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打开盒盖，里面垫着一层红绫，一枚黑色的令牌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盒子中央。令牌共八面，正面刻着一个大写的洪字，背面则刻着八叶八色的花朵。
“从哪弄来的？”
他随手从盒子里取出令牌，入手处一片微凉，又拿着令牌上下掂了几下，只觉得这东西颇有些份量，不管这令牌究竟是不是真的来自洪门，至少看得出制作这枚令牌的工匠对自己的作品足够重视。
木村喜是偷渡客，官方入境记录上绝对没有他的名字，想要从香港找到这么个人，就绝对少不了和本地的阴暗面打交道，而港岛当地的帮派几乎都能和来自大陆的洪门扯上关系，有这么一份信物，他的调查必然会轻松不少。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刚要动身前往香港，道成寺家就送上了这么一份礼物，这时机未免有些巧的过分，让夜城隐约觉得自己的“真巧啊”ptsd有要发作的迹象。
“不，这并不是道成寺家的收藏，而是荒川组的供奉。”
巫女小姐道：“听说大人明天就要动身去香港，礼奈小姐托人紧急送来的——毕竟荒川组在华国的合作伙伴就是洪帮下属的物流公司，能拿出有关的信物也算正常……没办法，道成寺家的势力确实无法深入华国啊。”
女孩的语气有些纠结。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冲到香港，把父母遇害案件的嫌疑人亲手捉拿归案，但她现在已经是道成寺家的代理家主，每天都有一堆需要处理——至少需要亲自过目的文件。不能为了这种事就抛下责任远赴海外——至少在确定木村喜的踪迹前不行。
“无法亲手为父母实在是无比耻辱，但不能因为自尊心就拒绝他人的好意……那就只能先承下这份恩情，等到日后再报答了。”
（怪不得奶奶把位置都给我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犹豫，反而一脸迫不解带的样子，可恶，要是有新的继承人，这样小女子就能随时待在王子大人身边了……等等，但如果不能和王子大人两个人独自相处，也没有办法制造出新的继承人啊！）
遇到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会被难住的悖论而大脑宕机的·道成寺小姐。
“哦？这个令牌啊。母亲手里也有一块类似的东西，是从我……舅舅手里留下来的，我小时候还拿来玩过呢，这么看着还有点怀念呢。”
视频的另一端，胡子拉碴的青年靠在船边的栏杆上，手里拿着卫星电话和夜城交谈。
他的身后是几乎和船身一般高的海浪，其他的水手必须紧紧抓住缆绳，用尽全力才能在光滑的甲板上保持平衡，但偏偏他却能如履平地，甚至还有余力用另一只手单手给香蕉剥皮，看起来这段时间他的身手也进步了不少。
“您问这个信物是否对香港的帮派有效?”
男人想了想：“毕竟不是太稀罕的东西，想要用它调动洪门主堂的势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用来命令一些下属的小帮派足够了。”
“但是，我必须提醒您，洪门是非常注重内部成员关系的组织，他们认为只要是进入洪门的成员，相互之间就是兄弟姐妹……嗯，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既然您拿着内部的令牌，就必须说清自己和令牌拥有者的关系，否则恐怕会被当成杀人夺牌的凶手。”
“虽然我不认为那种小帮派有调查您的胆子，但万一那时候恰好有洪门的人在附近，就会给内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夜先生的……”
他犹豫了一下：“以夜先生的过往经历考虑，最好还是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您问我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虽然我很荣幸能帮上您的忙，而且手上确实有几块令牌——但是，没错，就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都是些一旦发现就会被追杀到死的‘血牌’呢。”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海员厨子。
“哦呀？竟然还有这种规矩？看来我对洪门的认识还远远不足，差点就给夜先生添麻烦了——当然，无论选择用不用这枚令牌都是夜先生的自由，我是不会干涉的，呢。”
“什么？晴小姐想要感谢我？不不不，请您务必这样转告她——那是我分内的事，还请千万不要介意。”
——看起来十分无辜的·荒川组·四代目笔头。
“在下肉眼凡胎，当面不识英雄，实在该打。”
在夜城拿出令牌之后，李先生的态度就唐突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五十来岁的男人表现的像是碰上明星私下用餐的毛头小子。在韩复兴呆滞的目光下，他连连拍打前台的服务铃，对跑来的当值经理吩咐道：
“你去把场子清理一下，无关的人员都请出去，还有……对，把咱们的姑娘都叫过来，我今天要招待贵客！……等等，我刚才的话收回，姑娘只要第一等的。”
“是！”
得了命令的领班经理正要离开，却被夜城出声阻止：“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得那么大。”
“那……不要叫姑娘？”
李先生转了下眼睛，顿时心领神会：“夜先生果然洁身自好——不过没关系，是姑娘们听说有洪帮的贵客来这里，主动要过来的。就算给她们长长见识嘛。再说了，叫来的都是我们的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大家不说出去，就算是孤魂野鬼都唔知啊！”
夜城：难说。
他不留痕迹地按了下晃动的伞柄：“……我是说，不要那么显眼，大家私下谈就好。”
“啊？哦……啊！晓得，晓得——那么姑娘？”
“你再说我可走了啊。”
再三确定眼前的少年真的不打算放纵一下，李先生带着不知是佩服还是遗憾的语气收回了歇业招待贵客的命令，然后向韩复兴告了声失陪，便殷勤地引着夜城往楼上走去。
“…………”
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经理才带着半梦半醒的表情看向身边的赌鬼。
“看咩啊！”
韩复兴一巴掌拍在身旁的桌子上：“问问问，没听到李爷刚才说了什么吗？不该问的东西就不要多问啊！低调，低调懂不懂？洪帮大佬啊，一句话杀你全家八十个来回都不眨眼的晓得伐！”
他的话把对方吓了一跳，经理当即不敢再多问半句，转身就走。
“回来！”
韩复兴大声喊道。
他看着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男人，一伸手把腰包解了下来，往前台案上一拍，几沓红彤彤的票子顺着腰包的开口滑落到桌上：
“把这个拿走，从今个起，老子欠你们的债——一笔勾销了！”
他大声喊出这句话，好似把一直以来憋着的一口气一起喊了出去，只觉得由内而外都透着一股爽利，就像大夏天吃了一口冰碴那么痛快。
片刻后，男人大步走出茶楼，背后是排列成一排，恭送自己离开的服务女郎。晌午的太阳洒在他的脸上，他挺着胸膛望着街上的行人，享受着许久未有的畅快。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又有了和这些人走在同一条马路上的资格，他又有了尊严，又一次是一个‘人’了。
“烂赌韩？”
男人猛地转头，看着叫出自己外号的家伙。那人几乎是韩复兴完全的反面——他穿着件宽松的白汗衫，隔着领子都能望见身子，又黑又瘦，几乎能数清身上有多少根排骨。他的个子本来就不算高，还习惯性地弯着身子，那副样子活像只从动物园溜出来的猴子。
“瘦猴张？”
韩复兴皱了皱眉，然后和他打了个招呼：“很久不见你，做什么好事去了？”
“嗨，还能有什么好事，当然是欠债跑路咯。”
瘦猴张陪着笑，溜达到他身边。他的一双眼睛闲不住地从路过的女人身上扫过，每当看到有穿的清凉些的女人走过，他的喉结就明显的咕咚一下：
“喂，我听说你把欠的钱都还清了，还额外赚了几千？”
说到这里，他把目光从街边女郎身上移动到韩复兴的大肚子上：“怎么样，要不要去试试手气？”
“别叫我烂赌韩，我有名字啊，我叫韩复兴。再说，我好不容易还清了债，以后都不打算再赌了。”
韩复兴认真地纠正道——他很多年没有这么理直气壮地纠正别人的叫法了。
“对啊，复兴，复兴，就是福星嘛，阿兴你吉星高照，才能逢凶化吉的嘛，你看，你现在不就把之前的还清了吗？”
瘦猴张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再次怂恿道：“但你现在手里也就几千块，几千块在港岛能做什么？做生意又不够，坐吃山空又吃不了多久，难道要去工地搬砖头啊。”
“对，对啊，搬砖头又怎样。”
韩复兴用力一拍胸膛：“我有手有脚，搬砖也能养活自己！”
“放屁！”
猴子顿时激动起来：“那些大亨巨鳄怎么就不用搬砖也能享福，我们这些苦哈哈就要在土里一滴汗摔成八个瓣？——不如在赌桌上狠狠宰他们一把，把他们抢我们的，吃我们的统统抢回来，这才痛快又公平！”
他眼睛一转，小声道：“我同你讲，我会一点相术啊，你现在你头上吉星高照，那当然百无禁忌，但你识唔识得，人的运气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你的福星走了，你分分钟被打回尘埃啊。到时候你还是那个烂在土里也不会有人管的烂仔韩啊！”
“……真的？”
这番话总算引起了韩复兴的兴趣，他看着瘦猴张，小心地问道：“你说真的？我现在……吉星高照，百无禁忌？”
“你不是已经体会到了吗？”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下巴示意茶楼。
“这……”
见韩复兴有些犹豫，瘦猴张干脆一把拉起他的手，半劝半拖着他朝茶楼旁的棋牌室走去。
“哎呀，我都说了，这次包你大赚一笔啊！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回到唐楼，拿这钱给梁叔养老，谁不要对你竖大拇指吔！”
随着夜城和李隆义走上楼梯，一楼大厅的喧闹声渐渐弱了下去，就像隔了一层隔音玻璃般听不清晰。而当他们来到顶层之后，一间颇有年头的茶室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相比起下面的建筑，这间茶室就显得老旧许多，中间摆着张富有古董气质的八仙桌，几张摇椅分别摆放在周围。墙壁的石灰层已经泛黄，角落里还有些受潮发霉的痕迹。墙边摆着一座红木神龛，供奉着福禄寿三星的神像，神像前面的香炉几乎被香灰填满，四根燃到一半的檀香飘散出微妙的香气。
“四海皆兄弟，规矩定八方——夜先生，请。”
“李先生，请。”
两人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霓虹来的偷渡客。”
听完夜城的要求，李先生思索几秒，下意识从袖子里滑出一对狮子头核桃，边转边沉吟道：“这件事说难不难，但说简单倒也不简单。”
“在我和隆帮的地盘上，我说一，没人敢说二，但整个香港又有多少人能听我差遣？”
“香港能藏人的地方不止深水涉，更不止我这旧街——湾仔区的船街，油尖旺的鱼街，还有沙田，奎湾……更不用说西贡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他皱眉道：“万一您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岂不是白费功夫么。”
坐在李义隆对面，夜城把黑伞横放在膝盖上，一边抚摸着雨伞表面，一边开口道：“既然李先生这么说，想来心中已经是有绝好的主意了？”
“好主意不敢说，愚见有一些。”
男人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知夜先生有没有听过——争 龙 头？”
“争龙头？”
他将手按在桌子上：“我们这些帮派，平日里你杀我，我杀你，是谁也不肯向谁低头，但只有一个例外。”
“港岛十八区，区区有龙头，群龙不得无首，所以这十八条龙里就要有一条大龙。每过一段时间，所有有资格参选的龙头就要集合在一起，选出这一轮的大龙头。”
李义隆慢慢收拢手指，不见他如何用力，指肚却在硬木八仙桌的桌面上竟然留下了五道痕迹！
他翻转手腕，将手握成一个拳头，仿佛将整个港岛握在手里。
“只要大龙头一声令下，让整个港岛的古惑仔行动起来，想必找到您点名要的鬼子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这就是你开的的条件？”
夜城眯起眼睛：“我撑你上位，你帮我找人。”
“我哪里敢利用您。”
李先生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您为什么不利用我们呢？”
看着夜城的表情，男人微笑起来：“大家打来打去，明争暗斗，说到底都是一群井底之蛙。只要放出风去，谁能找到您要的人，洪门就撑谁做这一轮的大龙头……”
他得意地把手里的核桃转的咔咔直响：“这么一来，您还用担心有人不肯尽力吗？”
“李先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
夜城思考着李先生的提议，缓缓开口，但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吵嚷，似乎有人在茶楼门前打了起来。
“搞什么？”
李先生脸色一黑，大步走到窗边，扒开百叶窗向外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棋牌室外衣的年轻人正围成一圈，对里面的人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叫骂着。
旁边的棋牌室自然也是和隆帮的产业，并且颇有些见不得光的内容，对欠债不还的家伙稍微‘提醒’一下也是常有的事。放在平时自然见怪不怪，但在洪门来客眼前搞这么一出戏就不好说了——天知道对方会不会把这个当成自己的下马威，就算没有发生误会，被夜城认为自己对手下管束不力，那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
就在李先生决定亲自下去阻止事情继续发酵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夜城的声音。
“哦？”
男人猛地瞪大了眼。
他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一身功夫在武道当中也算登堂入室，刚才轻描淡写地以指为刀雕刻桌面就是证明，也是他对夜城证明自己价值的过程。但是，对方之前明明就坐在比自己更远的椅子上——他是怎么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穿过房间，来到自己身边的？
如果能在自己毫无发觉的情况下走到离自己不到三寸的地方，那岂不是也能在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拿下自己的脑袋？这么高明的武艺，自己竟然丝毫没有看出对方的根底！
洪门高手，果然恐怖如斯！
放着李义隆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提，夜城站在他身旁，和他并肩看着下面的场景，然后挑眉点了点头。
“下面是我认识的人，我去看一下，很快就回来。”
第1105章：和平安详香港岛（4k）
正如之前所说，三合会在港岛的存在感奇高，论财力足以用金元攻势遥控议员竞选，论武力可以一声令下召集一街悍不畏死的心腹人马砍得血流成河。一统全港帮派的龙头大佬更是宛如地下皇帝，哪怕警视厅的总探长也必须敬他三分——但这种印象绝大部分都来自文艺作品的夸张处理。
事实上，大部分帮派的起家经历确实少不了这类打打杀杀的黑历史，但只要有了哪怕一点可称道的实力，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像火烧屁股一样洗白上岸，恨不能第二天就把过去的打打杀杀当做用过的卫生纸丢进马桶，再踩冲水踏板踩到歪掉为止。就连整个港岛帮派加起来也无法仰视的洪门，如今也摇身一变，以商业公司和全球公益互助组织的面貌示人，更不用说这些平均生存时长不到两年半的小崽子了。
至于那些在小马仔心里光芒万丈的红棍龙头，x伯o老，说到底都是些已经牵扯太深，自己也知道一辈子都没法摆脱帮派人员的烙印，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在外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前呼后拥不可一世，但实际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官也能拿着一纸调查令，让他们老老实实双手高举，面冲墙壁石斛向外等着搜身检查。
正因为如此，这种光天化日下的街头械斗即使在帮派的地盘上也不常见，以至于街上的行人也被这种少见的‘热闹’吸引，一边谨慎地绕开斗殴的范围，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拍下眼前的一手消息。
参与打斗的两方一边是数名穿着员工制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另外一方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身影。男人的身材比对面高出一个半头，看他格挡的动作似乎也有几分功夫在身，至少远比对面那些只靠着热血上头的小年轻强得多。
这种情况下，他的最优选择自然是抓住敌人里领头的一顿暴打，其余人自然一哄而散。然而当他们真正交起手来，男人的动作却显得束手束脚，像是有什么顾虑一般，一举一动都收着力气，非但没能打掉对面的气势，反而让他们的气焰越发嚣张。
几个回合下来，男人就没有了还手的余地，被几个年轻人围在中间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只能双手护住后脑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用后背承受袭来的拳脚，看起来颇为凄惨——这种动作并不能唤起这帮混混的同情心，只能让他们踢打得更加顺手。
“劳驾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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