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榴人形
斯卡蒂甩甩手,在溅起的烟尘中扫视了一番墙后的室内场景。
“没什么人的样子,那不如你自己进去把箱子拿了,然后我们就走吧。”
她站在一人高的豁口旁边指了指室内,对着博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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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九十六、深海往事·三十二 信仰之源
之后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博士从空无一人的保管室中取回了自己的黑色皮箱,并在确认了其中物品无误之后带着莱薇妮和斯卡蒂一起从主通风管离开了监狱。
中途不曾发生任何的意外。
事实上,有斯卡蒂在,博士觉得意外也不太可能发生。
因为这个女人的力量实在是有些超乎现实的想象,以至于宛如舞台上的机械降神一般,可靠而可怖。
“啊,熟悉的空气又回来了。”
站在监狱外的沙土上,斯卡蒂抬头看了看天。
阴云蔽日。
似乎从今天早上开始,这伊比利亚就没出过太阳。
“带着潮汐味的空气……不管多少次闻都是一个味道。”她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逃出来了,接下来该往哪儿走?”博士抱着怀中的莱薇妮,向斯卡蒂问道,“反正教堂是肯定回不去了。”
“去你去过的地方。”斯卡蒂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你不一定找得到路就是了。”
“我去过的地方……”
博士陷入了迷思,“你是说……”
“被封锁的海滨区,我们朝那边走。”斯卡蒂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
是博士早上莫名奇妙去过的那边。
“原来那里叫海滨区。”
他暗暗记下了这个地名,紧了紧双臂之上的少女,跟在斯卡蒂的背后,一步一步,拔锚前行。
——
路途并不平静。
监狱的位置虽然不算十分偏僻,但也是位于教区的重重高墙之中,有着无数教会士兵以及惩戒军的把守,甚至在一些路口处还有巡逻的教宗骑士,威风凛然。
原本如后盾般令人感到安心的骑士们,如今却成了博士等人面前的阻碍。
且即便强大如斯卡蒂这般,也不可能正面与之硬碰硬,所以最终他们只能如同老鼠一般在高墙的夹缝和阴暗的巷道中穿行,躲避着那些守卫和士兵的目光。
“昨天进城的时候,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结局吧。”
一路沉默的斯卡蒂突然开了口。
给人一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而且这找话的技巧只能用悲剧来形容。
但这仅仅只是悲剧的开始。
“你知道如
果没有发生那场突发事件的话,今天的审判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吗?”没等博士回答,斯卡蒂再次开口。
博士无言地看着她。
“听没听说过车轮刑?”斯卡蒂走在博士的侧前方,抬起了一只右手。
车轮刑。
这个词汇让博士略微觉得有些耳熟。
也许他曾经在那本龙门的三流刊物上看见过,也许曾经在游历的时候道听途说过,但斯卡蒂显然对此比他更清楚,所以他将详细阐述的机会留给了斯卡蒂。
“在伊比利亚,信徒们对于宗教律例的贯彻比拉特兰更加深刻,所以对于律例中所记载和规定的一些罪孽和罪孽所对应的刑罚也看得更重。”斯卡蒂说道,“而盗窃和渎神,则属于最为严重的那一部分。”
“我不明白……为什么盗窃会这么严重?”博士问。
“答案很简单。”斯卡蒂的语气自始到今都未改变,“盗窃本质上是一种野蛮的掠夺行为,是对民众财产的一种侵犯,伊比利亚在得到黄金矿藏的眷顾之前,本是一片穷苦之处,所以对待这样的行为就更为严格。”
“至于渎神……我想你已经明白的够多了,所以便不再赘述。”斯卡蒂说。
“那为什么会提到车轮刑?”博士又问。
“因为车轮刑,便是应对盗窃这种行为的刑罚。”斯卡蒂将头微微探出墙角,在确定前方的路口处没有士兵把守之后才继续缓缓开口,“行刑者将受刑者绑缚在车轮的一面上,然后将受刑者的四肢关节用铁锤敲碎,再将柔软到足够被反向扭曲的四肢穿过车轮的辐条,并用荆棘的枝干反绑在车轮的另一面上,然后……”
“还有然后?”
仅仅只是听到这里,博士便有些心悸,却没想到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然后把车轮从高处沿着坡道推下去。”
斯卡蒂语调平静,轻描淡写。
“……很生动的描述,像是你亲历过一样。”沉默片刻后,博士开口。
“我确实亲历过。”斯卡蒂回答,“曾经我的三名同族就在我的眼前受过这种刑罚……但老实说,因为他们的触觉神经并不发达,所以很难看出他们究竟有多痛苦。”
“但不论如何,在折磨生命的这件事上,人类总是有着用之不竭的奇思妙想。”斯卡蒂摇了摇头。
看来虽然她面无表情语气平淡,但内心中大概还是有着正常感情的。
“所以,如果我没有按时到场的话,今天的审判就会变成那样?”博士带着些许悸心问道。
“不,就算你来了,也会变成那样。”斯卡蒂回过头看了一眼博士,“因为老实说,在教会和旁观者们的眼中,你的慈悲无足轻重。”
“怎么这样……”
“而且别忘了。”斯卡蒂将头转回去,“就算是他们真的脑子一时间不好使,同意了你对她的赦免,渎神也是无法被赦免的。另外,渎神和偷盗在教会中的地位孰轻孰重,我想你是分的清的。”
“我明白……”博士的表情有些苦涩,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可假如你刚才说的那种车轮刑真的被应用在了莱薇妮的身上之后,她还活得下来吗?那些教士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领养她,还要让她接受教育的吗?”
“这不冲突,外乡人。”斯卡蒂摇摇头,“一点也不。”
“因为车轮刑并不会置人于死地,而渎神的相关刑罚也不会。”
“你怀中的这位名为莱薇妮的少女也许会经受超乎想象的折磨,会在经受折磨之后变成终身残废,会只能靠轮椅和喂食度日,但她也一定会活下来。而到了那时,便是教士们践行他们承诺的时候了。”
“因为惩戒和慈悲是一体的。”
“他们有多重视刑罚,就有多重视拯救,哪怕是在刑罚之后受刑者已经死亡,他们也会全力去拯救死者的灵魂。”
“而这,就是伊比利亚的信仰之源。”
第98章九十七、深海往事·三十三 圣母颂歌
两人在幽静的小巷中一前一后地前行着,耳边是不断回荡的钟声。
从五分钟之前开始,这钟声就再也没停下过。
恐怕是从监狱出逃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吧,现在全城的警备应该都会集中在博士和莱薇妮的身上。
“那么,如果罪名是渎神的话,她又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无视着四周已经融入了背景之中的钟鸣,博士问出了一个自己害怕听到答案的问题。
“……泡泡。”
斯卡蒂开口。
声音很轻,以至于博士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什么,请再说一遍?”
“吹泡泡。”斯卡蒂稍微放大了声音,说出了一个单词。
“我不明白。”博士一头雾水。
“吹泡泡是一种刑罚,或者说是一种刑罚的俗称,它的正式名称叫鼓刑,用于那些因出言不逊而犯下渎神罪的罪人。”斯卡蒂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半句话做出解释,“但并不是击鼓的鼓,而是鼓胀的鼓。”
“被施以鼓刑的受刑者,会被束缚在一架特制的椅子上捆住全身上下,只留头部自由活动,然后行刑者便会将一颗活性金属球塞入受刑者的口腔中,并对那颗活性金属球注入源石技艺。”
“吹泡泡,难不成……”博士感觉斯卡蒂口中的刑罚有些似曾相识。
“没错,这就是吹泡泡这一俗称的来源。”斯卡蒂点点头,“被注入了源石技艺的活性金属球会因为内部能量增加的原因而逐渐发生扩张,并最终充满受刑者的整个口腔,而这一过程就像是在吹泡泡一样。”
“只不过吹泡泡是由内向外的行为,而鼓刑是由外向内的行为。”博士低声道。
“但金属泡泡在撑满整个口腔之后不会停止。”斯卡蒂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行刑者依旧会继续不断地向着金属泡泡内部输送源石技艺,并任由它继续扩张,至此才是刑罚的真正开始。”
博士面色不安,凝视着怀中的莱薇妮。
“一开始,受罚者会随着泡泡的扩张而感到自己的上颚和下颚开始逐渐分离,并同时经受巨大的痛楚。”
斯卡蒂的声音如同海风吹拂,静寂而幽深。
“然后,成球形均匀扩散的泡泡会开始因为无法横向延伸而挤压环绕口腔的牙齿,到了这一阶段,受刑者便会清晰地听见自己牙床崩落和牙龈哀鸣的声音,而至于强行拔牙所带来的痛觉,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在整个刑罚的过程中,受刑者的口水都会从过度膨胀的嘴部边缘缝隙中渗漏而出,如同关不上的水流阀一样滴滴答答流个不停,而在一段时间过后,那些滴滴答答流出来的就变成鲜红色的血珠了。”
“无力的哀鸣声将会在金属的传导下从喉咙的深处传出,听上去就像是把整个伊比利亚的鸣钟都放在了数百米的地底一样。至于坐在审判大厅里的观众们,此刻则会因为看见受刑者的惨状而一边兴奋一边祈祷,激烈的圣言咏唱会和刺耳哀嚎一起交织成美丽的恋曲,在大厅中余音绕梁。”
“接着,受刑者的上下颚都会在外力的挤压下脱臼,错位,舌头会因为金属泡和下颚骨的双重碾压而失血麻木。同时鼻腔的通道也会被逐渐关闭,阻隔空气的出入。”
“由于被堵塞了口腔的受刑者本就无法通过嘴呼吸,所以被塞住了鼻的受刑者便会逐渐窒息,最终进入昏迷——刑罚结束。结束后,行刑者会将口腔内的金属泡泡取出,并将受刑者唤醒,然后在其意识清醒的状态下重新接合其已经脱臼的上颚与下颚。”
“顺带一提,许多观众都非常喜欢上下颚接合时的那一声脆响,称其为来自天堂的乐器,所以往往教会要审判那些以恶言恶语来犯罪的渎神者的时候,审判庭都会被围的水泄不通。”
斯卡蒂面无表情地陈述完了关于鼓刑的全过程,并顺便讲了一个让人略感不适的轶闻。
“但即便是经历了车轮刑和鼓刑,都不至于让人死亡。”斯卡蒂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博士,也看着他怀中的莱薇妮。
那眼神让博士有些不自在。
“车轮刑会毁坏她的四肢,让她失去自由的行为能力。鼓刑会毁坏她的口舌,让她失去自由的言语能力。”斯卡蒂说,“这两种刑罚的目的都意在净涤她所犯下的罪恶,比如偷盗是手脚之罪,而渎神则是口舌之罪。”
“而在那之后的教育和养护,便是对罪人的慈悲……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她会坐在轮椅上,带着专用的护具在教会的照顾下过完余生。”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吧,如果没有发生那场突发事件的话,今天的审判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斯卡蒂的目光落在了博士的双眼之上,注视着他的瞳孔。
“你所爱护的一切,最终都会变成信徒口中用于践行惩戒和信仰的玩物。”
“你所珍视的一切,最终都会变成教士眼中用于实现救赎和慈悲的象征。”
“你昨天初来伊比利亚时,在这城市里所见到的一切平和与安稳,如今看来是不是都已经遭到了扭曲?”
她的三句话如同三枚箭矢朝着博士飞来,而博士一枚都无法接下。
那些场景并不是虚假的。
民众们确实很幸福,这里的生活也确实很安稳。
但就像主教曾说过的那样。
那是因为自己在进城的时候被教士们所带领,所他们并没有将自己当做外乡人来看待。
在完全同化的氛围中,自然一切都是平静的。
然而,一旦有一枚不和谐的音符出现,连锁反应便会让一切都陷入混乱。
他们的残酷和他们的平和并不冲突。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那造成这个事件的真正凶手是谁?枢机是谁杀害的?审判庭内的场景又是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博士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化作了对刚才斯卡蒂的反击,脱口而出。
“回到海边,你自然会知道。”
她将身体转回到前方,一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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