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试纸团
“你这老婆子敢骗我，我只好掀了你的摊子，让你在香港哪里都混不下去。”
“…………”
这次，神婆终于彻底将藏在皱纹里的眼睛睁开，第一次正视着陈清杰的脸。
老人的眼球表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白翳，似乎白内障的初期症状，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整只眼都会被白膜挡住，彻底变成瞎子。但她的眼睛又和普通的病人有些不同，那层浑浊的白膜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晃动，闪烁着诡异的光，比普通人还要灵动一些。
“看清楚了吗？”
几分钟后，陈青杰轻声问道。
神婆点点头：“看清楚了，果真有怨气啊。”
“有没有。”
“有。”
“有多少？”
“我数不清。”
“那就是很多咯。”
陈清杰晒然道：“好——很好。”
他用愉快的声音说道：“我们就来玩这个，我要你……”
青年往前凑了凑，俯视着敢怒不敢言的神婆，举起手，缓缓握成拳头：“把它们叫出来。”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周围的小弟们同时惊呼出声，神婆更是把一双小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你疯了！”
“我没疯。”
陈青杰耸了耸肩：“你不把脏东西叫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能帮我驱邪，还是在诳我。”
“你想死吗！”
神婆不为所动，继续扯着嗓子叫道：“你不知道马上就是什么日子吗？七月七啊！天晓得有几只猛鬼已经从鬼门关里溜出来，万一你惹上的是什么瘟神，我再把它招来，到时候不仅你要死，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我还没有活够，当然不想死。”
陈青杰安静地听着神婆歇斯底里的呐喊，却完全不为所动，直到对方喊得嗓子都哑了下来，他才打开手机，按下按钮：“所以，刚才的话我已经录了音，除非我自己取消发送，不然我阿爸就会在明天收到消息。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神婆的额头：“你一定活不下去。”
“…………”
胡神婆彻底沉默下来，她看得出对方是铁了心要玩这个‘见鬼游戏’，如果自己不肯顺从陈青杰的意见，对方就会把自己赶出香港。她一个无儿无女的神婆，平日就指望着做些打小人之类的仪式糊口——这也是她必须在街坊中维护‘这个神婆很灵验’印象的原因。
一旦被赶出香港，外面根本会有人愿意出钱请她做法事，到时候只怕要活活饿死冻死。
同样的，如果她在仪式的过程中没有保护好陈青杰，或者趁着仪式在他身上做什么手脚，让他有个三长两短，对方家中的人自然也不会放过她。
换句话说，她已经被逼到了唯一的一条路上，除了听从陈青杰的命令之外，没有任何活路可走。
“……好！”
神婆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定：“你小子舍得死，我便舍得埋！”
她一狠心，从怀里抽出刚才整理好的裱纸，用力拍在桌子上：
“我不仅给你驱邪，还能让你亲手把找上你的恶鬼除掉——只怕你没这个胆子！”
“刺激！”
陈青杰同样一拍台子：“就这么办——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
神婆冷笑着把纸人摆在台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黄黑双色纸剪出的老虎，同样放在纸人旁边：“打小人啊。”
“还是打小人？”陈青杰耸耸肩：“你是不是在唬我。”
“和那个可不一样。”
胡婆冷笑了一声。
她一手抓住香烛，把其中一根折断，用断茬在食指上一刺，又用拇指的指肚顺势往外一挤，指尖便抿出一滴血珠，被她抹在纸老虎上面。
“这是‘巫蛊’啊。”
打小人的仪式在修行者中有两种说法，第一种就是之前说过的，并不针对具体的对象，而是驱邪祈福的正规仪式。但还有另外一种威力更大的‘左道之方’。
也就是“厌胜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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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胜”意即“厌而胜之”，系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压制人、物或魔怪的目的。在神秘学的层面上，它的原理和巫术中的顺势律法类似，都是通过用某种方式压制代表目标的偶像，从而达成伤害目标的结果。
厌胜术有正逆两种用法，正法便是节日中常见的‘桃符’，或者‘压祟钱’，意在压制邪祟，获得安宁。但如果反过来使用，就会将法术的效果落在具体的人身上，轻则头疼脑热，重则一命呜呼，乃是一种杀人害命的邪法。
历史上有名的灵异案件中常见此术的影子，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又或者道教旁门里的五鬼压身术，皆为此种术的用法。
而打小人的咒术自然也可以如此使用，只要把目标的名字，，照片或生辰八字记在纸人上，又或者在心中默念对方的样子，便可以将纸人和施法对象联系起来。这样一来，用鞋跟敲打的就不再是抽象意义上的‘小人’，而是具体的目标。只要持续击打，就可以把诅咒直接钉入对方体内，让他付出各种代价。
“当然，我们要走的是正道。”
神婆的手指从纸老虎上挪开，她的鲜血留在纸虎的口边，就这一丝多出的红色，便让整只纸老虎显得灵动起来，好像刚刚享用过血食一样。
“白虎星君最喜食鬼，我先以血祭口，唤起祂的凶性，你只要不断敲打小人，就能把恶鬼招到这张纸人上。到时候，管它是哪路邪神，都要命丧虎口！”
神婆从口袋里取出一根红筷子，另一只手取出一个小口酒杯，先是用筷子的顶端在杯口一点，沾出几滴酒水，平放在砖台上。接着，她猛地伸手一点，那根筷子竟然就这么凭空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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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
她再一抬手，沾了朱砂酒的筷子尖便落在纸老虎背上，像皮影戏的杆子一样，让纸老虎的姿势从侧躺在台上变成了站直身体。
“哇！”
“好厉害！”
“真的假的，像魔术一样啊……”
刚才还有些紧张的众人这时又被这一手精彩的表演吸引了注意力，而神婆完全没有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又用杂技一样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把成沓的纸人分开，依次发放到每个人手里。
“哎？我们也要吗？”安迪一脸纳闷地接过纸人，下意识开口道。
“你们以为自己能跑得掉？”
神婆冷哼一声：“不知道你们之前撞了什么鬼，阴气隔着两条街都能见到，要是不及时驱邪，迟早要变得和王少爷一样。”
她指了指一旁的阿发，后者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转过脸打了个招呼——人们发现他脸上的黑眼圈似乎越来越重了，整个人也越发憔悴起来。
“正好，王少爷一个人精气不够，大家一起来，说不定还能帮他一把。”
神婆郑重其事道：
“听好了，因为我不知道你们撞上的是哪路神仙，所以没办法写下生辰八字。所以你们打小人的过程只能想着你们撞上的那只鬼，千万不要想着其他人。”
“否则，一旦干扰了法术，就会让其他人代替那只恶鬼受到白虎星君的伤害，后果不堪设想，明白了吗？”
她不厌其烦地对几人强调着，直到所有人都表示明白，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明白的话，就开始吧。”
她低头从旅行包里取出三根完整的檀香，点燃了捏在手里，向着四方拜了一拜：“请——”
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举起自己的鞋子，敲在眼前的纸人上。
邦！！！
第1109章：人打鬼（4.2k）
夜晚的天桥下，正上演着一副颇为古怪的景象。
一群年轻人在石头搭起的台子周围围城一圈，每个人都光着一只脚，举起的手臂握着不同大小型号的鞋子，朝各自面前的纸人上面砸去。在路灯的光照下，几人的影子机械地起伏着，就在像是人猿用石头敲打猎物一样，笨拙而滑稽。
“天灵灵，地灵灵……”
灰烬的气味在人们身边飘荡，神婆用左手抓起几张黄裱纸，颤颤巍巍地凑到右手的香烛旁边，在它们被香火点燃之后就丢进火盆。
被火焰加热过的空气和夜晚的冷空气相互厮杀，升腾的气旋卷起烧到一半的纸钱，像燃烧的枯叶一样在半空中盘旋，照亮了一张张表情难看的脸。
如果说这些人真的相信什么神鬼冥冥，报应不爽，那他们就不会跟着陈青杰这种人厮混，但即使是在长辈口中无法无天的叛逆青年，在香港文化的浸染下也多多少少的对这类事物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
比如说，大半夜跑到马路中间烧纸招魂，显然就属于这种东西。
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第一个表态要退出。
原因很简单，他们亲眼见到过在陈少情绪高昂时坏了兴致的人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陈青杰十分擅长，且乐于研究如何在不伤害肉体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摧残一个人的精神，并把这种事也当成了一种游戏。
尽管没有能证明有受害者因他的行为而死的证据，但在这种‘游戏’中产生心理疾病，下半生不得不在精神病院中度过，或者举家搬离港岛的例子却时有听闻。他从没有主动澄清过这种流言，而且也没有因此惹上任何麻烦。
鬼神的报复终究是虚无缥缈的，但陈少的怒气却是看得见摸得着，而且真正可能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危险。
而另一个方面，刚才神婆对肥华和安迪的表现似乎也证明了她并不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万一她真的有阴阳眼，看出自己等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惹上了脏东西，与其变成和一旁病怏怏的阿发一个德性，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做法驱邪。
“…………”
在恐惧和怀疑的影响下，青年们的视线在飞舞的火焰缝隙中交错，又快速低下头，麻木地一下又一下敲打面前的纸人。
幸好，这种心理层面的折磨并没有维持太久。
“来了！”
某一刻，念念有词的神婆忽然抬起头，蒙着白翳的眼睛望向某个方位。
！！！！
众人的视线下意识随着她的引导望向道路的另一头，宽阔的马路上空无一人，地面上只有落叶和被路灯照出的树影。
“别开玩笑了阿婆！这里什么都冇……”
一人露出勉强的笑容，也不知是为了嘲笑胡婆，还是仅仅是在给自己打气，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接下来的情景吓得僵在原地。
呼呼呼
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从道路的尽头吹起，地上的落叶随风起舞，原本铺满路面的枯叶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笔直的轨迹，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沿着道路，快速向他们的位置冲了过来一样。
“那，那个……”
见到这幅情景，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抓着鞋子的手停在头顶，不知所措地向彼此，不知道应该继续仪式还是撒腿就跑。
“来了吗？我为什么看不见？”
所有人中只有陈青杰保持了镇定，他非但没有惊慌，甚至还有心情安抚其他人的情绪：“秋天的天气变脸很快，说不定只是一股歪风而已。”
“你要看？好！”
神婆冷哼一声，竟然直接把手插进火盆，抓出一把带着余温的纸灰，朝风吹来的方向抛了出去。
在灰烬和阴风接触的瞬间，空气中骤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叫，就像急刹车时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一样，让所有听到声音的人背后汗毛倒竖。不仅如此，在惨叫声响起之后，这把香灰非但没有随风而散，反而附着在空气中的某个物体表面，就像染色弹一样，勾勒出隐形之物的轮廓。
那是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大小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却能凭空漂浮在众人眼前，脸上没有正常的五官，只能看到三个凹陷下去的窟窿，直勾勾地朝向众人的方位，似乎在辨认他们的面孔。
“鬼，鬼啊！！！！”
“真的……真的有鬼！”
一时间，人们纷纷变了脸色，几个胆子最小的人连鞋子也顾不上穿，把纸人一丢，连滚带爬的朝远处跑去，顾不上陈青杰的态度，一心只想着离那只鬼物越远越好。
“不许走！”
这时，胡婆一声大喝，她的声音仍旧难听，但却像是惊蛰的雷声一样，让没头苍蝇似乱转的众人暂时清醒过来。
“都不要命了咁？！”
神婆高声道：“不想死的都把纸人捡起来！”
第一次见鬼的青年们被吓破了胆，全然没了主见，本能地听从她的命令，把沾着泥土的纸人捏在手里。
说来也奇怪，那只鬼从出现开始，到来到他们面前不过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就这么瞪着一双窟窿似的眼睛飘在原地，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
啪，啪，啪。
“好，好，好……”
陈公子拍了三下手，轻描淡写地称赞道：“果真有两下子。”
他的表情仍旧淡定，但额角的汗水和微微收缩的瞳孔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男人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对神婆问道：“胡婆，这种东西……该是奈何不了你吧？”
“放心。”
陈青杰的恐惧显然让胡婆十分满意，她感觉自己再次找回了主动权，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有白虎星君保佑，她进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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