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卫马丁内斯
假如要用什么来比喻,那大概就是一幅画的观众,欣赏着画的每个边角,她不是画中的人,完全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在观察画中的一切,并且……她随时可以把这幅画给烧毁。
每当林想要对月不设防的背影进行攻击时,他的大脑就会阻止他,身体上下的每个细胞都阻止着他,让他根本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那我作为眷属,请求你可以吗?”
“嗯……请求……”可能是由于林第一次承认眷属的身份,月没有跟之前一样果断地拒绝,她的小舌头舔了舔苹果的糖衣,思索一阵后漂亮的红宝石映照出林肃穆的模样,“什么请求?”
“在解开这三日循环后,我希望你能够不再继续杀害人类。”
“结果还是说这个啊,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无聊。”月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远处的滑梯上,“不过这如果是眷属的请求的话,我可以答应,但有个前提条件,你要帮我找到我的父母。”
“父母?”
“没错。”
她扫了眼在父母的跟随下开心地从自己面前跑过的小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这时才注意到,她在门口排队之后,就时不时地会去看两人一组或三人一组的人们,眼中也不是好奇,那是一种有点漠然的敌视。
“你不是说你的名字是父母给你的吗?那我也应该是有父母的吧?”月的语气相当的淡漠。
“哇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周围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在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声音的二人的周围飞速而过。
父母……
律者有父母吗?应该有吧,律者都是被崩坏选中的人类,那他们也该有父母才对。
可月和德丽莎长得一模一样,这不是正常的情况,她也可能是……被造出来的?
“而且,她的情况很棘手,不单单是来源于一个律者,应该是有人在干预……”
白发男人意味深长的话,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
说起来,自打林成为了月的眷属,白发男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这跟月有关吗?
“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林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月对“眷属”那么执着了。
这也让他多少地对月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我想知道,你如果把人类杀光了,只剩下你一个,那时你会做什么?”
“不会剩我一个,还有我的眷属啊。”
“可要是你的眷属也不愿意你毁灭人类呢?”
“眷属不愿意也没关系吧?”
“……那对你而言,眷属到底是什么呢?一个会说话的玩具吗?”
鸟儿在林间栖息,它们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衔着杂草安置在鸟巢里,发出欢快的鸣叫,灰褐色的眼珠子望着底下的人类。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觉得必须要有一个眷属。”
“那又为什么要选我,就只是我跟其他人不一样?”
“……”
此时,这句话好似某种开关,让本就冰冷的氛围,降到了零度以下,银发少女的沉默,好似一个点燃引线的炸药桶,无论是从“滋滋”作响的引线声,还是从直观的外观上,都给人“要爆炸了”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愿意当那个人的眷属而不愿意当我的眷属?”月的手指轻轻地敲打在自己的大腿上,她冷清的话语,令炎热的空气都隐隐地飘起了雪花,“明明我们才是同类吧?”
“因为她跟你不一样,她会为了自己嗜血的本能而感到恐慌,不会去放任自己伤害其他人,而你……你比她更像一头……野兽。”
野兽两字,林下意识地咬重,他总能想起德丽莎的惊恐和自责,而那种画面和眼前的怪物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只会令他胸口更加的郁结起某种令他神情冰寒的东西。
“你是说她不会随便杀人,所以才打算跟她契约的吗?但是……”
奇怪。
林对月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异样感,他似乎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他知道这个冷漠嗜杀的怪物,要说什么。
但他不是很想听,正如对方反复提到的“我们才是同类”被他变相的无视一样。
“但是,你明明也杀了很多人啊。”
“……”
“而且,比我杀得还多得多。”
“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吗?我是能闻到血腥味的哦。”月走上前来,拉下林的衣领,珑鼻在他的脖子旁边嗅了嗅,然后确定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已经将这座城市的人杀死过三次了,也将你杀了几千次,可是我还是无法跟你散发出的血腥味相提并论,你至少……杀过上亿的人吧。”
杀……人?
上亿的人?
林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又觉得一个律者说的话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
林想起自己散碎的记忆的种种异样,无时无刻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罪恶感。
他不想承认,可他正要义正言辞地反驳月的时候,她若无其事的目光,刺得他心脏粉碎。
眼前这只幼兽,这头鬼怪,这个吸血鬼,她杀的人的血连湖泊都能染成黏稠的鲜红,甚至还觉得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她至少从来没否认过自己杀了那么多人。
而他,竟然连承认过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无论用什么方式去劝告月不要杀人,她都不以为然了。
因为,他是最没有资格做这种事的人。
他的存在,即是错误。
“哦!你终于明白了嘛!你自己也是你口中的野兽啊。”
月,笑了。
这是林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在冷清的俏脸上,勾勒出一个开心喜悦的微笑。
而他,如坠冰窖。
第五十章 自我的否定
“你在忧郁什么呢?知道自己曾经杀过人,所以就失魂落魄了吗?真是容易自我伤害的生物啊,人类。”
月靠在树荫下,眼睛透过发丝,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对靠在另一边的男人说道。
“……”
林抱着双手也靠在树干上,一黑一灰的眼睛在阳光下,便是无处躲藏的暗影,被刺得阵阵作痛。
“这就要怀疑自己了吗?”月清冷的语气并非是指责,但却让人听出了些许的玩味,“之前你可是一直都想阻止我杀人的,现在我是不是就算马上把这里的男女老少全部杀光,你也不打算做什么了?”
林还是沉默不言,但却在听到月的话后,投来一束凄厉的目光。
这样的眼神,却让月点了点头。
“所以你又为什么要为以前的你有任何的感触?现在的你不是在尽力地保护那些渺小如虫豸的人类吗?”月指着远处的人类,欢笑着的人们,透过她的掌心看去,犹如可以肆意玩弄的玩物,“他们没资格指责你以前做了什么吧?”
“……”
没错,林也说过,过去无法定义自己是什么人,就算过去的他真是十恶不赦,他也不会放弃现在的意志。
可这并非是不承认自己过去罪行的理由。
捏着小臂的手指微不可查的颤抖着,他唯一能够看到光明的眼睛,此时也死气沉沉,如同刚从土坑里刨出来连泥土都没拍干净的尸体。
只要失忆了,发生过的事就可以当做不存在吗?杀过的人就会复活吗?
那么,月是不是就没杀过人了?反正都复活了,那她双手的鲜血就已经被擦干净……甚至从来没存在过了?
这个世界又不是童话故事,罪行是铭刻在灵魂之上的污秽,错误就是错误……是绝对无法否认的“事实”。
……
这个世界,是很无聊的。
名为月的律者,总是会这么想。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诞生的,但在拥有意识,看到第一束阳光起,她就已经认为人类是一种不需要在意的无聊生物了。
拥有别的生物没有的脆弱敏感的感情,却跟虫子一样遍地都是,简直就是上天给世界开的一个玩笑,将人类给制造了出来。
话虽说如此,月没有对人类有多么的特殊的感觉,正如她对林所说的那样,人类在她眼里,就跟虫子差不多,一不小心踩死几只,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她也并不讨厌人类。
有时候看到人类用着自己制造的东西来去往留,她也会觉得十分的有趣,就像蚂蚁会在雨天搬家、合作搬食物乃至饲养专门用来满足口腹的另一种虫子。
想想看,在蚂蚁们搬家的时候,一盆热水泼上去,四散而逃满地打滚的样子,不也是很有趣的吗?
可谁会那么无聊的一直做那种事。
月亦是如此,她不想关心人类是怎么死的,她也没关注自己是不是随手打死了人类。
可能某一天她会突发奇想,干脆把人类全杀光,然后等着这个世界孕育新的文明和物种,会不会更有趣?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身上有着比她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却用她看不懂的眼神,关切地注视着她。
说不清楚的压抑在心头的感觉,令她十分的在意,就算是第一次远眺阳光下的远方,她也没有这种感觉。
所以,为了确认难以描述的异样感,她才打算强行将他变成自己的眷属,留在身边观察。
如今,他的眼神正逐渐变得跟那些无趣的人类一样,麻木、死寂,就算是脸上的肌肉构成了一个名为笑容的表情,也还是跟死物一般无聊。
但月却觉得他的体内有什么正在复苏,如同大眠一场后,如梦初醒。
跟他有着契约的月,能够确定他的变化。
他的神情再木讷,心中的火焰却也没有熄灭。
这让月……非常不舒服。
情绪的来源不明。
她应该不会在意才对,可如今,却恼火了起来。
就像他每次提到那个借用了她的模样的冒牌货的时候,月心里都会悄然升腾起一点莫名的情绪,累累叠加到现在,被彻底的点燃。
“……做好准备,有会咬人的虫子来了。”
树荫下的月和林同时察觉到了异样,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四周,树林外的行人,不知何时已经稀少了很多,剩余的也有什么急事似的快步离开。
人很少,人很多。
目光所及,皆是空旷的却又给人拥挤感的树林地带,周围安静的连风都停滞了,树叶悄然从枝头落下。
当一面镜湖,禁止得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天空时,投下一颗石子,会怎么样?
“嘭!”
火辣辣的劲风刺破脸颊,林的反应提升至极限,在通红的弹头被月的崩坏能护盾阻滞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那枚尖头为玫红色的子弹,是如何像钻入脚底的一根钉子一般撕裂崩坏能护盾的。
“啪!”
原来,看上去冷血的怪物,她的血液,也还是热腾腾的啊。
视野遮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滤镜。
脸上滚烫的一片,好似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唔……”
向来没有表情的雕塑一样的俏脸,却略显痛苦地皱褶、扭曲。
“……”
不对……
这个世界泡中,最大的威胁,便是自己身边这位律者,她所引发的灾难,是造成世界泡扭曲的根本。
换句话说,她就是罪魁祸首,她就是福尔摩斯里的莫里亚蒂,她就是勇者魔王游戏里的魔王,只要她不存在了,一切就结束。
可这时候,在她的右臂被动能超出想象的子弹粉碎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鲜血四溢的时候,她痛苦地颦蹙的时候,他为什么……却在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