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怎么连澪你也跟着她们一起欺负我。”敌众我寡,识时务者为俊杰,八寻叹了口气,果断投降,随后又作势要去掐自家女儿的脸蛋儿。
小澪“呀”的叫了一声,扭头就跑,哒哒哒躲到了初芽身后,探头探脑,发现八寻没有追过来的意思,这才小大人似地松了一口气,把小手在胸口拍了一拍。
“好了好了,八寻姐姐,你今天不是要出门吗?小澪这边有我们陪着呢,放心吧。”
初芽笑着安抚,民治丸则是在一旁跑前跑后,将斗笠和琵琶拿了过来,又蹲下替盲女系好绑腿——这倒不是八寻在故意欺负人,事实上,后者当惯了小老百姓,总觉得像这样被人伺候十分不好意思,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如坐针毡。
奈何民治丸坚持这些皆是徒弟的分内之事,“有事弟子服其劳”,她当年学艺的时候也没少帮师父师娘跑腿打杂。
“请不用顾虑,尽管使唤我吧!”
“所以我都说不用了……你给我坐下。”
忍无可忍,八寻拿拐杖在少女肩头“乓乓”敲了两下,让其坐回了原处,这才自己摸索着穿上草鞋,一低头的功夫,民治丸已经又凑了过来,帮她背上琵琶。
“民治……”
“哎呀,你就让她照顾得了,有什么可害羞的。”舞衣在旁边说风凉话。
“那下次我也照这样服侍你一回,让你感受一下这种滋味。”
“还有这种好事?”舞衣一脸惊喜,完了更是打蛇随棍上,“什么时候,我等不及了!”
八寻懒得理她,与另外三个听话的好孩子说了再见,戴上斗笠,推门而出。远远的还能听见舞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言为定,我等着喔!”
同时还有初芽哭笑不得的叹气声:“兄长……”
“怎么了,你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是她自己讲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也不想你的八寻姐姐变成食言小人吧。”
“呜咕……”
三言两语之间,初芽败退。
而八寻此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却依然将屋里的交谈声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摇了摇头,呼呼地笑了一声。自从大家搬到一起住之后,每天明显变得热闹了许多,她嘴上不说,心里面还是挺高兴的。
没错,她们五人如今已经住在了同一个屋檐底下。至于原因,则是与民治丸有关——既然她答应说要指导对方武艺,民治丸自然是要就此住下来的,然而山上的屋子一共就三间,一间是八寻母女的,一间住着天智姐妹,剩下的一间是仓库,有的没的各种杂物都堆在里面。
虽说可以帮少女再盖一间小屋,但在屋子盖好之前,总归是要有个住的地方。
“没关系的,我这段时间住在仓库里面就好。”民治丸一向是无所谓的,不过她能这么说,其它人却不可能直接把人丢到库房睡觉,那也太实在是悲惨了一点。
当时天智姐妹交换了一个目光,初芽正要说话:“民治丸姐姐就住在我们这吧,挤一挤……”
“一间屋睡三个人太挤了。”八寻摇头,“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小澪不占地方,在新住处准备好之前,就让她和我一起睡吧。怎么样,民治丸,你会介意和同屋吗?”
“不介意!”
“那就这么定了……”
她这句话还没说完,初芽已经猛地大叫起来:“不——行!”
如果八寻眼睛看得见的话,就会发现在她说出刚刚那句话的瞬间,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行,八寻姐姐,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和其它人睡觉呢!”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八寻欲言又止,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来了一句:“这有什么,我不是也和你们两个睡过吗?”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大雪飘飘,天寒地冻,为了取暖,她们晚上都是挤在一团睡觉的。
“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不要混为一谈!”初芽以前所未有的音量大声喊道,虽然说的话本身没什么道理,然而她表现出来的气势实在太过强硬,让八寻都不禁畏缩了一下,“总而言之,就是不行!不行!不!行!”
“好的好的,我明白了,你先冷静一下……”
“我现在!就!很!冷!静!”
那一天,八寻终于见识到了这位乖巧小妹妹的另一面——顺带一提,等到初芽真正冷静下来之后,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大脑过热直接变成了缩头乌龟,躲在姐姐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最后还是八寻与舞衣想尽了各种办法,好不容易将这位“天照大神”哄好,使大地重现光明,美食重归饭桌。
这就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所以最后到底为什么大家都住在一起了呢……八寻歪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着,想到有趣之处,仿佛眼前的黑暗也有了缤纷色彩,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一边脚步不停,拐杖笃笃的响声中,走过了熟悉的山路。
一片叶子被风吹了下来,飘飞着沾在了她的头发上。八寻伸手摘下,放在鼻端嗅了一嗅,不同于春的旺盛,夏的热烈,在这片落叶之上,同时有着丰收与萧索的气息。
秋的气息。
如今已经是永禄四年的七月下旬,天下皆秋。
那场发生在桶狭间的战役也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了,随着今川义元身死,骏府、三河、远江等地也随之变得风起云涌,尤其是三河一带,自从那位年轻的少主松平元康夺回冈崎,宣布从今川家独立出来之后,很快就与尾张的织田信长达成了盟约,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短短一年的时间,已将三河大部分地区收入囊中,气势如虹,与风雨飘摇的今川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因如此,有不少原本效忠今川的远江国人都开始起了别样心思,尤其是位置临近三河的井伊家,更是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不过这些外交层面的问题,与普通人暂时还没什么关系。
只要战火一时没有烧到自己,平时该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就习惯了战争,将生与死当成是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明天可能就要奔赴战场,今天的农夫照样耕地,小孩照样玩耍,商人照样吆喝做买卖,因其无常,所以可贵。
拐杖敲打在街道之间。八寻虽然与天智姐妹住在一起,看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但实则并没有在吃舞衣的软饭,平日里那些日常开支,都是靠自己亲手赚回来的。
赚钱的法子有很多,最方便的自然还是弹琵琶,经过几年练习不懈,她的弹奏水平日有精进,除了如过去那样直接在街上卖艺之外,时不时也会接到邀请,到宅邸里面为人表演。
多亏了她过目不忘之能,时下流行的歌谣能弹,整部《平家物语》同样可以一字不差地唱完,本事到了,自然不愁没有生意可做。
最初来委托的多是商贾和村子里的平民,前者举办宴会招待宾客,后者则是节日庆典等等,到了最近,偶尔也会收到来自武士的请求。基本上八寻并不怎么挑剔,无论对面是富商或是贫民,只要有时间就会答应下来——今天也是如此。
早上出门,等到事情办完已是晌午,八寻领了自己的那份报酬,又被主人家招待吃了午饭,一边往回家的方向走,一边解下葫芦,优哉游哉地抿了几口。
“咦?”
一路随意走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龙泰寺附近,她侧着脑袋,只觉得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十分熟悉,稍一回忆,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咽下嘴里的酒水,快步追了过去:
“法师大人!”
那脚步声微微一顿,随后却又继续往前走了出去,没有停下,也不曾出声回应。
“法师大人?”
她又唤了一声。
对方依旧一言不发。只有脚步声不停在走。
八寻终于反应了过来:“阿永。”
“嗯?”
走在前头的那人终于站住不动了,回过头来,“惊讶”地问道,“原来是八寻施主,你怎么在这?”
语气听起来一本正经到了极点,与平时毫无二致,还是那个成熟可靠的次郎法师——八寻摇了摇头,抿嘴一笑,没有提及对方刚刚无视了自己的事情,而是三两步赶了上去,与女子站在一起。
“受人所托,上门弹了几段平家物语。法……阿永你呢?”
最后关头,感觉到次郎法师的目光,她改口道。
女子微微一笑,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眼中满是笑意,显然心情很是不错:“我本来是想上山找你的,正好碰上了。”
“找我?”八寻一愣。
次郎法师并非是龙泰寺的地缚灵,平常三不五时也会上山一趟,偶尔还会留宿一夜,每到那时,就会表现出在寺庙里很难见到的一面,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对方的性格,应该会说“找你们”才对。
而要是像现在这样,特别点明要找某个人的话,则多半是有正事要做。
果不其然。
“对,今天早上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是给你的,所以我想着上山走一趟,顺便见一见初芽和澪她们。”次郎法师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八寻恍然,又问,“给我的信?是谁寄的?”
“我想想……按照那位送信之人的说法,好像是尾张的木下藤吉郎再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想邀请以前认识的友人参加,所以写了一封请帖托他送来——”
次郎法师顿了一顿,有些好奇,“这位木下是你认识的人吗?”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婚礼前夕
七月过去,八月到来,尾张的秋意日渐盎然。
尽管这一年的夏季,织田家与北边的美浓斋藤冲突频繁,但双方各有顾忌,谁都没有主动越过那一条线,让战争正式爆发。
织田信长这边虽然击败了今川家上洛大军,取得了一场奇迹般的胜利,然而自身的实力并未因此增加多少,对上国力更胜一筹的斋藤时依旧需要小心翼翼,深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而斋藤义龙虽则兵多将广,可惜一来背着弑父的恶名,难得人心,更兼领内豪族并不团结,互相攻伐,狼烟四起,让其头痛不已。
祸不单行,除了内忧外患之外,义龙更是在数年前染上了麻风怪病,饱受病痛折磨,甚至有传言称他在今年五月时已经病逝,即使各方仍在求证此事之真伪,可至少在织田这一边看来,美浓方的士气似乎确实有所影响,不复过往之勇猛。
无论如何,随着丰收的时节来到,驻守在前线的士兵们也都撤了回来,收割粮食,喜气洋洋,而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一桩喜事也降临到了清洲城的浅野又右卫门长胜家中——
他的女儿宁宁马上就要出嫁了。
话虽如此,对于一位老父亲来说,女儿嫁人这种事情究竟能不能算作一件喜事,多少还是值得商榷的,尤其这位新郎官并非是浅野长胜原本属意的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而是他麾下那个长相奇特如猿猴的木下藤吉郎,哪怕这是女儿的意思,这名老父亲心里仍旧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前田利家武艺高强,屡立战功,有着“枪之又左”的美名,又是荒子城主前田利昌的儿子,深得信长器重,前途不可限量;反观藤吉郎,身手平平,又是平民百姓出身,除了有点小聪明之外别无长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有什么成就,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宁宁嫁给了他,注定一生平庸,生活清苦,这让浅野长胜如何不忧,如何不愁?
可世事难测,本来以为前程似锦的又左卫门因为当着信长的面斩杀了同僚,惨遭放逐,即使在桶狭间立下了战功也没能得到信长的原谅,如今依旧是流浪之身,至于藤吉郎那边,反倒是得到了信长的青睐,短短数年间几次升官,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完全可以算是平步青云了。
更重要的是,女儿宁宁深深爱慕着他。
与这个时代大多数来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同,这桩亲事是由宁宁自己主动要求的,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契机,总而言之,等到浅野长胜有所察觉的时候,宁宁业已彻彻底底将一颗芳心都系在了这只“猴子”身上。
他一向疼爱自家女儿,自然不愿见到对方伤心,是以尽管心情复杂,依然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后来再见到藤吉郎时,越发觉得看不顺眼,好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似的,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对方看。
今天也不例外。
大喜的日子将近,家里家外所有人都在忙个不停,只有浅野长胜自己坐在屋内,独自喝着闷酒。过得片刻,妻子七曲殿匆匆走过门外,嘴里喊着他的名字,浅野长胜瞥了那边一眼,没有回话,又过了两分钟,妻子这才从另一边转了过来。
一见到他就开始唠叨:“哎呀,原来你在这里……在的话就应一声啊!”
“怎么了?”
“还不是婚礼的事情!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了,大家都在忙个不停,我想再让你确认一下邀请宾客的名单,看看有没有遗漏,免得到时一不小心得罪了谁……你倒好,大白天就躲在这边喝酒。”
“我才没躲,是光明正大地坐在这里,只不过你没发现而已。”浅野长胜没好气地回答道,一边又自斟自饮喝了一杯。
“好了,别喝了,再喝就要醉了。”七曲殿忙活着将酒杯酒壶收了起来,长胜并未阻拦,只是扭过头去,像是小孩子闹别扭一样,默默地看着窗外。
“话说回来,你平时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喝酒的,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不好。”
浅野长胜语气硬邦邦地回答。
七曲殿自然明白自己丈夫是在为什么事情闹别扭,一时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劝道:“你也别再纠结这件事了,姻缘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修来的,宁宁既然心仪藤吉郎,说明他们两个宿世的缘分不浅,而且正因为这门婚事没有利益参杂,所以才显得格外可贵啊。想想,要是宁宁嫁给了哪个武士,以后的生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不如稳稳当当,求个安心。”
“话是这么讲没错……”浅野长胜叹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突然问道:“宁宁呢?”
“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她正在屋内弹筝呢。”
“弹筝啊……那把筝弹了这么多年,连声音都变调了,本来说想帮她买一把新的,可惜家计状况不允许。要是我什么时候能在战场上讨取一个名将的首级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算了,不提这个了,猴子人呢?那小子前几天不是一直在附近逛来逛去的吗,明明我又没拦着他不让他进来,偏偏要在外面偷看,真是不知所谓!”
对方还不是顾虑到你的心情……七曲殿默默腹诽一句,清楚丈夫的性格,没有就后面的那句牢骚搭茬,只回答道:“藤吉郎的话,听人说他一大早就出城了,好像是去迎接一位友人的样子。”
“友人?”浅野长胜微微一愣,“那小子能有什么朋友?”
“谁知道呢。”
……
已经是秋天了。不管是扑面而来的风声,还是耳旁时高时低的虫鸣,以及放眼看去,道路周边栽着的树木,等等等等,虽然都是一样的东西,但因应不同的季节,也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风貌。
人也是一样。
从襁褓到少年,逐渐长得高大健壮,然后身躯马上又会佝偻下去,倘若有幸能活到百岁不死,则会整个人缩成干巴巴的一团,又枯又瘦,满脸的皱纹,仿佛树皮般斑驳。
然而不管其它人是何想法,对于木下藤吉郎来说,他根本想象不出自己老了之后会是怎样一副模样——他今年二十五岁,如果按照主公信长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歌谣,“人生五十年”来计算,则是刚刚过半。
在前半生的大多数时间里,他起初是一个光着屁股在田地里乱跑的捣蛋鬼,后来离开家乡,四处游荡,不甘平凡,一心想要有所成就。而到得现在,他已经是织田家的一员,受信长任命,领有俸禄百贯,手下管着三十个足轻,在清洲城也有了自己的一间宅邸。
不管由谁看来,现今的藤吉郎都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士了。
外表也变得与过去截然不同:
将曾经乱糟糟的头发梳成了一个整齐的发髻,身上脏兮兮满是污垢的旧衣服也换成了背上有桐纹,衣襟用金斓绣了边的无袖羽织,腰间挎着大刀,脸上干干净净,就连踩着的草鞋都是新的。
与当年的日吉丸判若两人,唯有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依然没有变化,一如多年之前,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权藏,怎么样,看到人了吗?”
权藏是他目前唯一的随从,一个做事很机灵的青年,听见藤吉郎的这句话,又跑到前面张望了一会,回来报告:“还没呢!”
“这样啊。”藤吉郎点点头,又抬起袖子,随意地擦了擦汗水。权藏在旁边劝道:“主人,我看时候还早着呢,您大可不用在这太阳底下呆等着,去附近的树下坐着歇一歇凉吧。或者干脆先回城里,这儿有我权藏看着就足够了。”
“不成,不成!”藤吉郎连连摇头,“这样岂不是显得我太怠慢了,反正天气也不太热,再等等!”
“您说怠慢……可您的那位友人不是白身吗?”权藏有点不赞同,大概是觉得自己侍奉的主人,身为武士,却对一介平民表现得如此殷勤,让他这个做仆人的都觉得多少有点没面子。
谁知藤吉郎听了这话,突然收起笑脸,表情变得严肃无比:“不要有这种想法!”这一声近乎是在训斥了。
权藏一呆,下意识低下了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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