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115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八寻见状反倒一脸无奈:“民治,我是开玩笑的,八寻是名字,我不姓八……”

听着师徒两人这段越来越没溜的交谈,阿秀在一旁欲言又止,止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地“啊”了一声——短短一声,却好似蕴含着千万种情绪,可惜在场没有人能够解压缩。

突然,火把摇晃的光芒中。阿秀倏然停住了脚步。

民治丸没注意差点撞上,所幸被八寻一拉,勉强站稳,而后者早已注意到了前面的动静,一只手扒拉着民治丸,一边悄然握紧了拐杖。

在他们的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身鲜血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着一身黑衣,但没有拿布遮脸,身上的衣物也与民治丸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不同,没有袖子,两条胳膊与半边胸膛都露在了外面,手中握着一把镰刀,刀刃上血迹斑斑,有新有旧。

四目相对,民治丸起初想要伸手去握自己的武器,只是身子一动,想起小澪还在怀中,又发现那人的视线只在自己与八寻的身上一掠而过,最后定定地看向阿秀。

“居然是秀千代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似乎是终于借着火光确认了长相,那人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开口说道,声音沙哑,疲惫,却充满了惊喜。

“是你认识的人?”八寻问道。

“啊。”

阿秀点了点头,举着火把,望着那人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几步之间,已经扑倒在地,就这样跪在了三人面前,用那沙哑的声音恳求道:“秀千代大人,首领还活着,那些叛徒们还没找到她,请您一定……一定要救她出来!求您了!”

……

第一百三十章 蝮蛇之女

俗话有云,好奇心害死猫。

然而猫有九条命,人却只有一条,若是想在这世上活得长长久久,总是要学着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正因如此,八寻并未留在现场,而是将这件事情留给了阿秀独自处理,自己则与民治丸、小澪早早回到了借宿的宅邸,稍微洗漱一番,吃了点东西,就睡下了。

一夜无梦,待到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阿秀已经回来了。她依旧沉默不语,那个手持镰刀喊她“秀千代大人”的男子也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当一个哑子不想说话,任何人都无法从她口中套出哪怕一个字……

当然,“啊”和“巴”除外。

但那个男子也好,阿秀的身份也罢,八寻内心实则都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经过与信长的交谈之后,从现有的情报线索中,很容易就能拼凑出拼图的轮廓。阿秀既然不提,她便也不谈这方面的事情,此后的两三天,只是与一大一小两名同伴出外游玩,回来再替阿秀换药包扎,查看伤口的状况。

幸好阿秀身体强健,虽然伤势严重,恢复起来也是极快,又很幸运地没有发生感染,短短数日间,整个人的气息明显比刚遇到时平稳了不少。她镇日足不出户,除了吃喝就是睡觉,十分安静,恍如一头蛰伏的凶兽,舔舐着伤处,默默等待时机。

大约一周过后,某个傍晚,本来已搬到浅野家住的藤吉郎突然回来了一趟,行迹有些匆忙,与八寻简单地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阿秀离开了。说是有主命在身,不出意外的话,两人接下来大约就是要前往城堡,与那位信长的妻子见上一面。

“八寻姑娘要一起吗?”临走之前,藤吉郎忽的问了一句。

“算了吧。”

“这样……也好。”

一问一答,藤吉郎笑了一下,与阿秀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了朦胧夜色之中。只是没过多久,他却又折返了回来,喊上八寻与民治丸,拉上房门,点了一根蜡烛。

昏暗的烛火摇曳不止,将几人的影子映在了墙壁上,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突兀而起,突兀而止,反倒更凸显出了深夜的宁静。藤吉郎双手撑着膝盖,脸上没有笑容,语气同样严肃:“阿秀姑娘离开了。”

“哦。”

“你不意外?”

“没什么好意外的,她本就归心似箭,能够老老实实留到现在,已经算是出人意料了。”八寻摇了摇头,“但有一说一,也不能怪阿秀姑娘太着急,倘若设身处地,换成是我,估计不会比她冷静多少。”

“听这话的意思,八寻姑娘对事情已经有所了解了?”

“只是猜想与推测……阿犬殿下前段时间曾提过一嘴,说阿秀姑娘与她的嫂子长相颇为相似,再加上楚叶矢众的追杀,以及阿秀姑娘表现出的身手,绝非庸庸之辈,即使不是斋藤族人,应该也有着一定的关系。而按照普通人的想法,要是好不容易摆脱了敌人的追杀,自己又身受重伤,接下来肯定是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专心恢复,等到伤势痊愈再做打算……

“我原本认为阿秀姑娘也是如此。她之所以拖着重伤的身躯,千里迢迢赶来尾张,便是为了寻求浓姬夫人庇护……然而醒来之后,阿秀姑娘却一反常理,急不可耐想要立即赶回美浓,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美浓尚有她牵挂的事物……或者说牵挂之人。

“不知道我这些猜测,中了几成?”八寻停了一停,笑着问道。

“不愧是八寻姑娘,当真慧眼……咳咳,心细如发!一切正如你所言,而我这趟回来,乃是受夫人吩咐,向你们二位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你们辛辛苦苦出手救人,完了仍是一头雾水——这也是阿秀姑娘本人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八寻微微一笑。

在旁边插不进话,一直专心听两人交谈的民治丸闻言更是坐直了腰板,眼中满是期待。她最喜欢听故事了。

“恩,那就先从这位阿秀姑娘的身份说起吧……”

不知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亦或者是在曾经那段周游列国,贩针为生的日子里得到了锻炼,藤吉郎的口才相当了得,远胜他之武艺,哪怕是一段乏味的琐事,经过他的一番编排,也能变得精彩纷呈、引人入胜。

更何况他接下来要讲述的这段故事,本来就和无聊扯不上半点干系,藤吉郎便也没有怎么加油添醋,而是专注于将整件事讲得条理分明,不至于让面前的两位听众听得迷糊:

“阿秀姑娘的本名叫斋藤秀,乃是斋藤道三大人的女儿,也是美浓国主义龙的孪生妹妹。”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他娓娓道来。

如果要将眼前的这件事描述得足够清楚,则必须要先从数十年前说起。斋藤道三秀龙,幼名峰丸,父亲松波基宗原本是负责护卫皇宫的北面武士,但随着应仁之乱的爆发,天下大变,松波基宗也丢了俸禄,沦为浪人,过着艰苦的生活。

由于无力养活孩子,在峰丸十一岁时,松波基宗就托了些关系,将其送到了京都的妙觉寺出家。只是没过几年,峰丸便自行还俗,又娶了一位卖油商人的女儿,将名字改成了山崎屋庄五郎。

据说庄五郎卖油的手法精湛无比,不用借助漏斗,就可以让油穿过一文钱中间的方孔注入容器,由始至终不会洒出一滴。后来一位武士目睹了他的这手本领,大为惊异,不禁生出爱才之心,劝说道:“你的这一手本事固然惊人,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商人的技能罢了。要是这份心思用在练武和研读兵法上,肯定回成为一个出色的武士!”

这位武士随后更将他引荐给了自己的主公长井长弘,庄五郎也成功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摇身一变,从此变成了领有俸禄的武士。而在长井氏家老西村正元去世后,庄五郎更是在长井长弘的主持下,顺势继承了西村氏,改名为西村正利,两年之后,又受封轻海西城,正式当上了一城之主。

但庄五郎并不满足于此——

当时的美浓国正陷入战乱,土岐赖艺与兄弟土岐赖武为了家主之位各起兵马,交战不休,庄五郎联合长井长弘,站在土岐赖艺这一边,顺利击败了敌人,正式坐稳了美浓守护的位置。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的长井长弘也顺理成章成为家中重臣,权倾一时。

然而好景不长,长井长弘很快就被庄五郎暗中派人杀害,庄五郎随后巧施谋算,最终如愿继承了长井家,又把名字改成了长井规秀。

此时的庄五郎已是土岐家无法忽视的一股力量,并且深得主公土岐赖艺信赖,数年之后,因为守护代斋藤利良猝然病逝,没有子嗣,土岐赖艺便命令庄五郎入继改名斋藤利政,就任为新的守护代。

一步步做大的庄五郎,一边将自己如今居住的稻叶山城改建成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一边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手段,逐步剪除主公土岐赖艺的势力,最终在天文十一年正式翻脸,举兵将土岐赖艺击败并流放,彻底完成了窃国大计,“蝮蛇”之恶名,天下皆惊。

但或许是得位不正的缘故,让他始终对身边人抱持着疑心,唯恐自己当初干过的事情被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尤其是长子义龙,由于义龙的生母深芳野原来是土岐赖艺妾室,以至于庄五郎,或者说道三始终怀疑对方其实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土岐赖艺的遗腹子。

这本来可能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但随着道三越发老迈,这份怀疑也与日俱增,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废嫡立幼,改立自己的小儿子孙四郎为继承人。

可还没有等他拿定主意,这个消息却已经不巧传进了义龙耳中,后者当即决定先下手为强,装病将两个弟弟孙四郎与喜平次骗到了居城,埋伏下刀斧手,将他们两人杀了。

道三听说消息,自知大事不妙,立即整兵备战,同时发信请求女婿信长出兵支援。只可惜双方兵力悬殊,道三仓促间只聚集了两千多人,义龙却尽起美浓大军,足足一万七千,在这种差距之下,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斋藤道三,同样无力回天,还没有坚持到信长的军队赶到,便已战死长良川。

曾经以阴谋窃国的蝮蛇,最终死于自己儿子的背叛,这何尝不是一种冥冥中的因果循环?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这段充斥着背叛与鲜血的故事中,有着一伙隐世之民的存在。就连归蝶也不清楚自家父亲是如何与楚叶矢众搭上线,又如何让他们效忠出力,只知道在道三发迹的一连串事迹当中,不管是长井长弘之死,亦或者是土岐赖艺的一众忠臣良将纷纷暴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着楚叶矢众的踪影。

然而随着斋藤父子反目,楚叶矢众内部也分裂成了两批,支持义龙的站对了队,日子依旧风光,支持道三的一派则是几乎在长良川之战中全军覆没,只剩下少数残党,东躲西藏,宛如丧家之犬。

“阿秀姑娘虽是女子,却从小就展现出了非凡的武艺天赋,道三大人于是动了心思,想将她培养成楚叶矢众的下一任首领,未来也好辅佐义龙,毕竟相比起外人,终究还是自家的亲人更值得信任……可随着道三大人内心生疑,不仅是义龙,就连这个女儿也开始变得生疏起来,继承楚叶矢的想法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不过讽刺的是,等到斋藤义龙起兵反叛,阿秀姑娘却毅然决然站在了自己父亲的这边,长良川一役中大显神威,可惜没能扭转战局,后来跟着那些落败的楚叶矢残党藏藏躲躲,直到前段时间,内部出了叛徒,位置暴露,遭受义龙麾下的楚叶矢众围杀,一番血战,阿秀姑娘顺利逃了出来,一路赶到尾张,似乎就是为了见浓姬夫人一面。”

“她们两姐妹感情很好么?”民治丸听到这里,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藤吉郎晃了晃脑袋,“但她们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场,在我看来,咳咳……这话可能有点逾矩了,我说你们听,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啊!总而言之,在我看来,她们两位好像并不是特别熟悉,互相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尴尬。”

“那为什么——”民治丸有些不解。

如果不是感情好到某个程度,又怎么会专门像这样不惜拖着伤势,也要过来见对方一面?

“或许……”

不知道为什么,八寻似乎莫名有些理解阿秀的想法,过来见妹妹一眼,并不是因为两人关系很好,而是……在这个世界上,她可能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两个弟弟被哥哥剁成了肉泥,父亲一直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理应是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双胞胎哥哥,却是杀父仇人……说实话,这一家子确实称得上极品中的极品,个个身怀绝技,八寻稍微将自己代入了进去,当时头皮就快炸开了。

思来想去,大概只有早早嫁出去的妹妹归蝶,能够带给阿秀一丝亲情方面的慰藉了。

真是个可怜人……

不过比起藤吉郎所说的“过去”,八寻更关注“现在”。依旧是她刚刚提出的那个问题,按照正常人的想法,阿秀既然已经来到尾张,接下来最合理的做法自然是找个地方安心养伤,而不是这么匆忙赶回美浓。

虽说人们常常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挂在嘴边,不过这话讲的其实是一个“灯下黑”的道理,并不适用于大多数场合,对于阿秀而言,此时的美浓恰如龙潭虎穴,九死一生。除非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否则肯定不会蠢到明明逃出生天,却又折返回去,自投罗网。

“关于这个问题……”

藤吉郎叹了一口气,“就像你说的,阿秀姑娘似乎是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在那场惨烈的围杀中,正是因为有对方的掩护,阿秀姑娘才能活着逃了出来。而那个友人则是生死不明,所以她明知危险,也要回去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灯烛静静燃烧。

“最后一个问题。”直到八寻开口打破寂静,“藤吉郎,你刚刚有说过,这些话是浓姬夫人让你告诉我们的,对吧?”

“没错。”

“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话是她想让你转达的吗?”

“没有了。”

“真的?”

八寻又问了一遍。

藤吉郎这次并未立即回答,只是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民治丸那张被烛光照亮一半的面容,目光又似乎往更旁边转了转,隔着一面墙壁,看到了某个此时应该正在睡梦中的稚嫩身影。

一瞥之间,他又收回了视线,直视着八寻,坦然答道:“夫人要我说的确实只有这些,没有别的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八寻大菩萨

夜深,深夜,孤月高悬,静静守望着入睡的众人。

清洲城内外皆是一片安宁,农夫也好,武士也罢,大概都已沉沉睡去,但归蝶依旧坐在一盏烛火旁边,正借着昏暗的烛光缝制衣物,门外的走廊上不时传来脚步声与铠甲碰撞的声响,那是值夜的侍卫。

“啊……”

就在这稍一分神的功夫,指尖突然一痛。归蝶倒吸了一口凉气,把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那摇曳的火光映在她眼里,竟让那点漆般的瞳孔深处浮现出了一抹明晃晃的红色。

不过这红色立刻就不见了——她放下手里的衣裳与针线,轻轻吹灭了烛火,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归蝶眨了眨眼,片刻之后,就又看清了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丈夫。

信长并没有垫着枕头,而是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躺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那沉沉的呼吸声,让人不禁联想到春日隐隐的轻雷。

归蝶脱下外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衬,也跟着躺了下来。

平时的话,她虽然不如信长那样一躺下就能呼呼大睡,可是基本只要闭上双眼,放空脑袋,很快就能睡着。唯独今天晚上,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呆呆看着天花板上,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翻了回去。

“怎么了,睡不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旁边的信长突然睁开了双眼。四目相对,归蝶不由一怔:“您怎么醒了?莫非是我吵到您了么?”

“确实。不过就算没有阿浓你在旁边翻来覆去,信长该醒还是会醒,否则一睡不醒,那不就变成死人了。”

“……有道理。”

“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可不像你。是在担心你的姐姐?”虽是问句,却是一副笃定的口吻。

“对。”归蝶垂下眼睑,一声叹息,“姐姐她从小性格倔强,只要认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既然要回去救人,拦是肯定拦不住的。换成往常,我倒也不会担心成这样,但她如今有伤在身,对手又是父亲大人一手调教出来的楚叶矢精锐,只怕……唉,就是不知道藤吉郎有没有把话带到,那位八寻姑娘又会不会答应帮忙……”

“若是这一点,阿浓你大可不用担忧。”

“哦?”

本以为信长是想要出言安慰,归蝶眼中闪过一丝期盼,谁知他再开口时,却道:“要是我没猜错的话,猴子他根本连提都不会提这件事,如此,自然也用不着担心那个盲姑娘答不答应了。”

“这……可我看藤吉郎平时不是挺可靠的吗?”

“他平时办事确实可靠,但可靠与否,像这种看法原本就是因人而异——这件事情如果是信长交代下去的公务,以猴子的个性,必然会尽力完成,但这是阿浓你拜托的私事。既是私事,便有斟酌的空间,

“尤其那个盲姑娘还是猴子多年前认识的朋友,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贫贱之交更珍贵的了,所以他哪怕有点私心也不奇怪。不!只要是人,肯定会有私心,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个盲姑娘多半有家有室,毕竟连小孩都这么大了,猴子顾及旧日情谊,不愿她涉足危险实属正常……在信长看来,猴子今晚大概只会告诉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阿浓你的请求,则是像吃泡饭一样,唏哩呼噜。

“而等到明天一早……不,猴子的话,应该会拖到正午时分才过来,一脸歉疚地跟阿浓你报告说他已经绞尽脑汁,鼓唇弄舌,可惜依旧没能说服盲姑娘,以他那精湛的演技,说不得还要滑稽地大哭一场呢。到时候阿浓你可千万别心软了,信长允许你狠狠骂他一通解气!实在气不过,甚至可以上去当着众人的面踹他两脚!”

信长说得眉飞色舞,看似替自家妻子出气,但归蝶自然听得出来,对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在帮藤吉郎说话,实在气不过,尽管打骂,只是打完骂完,出了口气之后,也就不要想着再进一步了。

“当然了,阿浓你也没必要生他的气。”他忽的话锋一转,“就算猴子老老实实,将你的请求一字不差告诉对方,那位盲姑娘十有八九仍然是会拒绝的——这话可不是空口无凭,信长不久前刚刚与她见过一面,在胜三郎家里聊了几句,虽说抛出了诱饵,对方却没有咬钩。”

“钩子?”

“就是阿浓你也知道的那件事。”

“原来是那件事情啊。”归蝶恍然。

自从岳父道三身死,斋藤义龙掌权以来,信长便将攻略美浓当成了现今的第一要务,一来弑父罪行天理难容,他打出为岳父报仇的旗号,先一步就占了大义名分;

再者,早在父子两人彻底反目成仇,兵刃相向之前,道三已经有所觉悟,不仅早早就写下了遗书,更特意著书一封,命人送给了信长,曰:“美浓一国现由织田上总介所有,信长得此让状,必须遣兵渡此。”

或许是这条蝮蛇早早就洞察了自身的死亡,即使注定身死,也不愿意让自己辛苦夺来的领国落入——他自以为的——旧主一脉手中,与其让义龙成为美浓之主,倒不如将其送给自己的女婿!

他对信长的评价一直很高,甚至和家臣感叹道:“看来我的子孙也只能为上总介牵马为奴了!”这句话后来辗转传进义龙的耳中,令父子间的感情更加恶化,最终演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也正是因为道三的这封遗书,让信长拥有了宣称美浓的正当理由,许多美浓国内的土豪国人,不管是出于利益权衡,或是忠心于道三的,都在暗中与信长来往密切,教义龙头疼不已。

不仅如此,信长更是三不五时就会去找寻一些民间异人,要么是对方主动上门求见,要么是听说传闻后信长自行前往拜访,请他们前往美浓打探情报,只要这些人可以安然归来,并且带回相应的消息。

即使这些情报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信长也会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予以重赏,从不吝啬食言。

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可堪一用的手下,但当地出身的人一开口就是尾张腔调,言行举止也都带着这片土地特有的感觉,是瞒不住有心人的。必须是那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外人,才能骗过义龙手下的楚叶矢众,成功打探到有价值的情报。

藤吉郎最初也是这样加入织田家的。他虽是尾张生人,却已经在外头闯荡了十多年,早就改掉了乡音,举止之间也再看不出曾经的痕迹,在集市上与信长偶然相识之后,自告奋勇,偷偷潜进美浓,替信长办成了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