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只可惜因为前段时间的那件事,她后来与次郎法师在一起时,不知为何总是有一种微妙的气氛,要是有旁人在的话尚且还好,一旦只有她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八寻就感觉无端端的坐立不安,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仿佛是心里面有一百只龙子正在大展拳脚,拼命闹腾。
被这股陌生的感情影响,她本来很多想说的话也莫名堵在了喉咙里,一句完整的都讲不出来,只能不停喝酒掩饰尴尬。
然后次郎法师就把她的葫芦没收了。
“要喝的话,不如喝茶。”
“恩,哦……”
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几次之后,八寻便也不怎么往龙泰寺跑了。这种变化肯定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初芽与舞衣都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姐姐开口就是:“喂,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姊,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才不敢去见她啊?”
初芽则要温柔得多:“八寻姐姐,你和大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一说,虽说我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啦……总之就是,别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会生病的!”
小女孩儿握着她的双手,语气真挚,充满了关心。
然而不管是哪一位,最后皆被八寻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份感情来得莫名其妙,陌生之极,连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满心茫然,又要从何说起呢?
所幸天智姐妹性格虽然截然不同,却都不是死缠烂打之辈,看出八寻不想深谈,此后便再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至于她们私底下有没有去找次郎法师问话……不用想,肯定是有的。
但这就不归八寻管了。
她又不是当真与次郎法师闹翻了,恰恰相反,因为不太想亲自过去龙泰寺,平时自己这边遇到什么事情,或者法师大人那边有事,大多都是依靠姐妹两人当传声筒。今天也是如此。
醒来之后,周围听不见舞衣与初芽的声音,后来才从小澪那里得知两人一大清早就下山了,约莫是去向次郎法师报告民治丸的情报,同时舞衣还得通知自己那帮手下一声,人已经找到了,让他们赶紧各回各家,该种田的种田,该开店的开店。
这一番折腾下来,她们两个最早也得午后三四点钟才能回来,若是中途再有什么事耽搁一下,或者逛一逛街市,那就更费时间了。
从另一个角度去想,舞衣说不定正是考虑到民治丸这趟过来的目的是向八寻求助,自己与初芽待在一旁可能会有些碍手碍脚,倒不如带着初芽下山一趟,把地方空出来比较好。
换句话说,今天的吃食,就得八寻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平时都是由贤惠的小厨娘初芽做饭煮菜,小姑娘虽说厨艺不算拔尖,但胜在有一双巧手,一颗巧心,做出来的饭菜不说好不好吃,起码能让人吃得满意开心。
八寻就没有这种本事。
她前世的厨艺顶多就是煮一煮方便面,炒一炒蛋炒饭,随便对付一口,饿不死就行,这一世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四处晃来晃去,蹭吃蹭喝,很少有机会自己下厨——哪怕有时天智姐妹都出门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比起辛辛苦苦洗菜切菜淘米生火,忙活半天然后凑合着吃两口,八寻宁可直接灌几口酒,等醉意上来了倒头就睡,反正睡醒之后自有厨娘为我做饭。
等到被初芽数落的时候,她还会振振有词:“我这不是偷懒,而是对于食物的尊重!比起被我这种外行胡乱煮一煮,这些米饭和菜肯定更希望被初芽你亲手料理!这就是武者的尊严!”
“那八寻姐姐你倒是学一学怎么做菜啊!这样就可以让这些食物有尊严地死去了!”
“不要嘛,我就是想吃初芽做的饭菜——好不好嘛?”
不管什么情况,只要八寻最后搬出这句杀手锏,再稍微撒一撒娇,初芽的心情就会立马多云转晴,不再生气,傻笑着对她百依百顺。
八寻偶尔也会感到一阵心虚,想想如果她如今还是男人的话,这番表现活脱脱就是一个口花花吃软饭的渣滓啊……所以说,当女孩子还是有好处的。
起码不用担心被柴刀。
但有句古话说得好,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有小澪跟在身边,再加上一个肚子咕咕叫的民治丸,肯定是不能再这样一醉解千愁的了,八寻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一声,硬着头皮靠手感和味道挑拣着食材。澪跟在旁边,踮着脚尖,两眼闪闪发亮地看她。
“妈妈!澪肚子饿了!想吃饭饭!想吃妈妈做的饭饭!”
“……”
女儿纯真的期待恍如一座高山,沉甸甸地压在八寻心里,让她竟有些无语凝噎,与此同时,也暗暗下定了决心,从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下个月开始认真和初芽学一学怎么做饭。
嗯,就从下个月开始好了!
……
事实证明,她还是低估了初芽的细心。
厨房里早就备好了冷饭和切好的萝卜干,只要拿热水一浇,就是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餐。尽管八寻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不过也悄悄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在女儿面前丢脸了……
两个月后一定要开始认真学厨艺!
她又一次痛下决心,一边手里动作不停,本来只是想做点热水,但在小澪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煮起了酱汤,香味随风飘出去,不一会儿,在山里小溪洗好澡,换上干净衣服的民治丸就被这香味吸引了过来。
少女原本说着想帮忙,不过八寻此时好胜心也上来了,坚持要一个人做完,民治丸于是在小澪旁边蹲了下来,脑袋后面的马尾晃来晃去,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充满了期待,一眨不眨地盯着酱汤。
过得片刻,八寻拿鼻子闻了闻,嘀咕一句:“好像有点咸……”拿勺子轻轻舀了一口,还没放进嘴里,就被那咸味呛得咳嗽了起来。
“妈妈,加水!加水就不咸了!”小澪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但等到八寻加了水进去,咕噜咕噜了一会,这次又是淡得出奇,没什么味道了。
“再加一点酱吧。”这回是民治丸提议。
“……咸了。”
“加水!”
“淡了……”
“加酱?”
酱多加水,水多加酱,厨房里三个人一通忙活,时间流逝,锅里的汤越变越多,最后甚至都溢了出来,幸好有民治丸在场,赶在大水泛滥之前表演了一手夸父绝学,咕咚咕咚,一顿牛饮鲸吸,硬是把水平线又喝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味道如何?”
“不咸不淡,味道好极了!”
“那就好……”听到民治丸的回答,八寻一颗有些忐忑的小心脏终于落了下来。之后各自端着饭碗,民治丸拿着筷子唏哩呼噜连吃带喝,八寻则是用的勺子,自己吃一口,喂怀里的女孩儿一口,将萝卜都留给了小澪,自己一块没吃。
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比任何音乐旋律更加动听,她笑了笑,正要再舀一勺米饭,忽的一怔,却是少女将自己的萝卜干夹了一块过来,虽然看不见表情,不过从声音里也能想象出对方的一脸笑容:“很好吃的,你也尝尝。”
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似乎真的只是单纯觉得东西好吃,所以想要与别人分享一样。八寻原想拒绝,闻言一笑,将萝卜干舀起来,塞进了嘴里。
咔嚓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渐渐停下了。
天上的太阳也在慢悠悠往西走,从东方的山峰挪到了正中,林子里面传来了数年如一日的蝉叫声。由于早上的酱汤煮得实在有点多,中午倒是不用再做一遍了,取而代之是重新煮饭,依旧是八寻忙个不停,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旁边帮忙出主意,一番折腾,最后果不其然,饭又煮多了。
吃饱喝足,民治丸主动接下了洗碗刷盆的任务,等她一头大汗忙完,正要回来找两人,却忽然听见了一阵悠悠的乐声。
那是琵琶的声音。
八寻抱着那面上了年纪的破琵琶,坐在树下,拨子挥动间,一边也在轻声哼唱,曲不成调,更像是饭后的随意消遣。
小澪坐在旁边,手里拿着她最喜欢的玩具,次郎法师送的一只小木马,正在咿咿呀呀地玩耍,表情兴高采烈,不知道在那颗小脑瓜里究竟脑补出了一段如何波澜壮阔的故事。
民治丸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一时竟有些不敢靠近,生怕打破了这副美好的画面,但琴声忽的一停,八寻没有抬头,只是耳朵微微一动:“那边太阳比较晒,过来吧。这边凉快。”
“凉快!”小澪也扭过头来,对着这个刚认识的大姐姐露出一个笑容。
“好。”
少女点点头,走了过去,随后就被小澪拉着袖子,半强行地在一处树荫间坐了下来。
蝉鸣四起,这声音与昨天前天大前天并无二致,但之前明明觉得聒耳吵闹,此时民治丸却只觉得莫名的平静,仿佛正是这阵吵闹,反而更凸显出了四周的安静。
“蝉噪林逾静……”她随口念道。
“哦?”八寻微微一怔,“这首诗……”
“这句诗不是我写的。”民治丸急忙撇清关系。
“我知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千古名句,倒是应景。”八寻轻笑一声,又挥了挥拨子,琵琶随之发出几声清丽的声响,“有什么想听的吗?放心,不会问你要钱的。”
“我想听的……”
林间的光影随风摇曳,明灭斑驳,少女握住自己的脚踝,盘腿而坐,望着头顶的叶子,目光有一瞬间的放空,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么。她随后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儿。
忽然问道:“八寻姑娘,你会唱出羽国那边的歌谣吗?”
“唔姆……我之前去过出羽,也学会了一点当地的歌谣,不过肯定不全,还是要看你具体想听哪一首。”
“那——”
民治丸开口说了一个名字。八寻歪着头想了片刻,清了清嗓子。
下一刻,仿佛是一阵风雪刮过高山,令人怀念的曲调,隐约带着几分乡音的温柔歌声,时隔多年,又一次在少女耳旁响了起来……
……
第一百一五章 斩神威
“睡着了么……”
琴声如雾,从指尖袅袅散去,八寻听着旁边两道均匀的呼吸声,不由轻轻一笑。
小澪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方面精力旺盛,一方面又特别容易累着,刚刚还在高高兴兴地玩闹,如今却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小肚皮露出一半,手里仍然紧紧抓着心爱的木马玩具,正在呼呼大睡。
在她身侧,民治丸怀抱着她的那口五尺长刀,盘腿而坐,垂着脑袋,气息绵长,显然也早沉浸在了梦乡之中——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她刚刚想让八寻唱的那首歌谣,正是出羽国一首历史悠久的摇篮曲,许多母亲都习惯用这首歌来哄孩子睡觉,少女大概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时光,嘴边微微翘起,眼角却隐有泪光。
“独在异乡为异客”,唯有流离的游子,才能体会到那种真真切切的思乡之苦,即使八寻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时不时还是会梦见曾经的那些高楼广厦、闳宇崇楼。相比起这一世出生长大的伊贺谷,上辈子那座平凡的沿海小城,才是她真正的家乡。
可惜,回不去了……
往事时间如水,一去不复返,人们能做的只有把握现在,迈步将来。八寻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不会再沉浸在无用的追忆与慨叹之中,此时只是摇了摇头,稍稍有些惆怅,过得一阵,收拾好心情,起身先将琵琶放回原处,又轻手轻脚,将睡着的小澪也抱了进去。
以她的身手,这两趟来来去去不至于惊动任何人,把澪放进了被窝,此时还是白昼,日光明媚,盖着被子多少有点热了,她便只拿了一件衬衣给女孩披上,又摸索着,在澪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身形一晃,如影子般退了出去。
屋外的民治丸仍在沉睡。
时不时咂咂嘴,咕哝一两句听不清楚的梦话,一时半会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赶早不如赶巧……”
八寻稍一沉吟,原本她与对方约好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傍晚,不过既然少女已经睡着了,左右无事,不如直接试探看看。否则要是等到黄昏,说不定还要再出手将人打晕一次,何苦来哉呢?
想到就做,她随手抽出杖剑,剑尖一晃,指向了睡梦中的少女。
民治丸一动不动,唯有鼾声依旧。
“咦?”
她又将长剑一点一点伸了过去,但直到把剑架在了少女的脖颈上,再进一寸就要划破肌肤,民治丸却仍是毫无反应。八寻有些疑惑,又不愿真的伤到对方,当即归剑入鞘,偏着脑袋,想了片刻。
其实她对于民治丸的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当年在常陆国鹿岛神宫的时候,八寻自己身上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在感应到敌意的同时,身体快过思考一步,抢先出手,甚至还因此好几次扭到了手腕,苦不堪言。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被某人的剑意影响了。”
冢原卜传得知了她的情况之后,如此说道。
“剑意?”
“不错。”剑圣老爷子点了点头,又问,“你听说过四度武骨吗?”
“四度……什么?”
“你没听过也正常,四度武骨的说法,本是唐国某位江湖奇人提出来的武学理论,将凡人的武艺进境大致分成了四个阶段,第一度武骨,就是所谓的外练手眼身,打熬筋骨,舞刀弄枪,净是表面的功夫,徒具其形而已;
“到了第二度武骨,则是更进一步,不仅练身,更要修心,最终达到身心合一、剑禅一致的境界,有些人觉得这种说法只不过是在故弄玄虚,但刀剑之中,自有神韵。”
他停了一停,伸手拿过了八寻的拐杖,随手一抽,拔出剑来,用手指轻轻一弹。
一声铮然剑鸣。
“我这一生,以刀剑成名,融汇古今招式,自创新当流。而新当流最出名的奥义,便是一之太刀,可人人皆知一之太刀,却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盲女静坐,一片黑暗中,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自己与对面坐着的老人,而在她的感知里,冢原卜传整个人似乎正随着这句话变得越发高大,一直撑破了房梁,高耸入云,头顶苍天……这当然只能是一个错觉。
因为老人身上的气息一变,给人的感觉便也截然不同。
“想我年少之时,与旁人不同,对于功名荣誉什么的基本毫无兴趣,而是近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剑道之上,每日勤学苦练,进步神速,很快就连几位师父都已不再是我的对手了。然而我却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为了寻找答案,踏上武者修行的旅途。
“从关东一路去往近畿,与众多流派的高手都有过切磋比试,其中不乏真正的生死之争,甚至还上过几次战场……险死还生。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想要的那个答案,自己所欠缺的某种东西——
“是势。”
冢原卜传说道。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剑势一说,听起来好似虚无缥缈,可不妨想想,就好比那些纵横沙场多年的宿将老兵,身上自然会带有一股惨烈壮绝的气势;手掌权柄,一言可定千万人生死的将军大名,威严所在,不怒自威,同样令人不可逼视;山中的隐士也好,静修的禅僧也罢,只要修行到了,都有属于自己的‘势’——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我等武人。
“一之太刀这个名字,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以贯之’的意思。万物虽殊,其情可类,尽归于一,剑法的道理如此,做人的道理也是如此。这就是我多年来的领悟,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八寻点头。
“很好,那现在开始,把这些话一点一点都忘了吧。”冢原卜传语出惊人。
八寻却不惊讶,只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悟出来的道理,却不是你自身的领悟,我的‘一之太刀’,也不一定就适合你,你的剑,你的势,需要你日后自己慢慢去找,慢慢去悟。否则断难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
“四度武骨,第一个阶段练形,第二个阶段借势,第三个阶段,则是养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后两个阶段乃是虚构出来的,因为它听上去实在是荒诞离奇了,直到回到鹿岛,灵山闭关千日,最后一天,国摩真人挟风雷而至,我才第一次见识到了第三度武骨,超凡,入圣——”
老人说到这里,闭了闭眼,仿佛再次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人,实在是很难想象那精彩绝伦的一剑,已经远远超出了借势的范畴,而是以自身引动天地之威,一剑出则天地惊……哈哈,不瞒你说,老头子我当时本来以为自己已将一身本领练到了极致,心中多少是有点骄傲自满的,直到那一夜,那一剑过后,才明白这是何等的目光短浅,何等的坐井观天,原来在武道之上,还有更加高深的境界,譬如汪洋大海,无穷无尽……”
他轻轻叹息着,语气却听不出多少失落,更多的还是一种孩童般的雀跃。随后睁开双眼,直直地望了过来:“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从你的身上,我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与当时相似的,凡世难及的气息。八寻,你有什么头绪吗?”
上一篇:我的聊天群友为什么都是外传人物
下一篇:妖尾:接收动漫角色的我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