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并不存在 第62章

第99章九十八、深海往事·三十四 他者自戕

　　数小时前，博士在那海边的小教堂里和灰发的女人聊了很久，并从她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

　　【那静谧如襁褓般的海滨在被灾难席卷过后，便被伊比利亚用作了特殊用途】。

　　在游览城市的过程中，博士注意到他似乎从未在城内见过感染者，且因为那些居民们极度排外，他也不敢上去问关于感染者的事项。

　　但现在，他在这灰发女人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那便是上文提及的特殊用途——流放地。

　　所有感染了矿石病的人，都会在教会的组织下被丢弃到封锁的海滨区，并在那里遭到隔离，自生自灭。

　　而灰发女人也是被流放的感染者的一员。

　　当博士提出要治疗她的时候，她曾对博士说过一句话。

　　“我们可以对家人善良，可以对朋友善良，但不能对敌人和异己善良。如果将害群之马保留在纯洁的荫庇之下，终究只会让所有的纯洁都被污染，所有的善良都被扭曲。”

　　这句话并不是她的原创，而是出自前任枢机主教之口。

　　他话中的“害群之马”所代表的是感染者，而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要将感染者和未感染者隔离开来，以免矿石病大范围传播。

　　这行为其实是好的。

　　只是教会的做法往往和设想中的不同，一旦付诸实践就成了扭曲的具象。

　　为了防止那些感染者在被流放之后还能跑回来，教会做了一件事。

　　他们将感染者们的脑叶白质切去，然后放置在了临近大海的岸边，这样的话他们便不会在产生任何冲动与想法，只能如痴呆儿一般地呆坐着，什么也做不到，更别说逃回城中。他们在余下的一生中都只能依存着人类的本能活在这样的状态中，直到矿石病发作夺去他们的生命。

　　【注：脑叶白质切除术，是一种切除脑前额叶外皮的连接组织的神经外科手术，曾被用于医治精神分裂症和临床抑郁症。手术对象在经过手术后往往丧失精神冲动，表现出类似痴呆、弱智的迹象。】

　　但奇怪的是博士在岸边除了灰发女人之外，并没有看见任何感染者，也没有看见他们曾留下过的任何痕迹。

　　理所当然地，这个疑问得到了灰发女人的解答。

　　不过她的解答相当简单，只有一句话。

　　“那些失了智慧的感染者们，在夜晚的潮汐涌上海滩时便会排成一列，温和而缓慢地走入海中，然后消失不见。”

　　换言之，他们跳海了。

　　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然而，当博士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她为什么还独自一人地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女人却微微一笑，将答案遮盖过去了。

　　根据女人提供的情报来看，从她来到这海边的小教堂生活以来，每个月教会都会将教区内当月新产生的感染者集中切去脑叶，然后送入海滨区。而那些感染者们也都会像他们的前辈一样，排成一列，依次走入海中。

　　这样的生活从来没有过例外，一次都没有。

　　而在那些谈话结束之后的记忆，博士便不太记得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从被封锁的海滨区回到伊比利亚城区的。

　　所以现在当他重新跟在斯卡蒂的身后走过自己本应走过的来路的时候，才会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

　　“教会的武装力量后知后觉，现在的他们应该在着手于封锁余晖大教堂到审判庭的那段路程了，但很遗憾的是我们早就越过了那片地方，已经快进入海滨区了。”

　　斯卡蒂走在博士的前方，突然开口说道。

　　“他们不会追进海滨区吧？”博士问。

　　“原则上来说不会。”斯卡蒂回答，“首先教宗骑士团肯定不会，因为他们直属于最顶端的拉特兰教宗，所以除了伊比利亚枢机主教以外无人能够对他们发出指示……而枢机主教的情况你也知道。

　　“他死在我面前了。”博士点头，“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我的罪名因这件事而起。”

　　“他是自杀的。”斯卡蒂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信息量极大的话。

　　“你这话当真？”博士的表情凝结起来。

　　“我从不说谎。”斯卡蒂看着前方边走边开口，“欺骗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熟练的骗子总是会这么说——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救了我和莱薇妮的命，所以我会相信你。”博士叹息道。

　　“是吗，那我谢谢你了。”斯卡蒂侧头看了一眼博士，然后微微颔首。

　　“但你刚才说要走到海边才会告诉我杀害枢机的凶手。”博士又道，“为什么又变卦了？”

　　“我的确这么说过。”斯卡蒂回答，“所以我没有告诉你杀害枢机的凶手是谁，只是告诉你了枢机的死因是什么。”

　　“意义不明。”博士摇头，“虽然自杀是一种死因，但不是同样也说明了凶手？自杀的凶手难道还能是别人？”

　　“为什么不能？”斯卡蒂语气平淡地说道，“听说过一种名叫乌萨斯轮盘赌的游戏吗？”

　　“以前去乌萨斯游学的时候曾经听当地人说过，是一种略微有些残暴的游戏。”博士点头，“往空的左轮法杖里装填一枚法术单元，然后在随意拨转它的弹巢之后对着自己脑门来一发，如果没死就换下一位。”

　　“如果死了，那就输了。”斯卡蒂接过话茬，问出问题，“假设你用这种方法和人对赌，法杖在轮到你的时候突然发射了，这算不算是你自杀了？”

　　“我认为是算。”博士想了想回答道，“因为这是我的自主行为，是我要玩这个游戏的，也是我操控法杖发射的，所以我的死亡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过失。”

　　“很好。”斯卡蒂点头，“那么我再加上一个条件好了——要是左轮法杖的弹巢你并没有检查过，在对方将法杖递给你的时候，里面实际上装填了六枚法术单元呢？”

　　“等等，六枚？那不就是……”

　　“没错，只要你按动手指，那么就是必中。”斯卡蒂回答，“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说凶手不是别人吗？”

第100章九十九、深海往事·三十五 思维诱导

　　“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说凶手不是别人吗？”

　　斯卡蒂质问着博士。

　　“你这是诡辩。”博士摇头。

　　“是吗？从哪里到哪里是？”斯卡蒂反问。

　　“因为我并不知道法术单元的数量，也不——”

　　“扣动扳机的是不是你自己？”斯卡蒂直接打断了博士的发言。

　　“是。”

　　“做出这个行为是不是出于你自己的自主意识？没有经过其他人的强迫？”

　　“是。”

　　“你有没有做好这种行为可能会让自己致死的准备？”

　　“做好了。”

　　“那这就是自杀。”斯卡蒂耸肩，“而且造成你死亡的原因是他人。”

　　博士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反驳不了面前这位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

　　“那你的意思是，枢机的死本质上也是像你刚才跟我说的那样？虽然他是出于自主行为自杀的，但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他人。”

　　既然反驳不了，那就只能顺从斯卡蒂的思考方式继续延伸话题。

　　“差不多就是这样……嗯？”

　　点点头，斯卡蒂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目光直视前方。

　　博士探出头，将视线沿着巷道的墙壁投往斯卡蒂所凝望的方向。

　　过往的模糊记忆突然浮上。

　　他早上曾经来过这片地方，这里是海滨区的封锁线。

　　只不过当时因为他正处于沉思状态之中，所以甚至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跨越过去，深入进了其中腹地。

　　而现在，这里正被一群身披六翼，头顶明冠的白甲白袍战士所严密把守着。

　　泛出金属光泽的深黑色转轮铳仿佛随时就能开始旋转。

　　“之前说后知后觉看来是我的判断有误。”斯卡蒂摇了摇头，“教宗骑士团还是敢下判断的……虽然他们不会走进海滨区，但守在海滨区外围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说除了枢机主教以外没有人能指示他们吗？“博士小声问。

　　“那是在伊比利亚。”斯卡蒂叹口气，“别忘了他们的最高上司还是教宗。”

　　“可教宗管得到这里的事儿吗？我们不是才刚刚逃狱出来？”博士的面色惊讶。

　　“我们确实才刚刚逃狱，但枢机主教并不是刚刚才死。”斯卡蒂沉吟道，“恐怕是教廷那边在枢机死后就立刻指派了新的代理人吧……速度够快的，而且这位代理人能够先让教宗骑士团封锁海滨区，也的确是有几分想法。”

　　“我在想，教宗骑士团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出逃才守在这里，而是提前就已经被安排到这里来了。”博士说。

　　“你的想法具备一定的价值。”斯卡蒂点点头，“但不论如何，他们都不能成为阻挡我们的绊脚石。”

　　“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冲进去？”博士问。

　　“别说蠢话。”斯卡蒂白了他一眼，“当然是绕路，通往海滨区的路又不止这一条，教宗骑士团虽然实力拔群，但数量并不足以在所有封锁线上布防，更何况我们必须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进入海滨区，不然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因为一旦被人发现我们进入了海滨区，教会就会出动全部兵力把海滨区翻个底朝天？”博士苦笑道。

　　“全部兵力不至于，但底朝天恐怕不可避免。”斯卡蒂点头，“毕竟你们两人的身上现在可是装着伊比利亚教会的秘密，作为见证了那次惨状全过程的人，教会不论如何都不会放你们自由的。”

　　“可那次事件难道不是教会遭到袭击了吗？”博士纳闷道，“我在狱中的时候还一直听他们说阿戈尔什么的，难道不是因为阿戈尔？”

　　“若真是如此，又何苦抓你们来做替罪羊？”斯卡蒂微微闭眼，轻叹出一口气，“比起审问你们两人，让你们两人在审判中认罪，难道不应该是去追捕那些莫须有的阿戈尔来的更有价值？”

　　“莫须有……”博士咀嚼着这个词的含义。

　　“说到底，你们其实根本没有在当天的现场见到过任何一位阿戈尔人吧？”斯卡蒂问。

　　“的确如此。”博士点头，“莱薇妮先不说，因为我是后面才来的，所以除了倒在广场上的枢机以外一个人都没看见，而当我走过去准备给枢机做急救的时候，那些突然出现的士兵们就把我团团围住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斯卡蒂转身走入另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径，博士也紧跟其后，“既然你没看见阿戈尔，那后来的那些人恐怕就也没见过阿戈尔……那，阿戈尔的言论究竟是从何而起的？”

　　“你想说阿戈尔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是那些人设想出来的？”博士感觉自己被斯卡蒂给绕进去了。

　　“不，看样子外乡人你没有理解我在说什么。”斯卡蒂摇了摇头，“你思考一下，如果他们认定了你就是罪人，是你杀死的枢机的话，那何必还要再去捏造一个阿戈尔出现过的事实？别忘了审判庭的事件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枢机的死和审判庭的无人生还不可能都是你做的。”

　　“稍等，我脑子略微有一点乱。”博士双手轻抬，示意她自己快跟不上了。

　　“既然如此，我就直接出示结论吧——阿戈尔是存在的，只不过没有被人目击到而已。”斯卡蒂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对博士的理解能力表示遗憾。

　　“请解释一下。”博士说。

　　“人们在谈及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提到阿戈尔，是因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阿戈尔就已经成为了代表冲突和事件的备选项。”斯卡蒂开口，“对了，关于阿戈尔人和伊比利亚之间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不多，但大概了解过了，等等——”博士说到这里，突然脑内闪过一道记忆，“我好像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

　　“之前跟着惩戒军进入审判庭的时候，惩戒军的人说过一句话，他说索布里诺主教大人之前跟我们说是阿戈尔来了……但我们没看见阿戈尔。”

　　“呵。”斯卡蒂发出了一声平淡的笑。

　　“你想表达的，难道就是这个？”博士看向斯卡蒂。

　　“没错。”斯卡蒂点点头。

　　“有人会提到阿戈尔，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见到了阿戈尔，而是因为有人向他们灌输了阿戈尔存在的这一思想。”

　　——

　　感谢环节。

　　感谢 请输入验证码 科普工作者szyaureoln的月票，谢谢大家。

　　今天除夕，祝各位新年快乐。

第101章一百、深海往事·三十六 动态沉默

　　穿过教宗骑士团的防线比想象中还要容易许多。

　　毕竟封锁线过于冗长，海滨区的面积也比想象中要宽广，所以找到一个足以容纳两人溜入的缝隙实际上并非难事。

　　但这仅仅只是博士和斯卡蒂路程中的一个细小枝节，他们的正题还在继续。

　　“索布里诺是余晖大教堂的主教，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是他接待的我。”

　　走入海滨区后，在四周如墓地般死寂而空旷的环境下，博士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上调了几个分贝。

　　“等等，如果照你刚才那么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枢机主教的死和他有关系？”博士思考片刻，有些不解地问道，“毕竟说阿戈尔到来的言论也是他散布出来的。”

　　“不，并不是。”斯卡蒂摇摇头，“你仔细想想，在审判庭当时的严肃环境下，主教的发言实际上是并不具备号召力的，因为——”

　　“因为那个时候枢机主教还活着，而且他就坐在审判席上。”博士意识到了这一点，旋即皱紧了眉毛，“所以阿戈尔到来的言论实际上是枢机主教自己散播出来的，然后主教带着这个消息去找来了惩戒军他们……并最终撞上了我？”

　　“你终于理解对了。”虽然只有一瞬，但说出这句话的斯卡蒂的语气从平淡转换成了欣慰。

　　“可……不对，我得再想想。”

　　博士轻嗅着逐渐浓烈的海风，目光扫过路上那些自己上午所见过的熟悉风景，内心不断朝着复杂的方向滑落。

　　“……所以当时的情况是，枢机在将这一情报告知给了主教之后，主教便去找惩戒军，而枢机则一个人离开了当时正准备审判莱薇妮的审判庭，来到了广场上，并在随后的数分钟内自杀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