则之外的事，哪怕前方空空如也，也会在最后一刻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里的“人”自然没有圣人的心境，但他们天生便能滴答同样的境界，因为这个世界的“正确”之外空无一物，正如只有一道沟渠的河沟，无论如何都不需要担心走上歧途。
因此，按着正确的路行便是了，神明已经为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安排了最好的‘命运’。
完美而痴愚的世界里，天使……不，在这里的她已经不是神明的使者，而是创造世界的主人，孤独而幸福地守护着自己的梦。
“这就是你想要创造的‘无罪’的世界吗？”
天使安静地听完了夜城的话，在这个过程里她一直低着头，金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所以。”
漫长的沉默后，她的声音从发丝下飘出。
“所以？”
“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她抬起头，对眼前的青年问道，那不是“不在意”，也不是“明知故问”，而是真正的无法理解。
“你说的话，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些东西，比让大家幸福的生活还要重要吗？”
作为回应，夜城握紧了手掌。
嘭！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地上的男人来不及说一句话，整个身体就炸成一团血雾。不需要法术或者权能，只是将自己的威压落在凡人身上而已。
然而，就在下一秒，这片空地便发生了一场宛如时间倒流的奇景，血渍和碎肉原路返回，在一秒内变回了刚才的男人，他还没有搞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纳闷地左右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察觉，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探寻真相，再一次制作起毫无意义的稻草人。
夜城再次挥手，一片火焰从天上落进田里，它迅速吞没了男人，然后烧光了附近的三个村落。
在三秒内，一模一样的村子冒起了炊烟。
夜城干脆凝聚起一团血水，在女孩好奇的眼神中随手一丢，把血水顺着空洞丢了下去。
于是，大地降下血雨。
一日之内，世界上的河流和大海都变成了红色，喝了水的生物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细小的蜈蚣从他们口中爬出来。然后，血色的菌毯从海中蔓延到陆地，所过之处，一切生命都被他们吞噬，无论是人类的团结，精灵们的魔法还是巨人的力量都无法阻挡这群怪物的进军。直到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生灵，只有一群血色怪异漫无目的的游荡。
“你就这么看着吗？”
注视着下方的末日景象，夜城偏头看向天使，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这个完美的世界就要被邪恶的外神毁灭了哦。”
“没关系。”
然而，对于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女孩仍旧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迹象，甚至一点阻止他的征兆都没有：
“因为我的世界里不会有痛苦和错误存在。”
随着她的话语，红色的海水退去，山峰拔地而起，沧海桑田一眼变幻。
七天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再次出现在两人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挂着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幸福而纯粹的微笑。
“铛铛锵铛！”
她张开双手，炫耀似地绕着夜城跳起了舞，翅膀在背后扑闪扑闪的，像只得意的天鹅。
“妈个鸡，所以说过家家就这么有意思吗？”
青年头疼地捏住了鼻梁。
他之所以能随意下杀手，就是因为那些人类，魔物，拿非利之子实际上并非真实的生命，而是和之前一样的“生灵”。
自执念中诞生的怪异被称呼为“灵”，死者执念化作的存在被叫做“死灵”，而从生者执念中诞生的，自然就是“生灵”。
虽然这里的人看起来毫无恶意，实际上也没有任何危险性，但他们的本质和曾经在海上出现的幽灵舰队，绿洲号上的怪物一样，来自旧日之影使用者的执念，无论杀死多少次也不会彻底消失。
想要彻底消除这种存在，眼下的办法只有三种，第一种是彻底消灭执念的来源——如果他能这么干的话一开始就做了。第二个是罗比的洗礼仪式——对于仪式的设计者亚列显而易见的没用。
而最后一个办法最容易理解，难度也最高——想办法解开对方的执念。
但是，这同样是是不可能的。
像刚才那样的话题，夜城随口能扯出一堆，这种辩论对清醒的亚列很有效，但对于如今的天使则毫无作用。
正如夜城之前和花子提起的故事一样，如果神明是这个世界唯一而绝对的创造者，那么祂理所当然地拥有对造物的处置权，无论祂本身的性格有多么糟糕，对这个世界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完全正义而无可置喙的。
清醒的天使不会抱有这样蛮不讲理的观点，所以才会被夜城驳倒，但现在她已经主动进入了梦中，反而补完了这个弱点。
这里的“正确”只是神明认知中的正确，从外人的角度完全可以加以驳斥，诸如这个世界对你创造的植物来说算不算完美之类的诡辩，然而，他们的想法毫无意义。
在人做梦的时候，无论梦到了多么离奇，不合逻辑的事也不会怀疑合理性，而一旦清醒过来就会马上感到荒诞。就像人不能单手抓着头发把自己举起来一样，你的思想不会去质疑你的思想本身。
在梦里，她终于不需要怀疑自己的引导能否让人们走上正确的道路。夜城反驳她，错误的就是夜城，塞壬反抗她，错误的就是塞壬。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必然是正确无误的，因为她的所行所想便是正确的标准。
梦中的神痴愚不堪，因其逃避了真实。
梦中的神完美无缺，因万物万象皆出自其幻想。
愚人船是流放疯人的监狱，但如果愚人船上只剩下一个乘客，那么他大可以宣布自己才是唯一的正常人，是这个小世界至高无上的国王。
“过家家？没有那种事哦。”
天使眨眼道：“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设计这个世界，虽然好像忘了点什么，但我记得有个讨厌的家伙欠了我的情，只要动用那个一次性申请，就能把这里的法则覆盖到……”
“那来找你麻烦的就不只有我一个倒霉蛋了。”夜城翻了个白眼：“让大家省点心吧。”
“我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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