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嗯。”
男人点了点头,他正是这一代的蜂须贺家主,小六正胜。尽管被世人当成是野武士甚至野盗的头领,但他的眼神与寻常盗贼不同,闪烁着刚毅的光芒,顾盼之间,甚至会让人有一种被猛虎注视的错觉。
“国吉,那东西研究得怎么样了?”
“这……抱歉,依旧没有什么进展,让您失望了。”
“不要紧,毕竟这是过去千百年来听都没听说过的新鲜玩意,一时半会造不出来也很正常……不过话是这么说,具体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成品没有,有的话拿过来让我看一眼。”
“是。”
那个名叫国吉的匠人点点头,吩咐弟子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根黑漆漆的长筒。国吉接过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这就是我们目前为止的成果了。”
“哦,这支铁炮不是还挺有模有样的嘛!”小六咧开嘴角,将这长筒在手里掂了一掂,愉快地笑着——铁炮是这个国家的称呼,而在四海之外,更多的则是将这种武器称作火绳枪,因为要靠燃烧的火绳点燃火药,故此得名。
“实在惭愧,只有外壳看着还行,关键的内部却仍是……”
“我都说了,不用着急!铁炮从海外传进来是天文十二年的事情,到现在满打满算还不到二十年,从那之后,各国的武家豪族都在争相制作这种新武器,要么就是从外国人那里花重金购买……最近倒是听说纪州那边也有自己的铁炮卖了,但价格还是太贵,不是我们负担得起的。
“所以小六我才将你从堺町请了过来,就是因为看中了国吉你的本领,但刀枪和铁炮毕竟不是一回事,不用着急,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来,只要能够先把第一支铁炮捣鼓出来,接下来再想做多少都不是问题了。”
“是!”
“那就先这样吧……对了,这支铁炮能发射不?”
“可以是可以,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准头不行……”
“这样。”小六皱了皱眉头,旋即松开,“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就让我试射一发吧。来,让我看看这东西具体是怎么个用法。”
他将手里的铁炮还了回去,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国吉装填火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演示过一遍,又递过来。这粗豪的男人举起铁炮,煞有其事地瞄准了一下——乓!
浓烈的火药味在一瞬间弥漫开来,巨大的声响恍如惊雷,周遭的飞鸟扑簌簌展翅四散,然而下一个瞬间,还没等小六看清楚这发子弹打中了哪里,突然感觉手中的长筒猛地一震,竟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
他呆了几秒钟,扭过头来,一声不吭地望着自己重金聘来的工匠,目光意义明确:这是准头不行的问题吗!
“抱歉。”国吉脸上满是愧疚,“明明拿了您这么多的报酬,我却……”
“哈哈哈哈,别放在心上!”
小六闻言忽的又笑了起来,那只尚带着硝烟气息的大手在对方肩上重重拍了拍,“明年也好,后年也罢,直到出现一统天下的势力为止,战争都是会一直打下去的,慢慢来就好!”
就在这时,他突然如闪电一般扭过头去,随手抓起了靠在旁边的长枪。下一刻,只见树林里一个身影浮现出来,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孔,小六这才放下戒备:“原来是新七啊,怎么了?”
“主人,织田家有客人来访。”
“织田家?”
小六闻言一怔。
“我们与织田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个……据说是私事。”新七的神情同样疑惑,“那人自称日吉丸,与您是旧识,有事情想要求您帮忙。”
“日吉丸?”小六在脑子里想了想,摇头道,“没印象。”
“那我去吩咐一声,叫下人将他们赶出去?”
“去吧。”
小六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然而过得一会,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大声喊了起来:“等等,新七,你回来一下!”
那声音响亮之极,将整片树林震得晃动不已,新七本已走出一段距离,又被这嗓音喊了回来。
“你说的那个日吉丸,长得是不是跟猴子一样?”
“这么说来,确实很像……”
“那就没错啦,哈哈,原来是他啊,这就不得不见了,嗯,不得不见了!”
……
“我与小六大人是在三河认识的……当时我还是浪人,没钱投宿旅店,只好随便找了个河边打算凑合一晚,谁知小六大人正好带人路过,不小心一脚踢到了我的头上……”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过来了,大概是因为被踢到的地方实在太疼了,一下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明明对方体格又高又壮,还佩着大刀,我却一点都不怕,跳起来揪着对方的衣领要他道歉……”
“你不是说他长得又高又壮吗,居然还能揪到他的衣领?”
“所以我说是跳起来了嘛……而且八寻姑娘,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其实也没那么矮的——”
“好的好的,后来呢?”
“好敷衍的态度……算了,总而言之,要是那个时候换成其他脾气坏一点的武士,我的这条小命说不定早就交代在那儿了,幸好遇到的是小六大人这等人物,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夸奖我胆识过人,还把我留在身边,吃了好几个月的白饭呢。”
小六走过长廊,远远已经听见了那个快活的声音,与印象中一模一样,让他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而或许是听见了这边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交谈声忽然停了下来,待他来到门前,只见那个长相如猴的矮小青年双手伏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小六大人,好久不见。”
“哈哈,不用多礼,快把头抬起来,让我好好瞧一瞧你那张令人怀念的脸!”口中大声说着话,小六一边从他身边走过,转身坐在了上座的位置。
而这时藤吉郎也依言直起了身体。目光相对,小六拿手指点了点他:“我曾经听说织田家最近多了一个叫木下藤吉郎的人物,虽然长得古怪,但办事牢靠伶俐,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你,如今看来,倒是猜中了。”
“诚惶诚恐,这都是多亏了小六大人您,否则的话,要不是您当初施以援手,猴子我早在几年前就死在路边了,又岂会有今天。”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不过这次专门过来找我,应该不光是为了叙旧吧?还有你身后的这位……”
小六的视线移向了旁边,望着那名安静跪坐的年轻女子。对方散着长发,长相稍显稚气,闭着双眼,身上并没有什么气势,以至于最开始差点被他忽略掉了。她刚刚也跟着藤吉郎一同行礼,如今重新坐直,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还微微笑了一下。
“哦,这位是八寻姑娘。”藤吉郎急忙介绍道。
“我知道!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你们两个聊天了,所以我问的是,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不对,要问的不是这个。猴子,你是知道我的,小六是个生活在山野之间的粗人,说话不喜欢绕来绕去,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小六大人直爽,既然如此,猴子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这位朋友有事想去美浓一趟,但您也清楚,两国现今的局势剑拔弩张,沿途关所重重,百般刁难,就算插了翅膀也不一定能飞过去。”
“确实是这样。”
“在这种局势之下,就连我家主公,去年曾在桶狭间大败今川治部大辅的织田上总介,怕是也只无能为力。”见藤吉郎一本正经说着自家主君的坏话,小六挑了挑眉毛,没有否认,也没有打断他。
“……然而在猴子我看来,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这件事,那无疑便是川并众的头领,蜂须贺小六正胜大人。正因如此,猴子我才带着我这位朋友前来,想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一个忙。”
他把话说完,小六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脸上似笑非笑:“你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但我怎么记得就在刚刚,你还说自己能否有今天,全都是多亏了我小六的帮忙。”
“正是。”
“所以是我有恩于你,就算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面,也应该是你帮我一个忙,如今怎么却反过来了?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人送进去,就算有,我又凭什么替你承担这个风险?这对我有半点好处么?”
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怒是喜,脸上的表情也带着一丝戏谑,似乎是在逗弄着眼前的猴子。
“大人误会了。”藤吉郎摇了摇头,“我所说的往日情分,当然不是指我与您之间,毕竟猴子我就算脸皮再厚,也不能像这样颠倒是非呀!”
“不是你的话,那又是谁?”
“当然是小六大人您与美浓公的交情了。”他回答道。
“……哦?”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小六的气势陡然一变,眼神也蓦地变得凶恶起来:“猴子,说话可要小心啊!”
“哎,本来就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又何必害怕摊开来说呢?”
哪怕是被那锐利的目光盯视着,藤吉郎脸上也找不到半点畏惧之色,他将腰板挺得笔直,侃侃而谈,“蜂须贺一族位于尾张的织田、三河的松平,以及骏河的今川这些势力之间,宛如一座孤岛,却直到现在也没有被任何一方吞并,甚至不曾向谁屈服过,这难道不是因为有美浓那位老大人的庇护吗?当年那场长良川的战役,难道小六大人不曾身在其中吗?
“然而随着道三大人身死,其子义龙篡位自立,这份庇护,只怕也不复存在了吧?”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小六面沉如水,那张本就黝黑的脸上看不见表情,只有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只盯视着藤吉郎。过得许久,他才冷冷地说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猴子我只是想说一个浅显的道理,受人滴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实不相瞒,道三大人虽然身死,仍有子女留在世间,不是上总介大人的妻子,也不是犯下弑父罪行的新九郎义龙,而是义龙的孪生妹妹,阿秀姑娘。而这位阿秀姑娘现如今人在美浓,身受重伤,危如累卵,随时都有可能丧命,我们虽然想要救人,却苦无穿越国境之法……”
“你想让我报恩?”
“这是一方面。”
“意思是还有另一方面了?”小六眯起了双眼。
“另一方面,这同样也是猴子我的报恩。”
藤吉郎收起了笑容,正色说道,“当年您看我独自一个人躺在路边,饥寒交迫,心生不忍,于是出手相救,现在我对您也是抱持着同样的感情。请您好好地想一想吧,不管您与道三大人有过什么约定,现在都已经不复存在。
“而斋藤家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呢?自从土岐以来,君与臣,父与子,兄弟之间争斗不断,内政荒废,人心惶惶,国人割据,互相征战,义龙重病在身,无力约束臣下,更有传言他已经病逝,而他的儿子喜太郎更是不堪大用,可以这么说,曾经强盛一时的美浓国,现在已是倾覆在即了!
“此外,请您再想想东海三河的局势,我家主公年前已经与三河的松平元康殿下结成了盟约,再无后顾之忧,一旦斋藤家土崩瓦解,您既无法依靠今川与伊势,又被三河抛弃,到时织田家的大军杀上门来,您又该如何是好?”
藤吉郎语气恳切,小六神情莫名:“你是想说,要是我不投靠织田,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是来给信长做说客的?”
“不敢。”
这话说完,他又将双手撑着地板,深深地低下头去。小六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又看向另一个人:“你叫八寻?”
“是。”
“你想去美浓?”
“是。”
“为了救道三的女儿,那个叫阿秀的人?”
“是。”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我会帮你进入美浓,但也只会帮你一个人,至于这只鼓唇弄舌,危言耸听的猴子——”
小六猛然长身而起,一脚将藤吉郎踹了出去,看着他如皮球般骨碌碌滚出去老远,余怒未消,“哪怕织田信长真的带兵杀过来,甚至天塌下来了,我小六也不可能给他卖命,知道了就赶紧滚蛋!真是碍眼!”
他拂袖而去。
过了半晌,藤吉郎揉着刚才被踢的肩膀,挪啊挪的,又爬了回来:“嘶,好痛……”
“这回怎么不跳起来揪他的衣领了?”
“八寻姑娘……我这可是在帮你说话,你再怎么样也该安慰我几句吧。”
“有什么好安慰的,我觉得你这一脚挨得纯属活该。”
八寻笑着摇了摇头,“本来说完前半段就够了,偏偏要画蛇添足,把人惹得勃然大怒,说实话,你当着他的面说了这些话,他只是踢你一脚,没有拔刀砍你,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此言差矣。八寻姑娘,这你就不懂了吧,猴子我在过去的人生中领略到了一个道理——人的性子总是折中的,如果我只说想让他帮忙送你进美浓,小六大人多半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就算最后肯帮忙,也免不了一番扯皮,最后更是会索要一大笔报酬……正是因为我的‘蛇足’把他气到火冒三丈,头脑被愤怒填满,也就顾不上计较利益得失了。小六大人性格豪爽,一诺千金,只要答应了就不会毁约,所以八寻姑娘尽可安心。”
藤吉郎振振有词,一副“我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你非但不领情,居然还出言嘲讽真是岂有此理”的模样。
只是八寻并未被这种表现欺骗:“说归这么说,不过你肯定也在期待着这位蜂须贺小六听完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纳头就拜吧?到时候单凭着一张嘴就替上总介收服了这帮野武士,一大笔功劳到手,呼呼,真是想想就开心,对不对?”
“哎,这……”藤吉郎眼睛骨碌碌直转,支支吾吾地回答,“不能说有吧,也不能说没有,就是确实像八寻姑娘你说的,有一点点这方面的心思,但也只有一点点……”
“所以你是活该。”
“无……无话可说。”藤吉郎捂着心口,一脸受伤地叹了口气,紧跟着却又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谈妥,猴子我也该按照小六大人说的,乖乖滚回去了。八寻姑娘,虽然我感觉你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还是万事小心!”
“多谢。顺便跟我向你家宁宁问声好……还有这个,给。”
想起什么事情,八寻从袖子里摸了几摸,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藤吉郎好奇地接过来:“这是什么……额,红、包?”他看着上面那两个歪歪斜斜,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愣了半天才认出来。
“在我的故乡,别人结婚了都要送个红包……之前忘了,现在正好想起来。”八寻解释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伊贺还有这种习俗——话说回来,八寻姑娘,中间这行字……是字没错吧?”藤吉郎犹犹豫豫地问道,“我没看懂写的是什么,能请你口头上再说一遍吗?”
“哦,是欠条。”
“欠条?”
“对,本来红包里面是要放钱的,但我手头现在没什么钱,所以先打个欠条。等以后有钱了再补上。”
八寻理直气壮地答道。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夫人驾到
美浓,井之口。
自从斋藤道三窃国以来,这位市井出身的领主深知商业贸易重要性,多年来着力发展城下町之建设,将这片土地治理得井井有条,更大刀阔斧,屡次修筑,将居城稻叶山修筑成了一座难攻不落的天下名城。
城郭凭山而建,里外三层,哪怕人在数里之外,抬头都能望见坐落在稻叶山顶的本丸,恍若一只蹲伏着的雪白飞鸟。倘若是在太平时节,这一幕便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能够让周近的领民安下心来,同时对领主常怀敬畏。
事实上,斋藤道三执掌美浓多年,虽然由于放逐原国主土岐赖艺的惊人之举,遭到了其它大名的敌视与忌惮,南边的织田信秀与北方的朝仓孝景一度打着拥护土岐的名义联军来犯,然而数万大军围困稻叶山城多时,非但没能如愿攻陷,反倒被道三抓准时机,带人出城一轮猛攻。
结果联军大败,光是织田军的伤亡便不下五千,其中包括信秀的弟弟信康与家老青山信昌等重量级人物,据说信秀最后逃脱之际,身边只剩下六七个近侍。经此一役,尾张元气大伤,织田信秀也因此放下了攻取美浓的想法,转而寻求向三河方向扩张发展。
从此即便美浓国仍旧大战小战不断,但至少在道三身亡之前,再没有发生过这种大规模的战役,稻叶山城亦是岿然不动,固若金汤。
及到义龙弑父,为了稳定国内的形势,将不少权利都放给了麾下重臣,以类似宿老合议制的形式管理国政,却也因此威信渐失,无力控制国内豪族彼此内战攻伐。
织田信长趁虚而入,依靠外交手段接连拉拢了美浓境内的几位城主,一步步将手伸了过来,而义龙或许是重病缠身——他不幸罹患了当今无药可治的麻风病——迟迟没能做出有效的反制手段,一时之间,民不安枕,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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