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但是有效。
手腕粗的纸钞压在桌上，就像一块砖头压在人们心上一样，院子再次归于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却明显酝酿这什么。
半晌后，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其实……也不是没有。”
那人迟疑道：“咱们这儿，确实有个人能和那些黑帮仔扯上关系。”
“谁？”
“烂赌仔啊。”
第1102章：烂赌韩（4.5k）
从古至今，想要在一群社会人里混出名号，最快捷的方式无过于仗义疏财，两肋插刀两条路，此事在各路江湖好汉，山寨水泊中亦有记载。当然，对于这帮人情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条来说，一味施恩顶多落得几句不要钱的奉承，如果你的手段不够，大家面子上把你捧到高杆，暗地里十有八//九还要把你当成散财童子冤大头。
不过，唐楼里的各位也仅仅是萍水相逢，大家都是人生匆匆客，夜城也懒得在意自己在他们心里是个什么形象。至少现在，在他的撒币攻势下很快就召集了一帮自称鞍前马后任由差遣的帮闲。
这帮闲得蛋疼的无业游民裹挟着一群凑热闹的住户，呼啦啦二十来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爬上二楼，很快就走到了楼道的深处。
越往深处走，楼道的采光就越差，两侧的废旧纸壳堆到足有人胸口高，将仅有的几缕阳光也挡在外面，找不到主人的垃圾丢的遍地都是，也不见有人来打理。这片区域就是整个唐楼最差等的屋子，论面积只比笼屋好一些的‘尾房’。
“烂赌韩！你交好运了！快开门！”
黄毛短发男青年站在人群前，用力拍打木门，掉漆的门板簌簌摇晃，引得顶上的玻璃也颤颤巍巍发出声响，好像随时可能被敲碎一样。
烂赌韩，原名韩复兴，也就是他们口中的烂赌鬼，虽然夜城对其人一无所知，但冲着外号也能猜出这家伙有什么特点。据唐楼里的人说，他经常看见烂赌韩和穿花衬衫的古惑仔混在一起，似乎关系不错，考虑到他经常混迹于各种地下牌庄，这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
“丢，这猪头怕不是喝死过去了。”∴兒@~!柳@9~!巫‰舅∽彡＄翎∝起∫
青年把门板拍的山响，但屋子里却毫无动静，他啐了一口，转头对夜城解释道：“阿城你不要急，看我表演阿sir破门……”
“破你先人！”
忽地，走廊后传来一声大喝，那声音底气十足，引得大家纷纷回过头看，却见一个番茄似的大红脸出现在楼梯拐角，气势汹汹地大步走上来。
“包租公。”
“阿梁。”
“梁伯早。”
“哇，梁伯今天也好醒神——”
周围的住客纷纷问好，但包租公粱发——也就是昨晚给夜城开门的老人却丝毫没有给他们面子，对他们张口便骂。
“大清早就围在这里叫魂，哪家死了人乜？”
他仍旧穿着白汗衫，手里挥着芭蕉团扇，对着楼道里的人头一通左右开弓：“大白天的在这里叫魂，都冇工作的咩？”
“瞎子程，滚回去收拾你的针灸盒，扎到客人老子扒了你的皮！阿绿，你那身画皮都被汗花掉了，晚上不用接客的？还有你你你你你——”
老人来回扒拉着外层围观群众的肩膀，强硬地挤到第一排，挡在人们前面：“冇事就都滚啊，滚！这么有闲，不如老子把租金提一提，下个月交不上来就躺马路好啦！”
“老子给你们地方是发善心，不要惹事，省的大家朋友都没得做。”
他扎撒开双手，把租户往外面赶，然后转向看热闹的夜城：“还有你啊后生仔，你这么有钱，不如房租交三倍吧！”
“好啊。”
夜城点点头。
“呃——”
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反倒让包租公没了发作的理由，老人愣了半晌，才喃喃开口道：“哎，我开玩笑的嘛，哪里能做这种缺德事——总之后生仔你不要和这帮扑街仔鬼混嘞，也别和烂赌韩走太近，冇好事的嘛……哎，现在的年轻人……”
…………
“梁叔脾气很大。”
望着房东大步走开的身影，夜城对身边的人说道。经过房东的闹腾，大部分看热闹的房客都被他赶走，只有几个拿了夜城价码的租户还留在他身旁
“没什么，只是老人脾气差。”
顶着黄毛的青年刚才被房东在大腿上踹了一脚，这时却反过来给对方说话：“阿城你不晓得，其实包租公人很好的，这么多年，其他地方的房租都在涨，只有梁伯的房租没有变过。很多老邻居都是靠他才有的住，而且他还宁肯少赚一些也不肯造笼屋，让大家至少有堵墙可以遮羞啊……”
“要不是他，我们说不准就真的要睡大街啦。”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几人的附和，无论是已经退休的项伯还是工作性质可疑的绿姐，又或者被大家调侃过的程瞎子都给出了差不多的评价，作为天生对立的两个阵营，能做到这个程度，包租公粱发的人品想来不会太差。
“这样。”
夜城点点头：“我听旁边人说，这栋唐楼经常有身份不明的人士租住，我还以为会环境更乱一些，没想到是这样。”
“谁？谁说的！看我不砍得他冚家富贵！——”
黄发青年大声叫嚣了两句，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嗨，我也知别人对我们这些外江仔有偏见，但无所谓呀，背后嚼舌根烂的是他们自己的嘴巴，我又不会少块肉。”
“哎，算啦，阿城你的正事要紧吔。”
他摆摆手：“拿了你的钱，我就好人做到底噻。”
说着，他又一巴掌拍在前面的木门上。
咚咚咚咚！！！
连珠炮一样的敲门声终于得到了回应，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长着络腮胡子的男性面孔出现在门缝里，隔着铁链问道：“做乜事？”
“好事。”
黄发青年一把推在门上，把韩复兴推了进去。后者的体重更大，但力气竟完全不是前者的对手，再加上脸上的暗色斑块和浓重的黑眼圈，谁都能一眼看出眼前的男人早就被掏空了身子。
“喂！黄文博你做咗咩！”
男人险些被青年推个跟头，背后撞在柜子上才勉强停住，他一把扶住倒下的镜子，大声冲黄发青年吼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很有魄力，不过从他不住左右乱瞟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的底气显然没有音量那么足。
夜城跟在黄文博身后走进韩复兴的房间，直到这时他才确信房东口中说的“总统套间”的确是货真价实。
眼下的屋子大概只有四五平米大，一张床，一个柜子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空间，其他位置则被生活杂物占据。堆起来的塑料快餐盒摞在门旁的地面上，几只香港小蜜蜂在上面盘旋不定。一只热水瓶和洗漱的脸盆牙刷被一股脑塞在床底，门板上钉着几根铁钉，又被锤子砸出弧度用来钩挂衣服。
无论从空间，饮食还是光线，这间屋子的环境数据无一不在展现着维持生命体征的最低限度标准，而除开屋子里唯一的大型生物，占据了最大面积的就是堆积如山的旧报纸。有赛马比赛的“马报”，各种福利彩票出版的当期名单，还有一叠叠被刮开的彩纸，就连墙上都糊着一期期的中奖号码，上面还被人用铅笔写写画画，像研究股票一样画出了密密麻麻的折线，看起来倒是颇为专业。
总之，非常符合刻板印象的赌狗。
“黄文博！”
见到闯进来是唐楼里的熟人，韩复兴慢慢安静下来，他站稳了身姿，口中哼了一声：“你找我做什……”
说着话，他的目光落在青年背后的夜城脸上，整个人一下子毛了起来。
“你个衰仔带人来堵我咩？”
他肥胖的身形用难以形容的灵巧程度躲到了房间角落，眼睛又一次开始乱瞟，好像要找个机会冲出去，可惜的是这个房间实在太小，光黄文博一个人站在门前就把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而整个房间唯一的小窗也被手指粗细的铁栏杆封上，连破窗而出的机会都没有。
“堵你妹啊。”
黄文博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我都说了，好事啊。”
他让出身后的夜城：“呐，这位贵人要找附近的地头蛇，我想来想去，这里就数烂赌韩你最灵通，做了这单，好处少不了你的。”
“找他们？”
韩复兴把头摇的更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你要去找死自己去咯，拉着我做什么。”
男人小心地瞟了一眼夜城，狭小的眼睛藏在眼皮底下闪着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什么来路咁？”
“你就当我是……”
夜城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借用自己便宜老妹的身份：“对，你就当我是私家侦探好了。”
他倚着墙壁，开口道：“韩先生，我听大家说你身上背着不少债。”
“是啊，那又怎样？”
韩复兴眼睛微微一动，梗着脖子反问：“你又唔係我的债主，又不肯替我还债，我欠钱和你有乜关系？”
“不怎样，不过，我这里有一个交易——”
夜城循循善诱道：“想不想把自己的债还清？”
“……！”
韩复兴闻言一愣，脸上顿时露出意动之色，但很快又把这份情绪隐藏起来，闷声道：“黄仔，你葫芦里藏的什么药？”
“我不是说了，天降富贵啊。”
黄文博抱着胳膊，冲他挑眉道：“这位先生呢，钱多到烧手，稍微漏一点就够你一辈子享受啦。要不是大家邻居一场，这种好事我会跟你说？”
“诓我？”
韩复兴皱眉道：“有介种好事，你点解会跟我讲？”他连连摇头，腮边的肥肉都摇晃起来：“我怎知你不是打算把我卖了？”
“迫害幻想症啊？”黄文博哼了一声：“你这一身绦猪肉，要卖也无人收啊。”
他并不怎么看得起眼前的肥仔，说话也没有好气，而这番态度落在烂赌韩眼里便更加显得可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你有什么心思——”
说着话，他干脆转头收拾起房间里的杂物，右手背在身后，胡乱冲两人摆着，做出了送客的架势：“走人啦！难道要我留你吃饭啊！”
长期住在唐楼里的年轻人不多，黄文博算是里面年纪最大的一个，手上又有些闲钱，经常带着其余几个人出去消遣，平时总以新一代的领头大哥自居。这次他主动请缨带着夜城来找烂赌韩，一是看中了夜城的报酬，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少，二来也有心在众人面前争个领头人的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偏偏在这个他向来瞧不起的烂赌鬼身上碰了壁。感觉落了面子的黄文博当即惹起火来，上前一步揪住韩复兴的衣领，强迫他转回身：“喂！听我说话——”
他火气上头，手上的力气就没那么有数，一用力把韩复兴拉了个趔趄，男人一头撞在柜子边上，凸起的尖角险些撞破眼球。顿时，杀猪一样的惨叫声从房间里响了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黄文博杀人啊！”
“你！你收声啊！”
气急的黄毛青年伸手去捂他的嘴，但韩复兴的体重摆在那里，虽然烂赌鬼毫无身手可言，但凭借着一身经年养成的肥肉，撒起泼来寻常一两人还真拿他不住。两人狼狈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滚来撞去，在墙壁上来回反弹，震得钩子上的衣服和柜上的杂物纷纷摔落在地。
就在黄文博和烂赌韩纠缠不休的时候，在走廊听了半天的绿姐终于忍耐不住，大步走进了房间。
“都住手！”
女人的喊声让房间一下子恢复了安静，肥仔和瘦子定在原地，相互扯头发拉胳膊的两人用同样的动作转过脸，一脸茫然地看着门口的女人。
“阿城，文仔，跟这种人不用客气，你越客套啊，他越会得寸进尺。”
她先是对夜城说了一句，随即指着韩复兴道：“你以为他是胆子小，疑心重？鬼扯！他就是想要坐地起价！绿姐我知道你有钱大晒，但也不能什么都用价钱搞掂，不然人家会以为你好欺负啊。”
绿姐瞪了一眼扭开脸的烂赌韩，故意用谁都能听到的声音密谋道：“呐，反正这家伙欠了一屁股债，每隔几天就有人上门k他一顿啊。阿城你就在这里守着，到时候等那些人过来上去搭话不就好了？放心，不会等太久。”
“喂！”
听她揭了自己的短，韩复兴顿时慌了手脚：“大乃秦你不要乱说，我几时被人k过？”
“笑死，我的顾客亲口告诉我，你前天被他们堵在大富贵门外，压在水沟里打。”
绿姐哼了一声：“你去问问外面的人，烂赌韩又怂又衰在这里是出了名的嘛，也就是梁伯在这一带名望好，人家不会来这里闹就是了，还当他真有什么人脉啊？”
她掏出女士香烟，对夜城点点头：“听姐的话，根本用不着破费那么多。”
“等等！”
见到到手的鸭子飞走，韩复兴终于没了讨价还价的底气，他快步凑到夜城面前，急促道：“我同意了！这位大佬，我欠的债大概……”
“等等！”
黄文博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拦住要凑过来的韩复兴：“现在知道讨好了？晚了！”
他一手把后者推了个趔趄：“这事阿城你不用管，我叫几个人来看着他，等黑道过来，咱们把这头猪绑起来送出去，给他来个二重打击！”
“别，千万别！”
这次，韩复兴不敢再和他冲突，只好陪着笑说道：“我诚心帮忙，诚心帮忙的！”
“诚心？诚心值多少钱？”黄文博冷笑一声：“绿姐都把你的底细挑出来了，烂赌韩你除了当饵还有什么用？”
“有用！我有用！”
眼看毕业上岸的希望就要插上翅膀飞走，韩复兴顾不上对面的嘲讽，搜肠刮肚地想着可以讨价还价的砝码。
然后，他眼前猛地一亮：
“我知道这片街道的龙头在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第1103章：软 饭 硬 吃 夜 某 人（5.1k）
和大部分黑道的起源一样，香港帮派，也就是三合会的前身同样是由工厂工人，港口劳工或者渔民之类的底层劳工组成的互助会。这种组织通常是底层人们为了能够维护自己权益而主动结成的自组织团体。
但遗憾的是，和其他的黑道的发展一样，朴素的情感和理想既不能代表正确也不能代表力量，甚至不能代表理想本身，这些互助会很快就在诱惑和阻力下堕落成了更加扭曲而肮脏的东西。和他们曾经想要对抗的事物沆瀣一气，反而成为了更新，更卑劣的压迫者。
根据帮派的龙头来历划分，香港的帮派大致可以分为由大陆洪帮分支延伸而来的和字头，潮州同乡结成的义字头，湾岛人的竹联帮等等。这些组织曾经在港岛上横行无忌，甚至一度能试着插手社会的运行。
随着时代发展，香港三合会遭到了强有力的打击，大部分帮派解散成各种地区小组织，又或转向正规企业，不再对民众有太大威胁。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帮派的印记仍旧存在于各种黑色或灰色的地带，宛如阴暗处的苔藓，在光芒照射不到的角落苟延残喘，和九龙城寨，香港电影，港式茶餐厅一样成为了港岛时代记忆中的一部分。
一系列三合会势力中分布最广，人员数量最多的莫过于和字头，其麾下包括最著名的“和胜和”在内十六个堂口，几乎遍布港岛的十八个城区，而其最初的起源地，就是九龙半岛的深水涉区，也就是这条旧街所在的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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