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三岛独步见状一声嗤笑，左手空出，当空一抓，随手接住了迎面飞来的女孩，瞥了一眼，随意丢在地上，像是根本没有将对方放在心上一般，几步之间，距离进一步缩短。
夜风呼啸，吹得他须发皆张，宛若佛经中的恶鬼修罗，教人不寒而栗。
“你这人不守信用，我已经把人给你了，你还追我作甚！”一边卖力奔逃，加藤段藏一边还在怒声呵斥。
但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陡然间，一股猛烈的心悸感涌了上来，来不及回头查看情况，他已凭借着本能双足一蹬，往前直扑了出去……
乓！
一声钝响。
尚未落地的黑衣身影被大刀拦腰击中，直接被打在了地上，形状宛如一滩烂泥，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一追一逃，看似漫长，其实不过短短数十秒，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另一个男子这时候才刚刚回过神，急匆匆从后面追了过来，嘴里嚷着：“三、三岛兄，人解决了吗？”
“没有。”
三岛独步手腕一翻，大刀从地上挑起了那摊“烂泥”，却是一件孤零零的外衣，那个干瘦的老头竟已不知去向。
他撇了撇嘴，甩开这件臭烘烘的衣服，重新将大刀扛回肩上：“空蝉之术……不愧是北越闻名的‘鸢加藤’，虽然武艺稀松平常，一身逃命功夫倒是不差……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本来正往这边跑来的男子听到这个评价，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才好。可他看了看那件被三岛独步信手丢开的外衣，又有些头疼：“没能在这里杀掉飞鸢，万一他想寻咱们报仇的话……”
“那我就再出一刀。”三岛独步毫不在意地答道。
男子只能干笑。
“好了，把这个丫头带上，赶紧回去吧。本来还以为这回能遇上高手的，真是扫兴……”他叹了口气，并不理会地上躺着的女孩，转身就走。
男子点点头，上前两步，正打算把这个天智家的小姑娘带上，忽的，耳边好似传来了“嗖”的一声轻响。
有什么东西沿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头顶的月光恰巧被一片浮云遮蔽，两人又没有带着灯笼照明，视野难免有些昏暗，过了几秒，待到云开雾散，男子这才在面前几步之外的树上，看到了一支锐利反光的四角飞镖。
忍者用的手里剑。
耳朵的疼痛变得清晰起来了，他抬手捂了一下，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掌心全是鲜血，不知道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心中有些茫然，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眼前已经落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刀鞘挥砸间，两枚铁制的手里剑落在了脚边草丛之中。
“看样子来的不止有鸢，还有藏头露尾的老鼠。”
反手将大刀往地上重重一敲，虽然遭受偷袭，可三岛独步并没有丝毫恼怒，眼中反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躲在暗处的沟鼠！这种伎俩杀不了我，赶紧从洞里钻出来，面对面跟我较量一场！”
他的嗓音滚滚如闷雷，震得整片树林都在晃动，叶子一片连着一片纷纷落下，也正是在这乱叶纷飞间，一道身影蓦然从阴影里浮现而出，瘦瘦小小，一根木杖，静静握在掌中。
“哦？”
一动，一静，一高，一矮，相对而立的两人，如同天平的两端，对比鲜明。
三岛独步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微微眯起双眼，若有所思：“我对你有点印象……你就是前两天接了龙宫宝签的那个人。你还活着，也就是说，去杀你的那几个人都失败了？”
“托您的福。”
少女抿嘴一笑，语气轻柔。
“哈，看来你多少也有点实力在身，怪不得敢管这趟闲事。”他瞥了一眼钉在树上的手里剑，“但我轻易不杀女人，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立刻夹着尾巴滚得远远的，还能保住小命，否则的话——”
"三岛兄，这……"
别人都杀上门来了，怎么还能放走呢？必然是要灭口的啊！
男子在一旁欲言又止，内心焦急，然而顾忌三岛独步的脾气，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开口劝阻。
反倒是那个在情报里莫名其妙拿到龙宫宝签，没多久又将其赠送出去的少女摇了摇头：“首先，小女子没有尾巴可夹，也不知道该怎么滚才能滚得远远的；其次，这件事于我倒也不算完全是一件闲事——唔姆，虽然到刚刚为止确实是闲事没错，但……现在不是了。”
她伸出一根食指，绕过三岛独步，径直点了点那个白净男子：“你们刚刚不是才提到我，怎么，如今本人就在你们面前，就不打算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聊到你了？”
这边的两人微微一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三岛独步却蓦地两眼一亮，“这个年纪，这副模样，手里剑技艺娴熟，并且……还是个瞎子。”他盯着少女合上的双目，“你就是天枫家下落不明的遗孤？”
“正是瞽女。”
右手持着拐杖，左手轻轻一放，按在了杖头，少女微微侧着脑袋，对着两人展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如何，惊喜吗？”
……
第十三章 天枫流
“如何，惊喜吗？”
柔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出。
这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彼此的困惑与怀疑——世上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他们刚刚才提到了一个几年前就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小孩子，为了找她人力物力耗费不少，挖地三尺也没打探出半点情报，结果这孩子莫名其妙的就跳出来了？
守株待兔里好歹还有个守字，如今的情况就好比一个人正慢悠悠往树边走，没等走到，一只兔子已经飞奔而至，迫不及待一头撞晕在了树桩上。这般情景，难免心生疑窦。
但再怎么怀疑也好，人既然在面前了，总是要做点什么的。
“你……”
那衣裳考究的男人刚想开口，三岛独步却抢先踏出一步，目光灼灼，洪亮的嗓音一瞬间压过了前者：“你说自己是天枫五郎的女儿，那你有继承他的本事么？”
“阁下所言，莫非是家父自创的天枫一刀流？”八寻反问。
“没错。”
三岛独步咧开大嘴，数条伤疤勾勒出了一个狰狞的笑意，“传说中糅合了伊贺忍术与中条流之精要，神妙无伦的杀人技法，我早就想领教一下了。只可惜你爹死的太早，又没收徒弟，本以为这个流派在他死后就失传了……现在看来，又不尽然。天枫吾郎的本事，你会么？”
他的语气越发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少女偏了偏头：“略懂？”
“好！好！好！”
连着三声大笑，第一个“好”字时他仍在原处，第二个“好”字时整个人却已飞跃向前，刀鞘当空一扫，如弥天黑云，重重落下！
直到破空声呼啸而来，第三声“好”才倏然响起，闷雷一般朝着周遭汹涌而出，而一击既出，激起的劲风将少女满头黑发吹得乱舞翻飞，光洁的额头在明月下一闪而逝……
唰！
衣袖腾空而起，少女的身形乍然缩成一团，沿着三岛独步这一击的罡风，往后方飘飞了出去，瘦小的身躯宛若一片树叶随风飘荡，摇摇晃晃，晃晃悠悠，停在了数步之外。
被掀开的刘海这才落下，恰好遮住了一双柳叶般细细的眉毛。
砰——
稍迟一步，那刀鞘终于狠狠砸在地上，尘沙滚滚，草叶纷纷，三岛独步单手一甩，重新将带鞘大刀扛在了肩上。
虽是一击失利，他的表情却充满了喜悦：“天叶无依，扬曳纷拂，天枫吾郎的成名绝技！看来小瞎子你没有说谎，确实是天枫一族的幸存者没错。”
“什……三岛兄！既然她就是我们找了这么久的天枫遗孤，那我们……”一旁的男人早在三岛独步大笑出手之际就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早早拉开距离，此时听见这话，又惊又喜，也顾不上可能会惹恼对方了，赶忙出声提醒道。
“我知道。”
三岛独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安心，虽然我不聪明，却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人。”
“那是最好……”
男人松了口气，正想擦一擦冷汗。
谁知三岛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轻易不杀女人，因为女流之辈太过羸弱，杀之无趣……但天枫家的丫头，你是例外。”大刀一挥，遥遥指向少女，“拿出你全部本事，我赐你一场痛痛快快的死亡！”
“等，三岛兄，不可、不可啊！”
刚刚落下去的心脏又蹦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找到的关键人物，岂能让这个莽夫野兽三两下给打杀了！
有心阻止，无奈实力低微，对方又明显不是那种听得进去别人说话懂得权衡利弊的类型，男人也远远不至于头铁到为了职责与任务情愿莽进战局，用自己的性命看看能不能阻止三岛独步大开杀戒的地步……
唉，死就死吧，反正之前那么多年大家伙其实也都当这个小瞎子早早死掉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何况这不是还有一个天智兄妹吗，交代下来的任务毕竟是达成了，想来头目即便知道了今天晚上的事情，也不见得会怪罪自己……
大概？
在心里草草安慰了自己一下，男人摇了摇头，不再劝阻三岛独步，而是转头看向刚刚被加藤段藏抛下的天智初芽。
仿佛正看着自己最后的保命符。
……
天也苍苍，地也茫茫，若叶翩旋，扬曳八方。
天枫吾郎在伊贺曾经是一位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不仅忍术高绝，年轻时还曾周游列国，广寻名师，其中最有名的师父之一，便是越前小太刀的达人富田势源，更获得了中条流免许皆传的资格——
免许皆传，这是日本特有的拼接词汇，免许指的是如果你想要收徒弟传道授业的话，可以自行做主，不需要再征求师长的许可；
皆传则是指老师能教的东西你已经全都学会了，两者相加，等同于正式出师，从此天高海阔任遨游。
艺成之后，天枫吾郎衣锦还乡，将一身技业融会贯通，自创天枫一刀流，十数年间干出了好几件惊天的大事，多是义举，因此也被人们称作“忍侠”。
一时之间，忍侠之名传响五畿，风头无两，就连伊贺掌权的那三位上忍，在声势上多少也要稍逊一筹。
然而古话说得好，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名声越盛，所面临的敌意与威胁同样水涨船高。
天文十八年的秋季，天枫吾郎疑似遭人围杀，重伤而亡，妻子与儿女不久也遭人所害，唯有天生盲目的小女儿没有留下尸体，传言是被某位异人所救，从此音讯杳然，生死不知。
而由于天枫五郎平生不曾收徒，只将自己的剑术忍法传授给了三位子女，在他们死后，外界皆以为天枫一刀流也随之失传。
对于这个消息，有人窃喜，有人失望，有人捶胸顿足，也有人暗自松了口气，庆幸不用再面对那变幻莫测的杀人剑……
但时隔五年，在清澈月华映照之下，天枫之术，再现尘寰。
轰！
刀在鞘中，鞘在掌间，一条毛茸茸的黝黑大手，乍眼看去恍如一头蛮熊，而手臂上横七竖八的狰狞疤痕，更是在讲述着无数惊心动魄的死斗，伤痕是胜利者的勋章，而败亡之人，唯黄土一抔。
三岛独步吼声如虎，手臂挥扫如风，这连柄带鞘，两米多长的大太刀，在他手中恍如一根精铁长棍，一杆无锋之枪，砸在树上，竟将这两三人合抱的大树打得扑簌簌摇晃不已，无数落叶混合着残枝，如雨纷下！
就连树干上也现出了一条裂痕，虽然还不至于直接断裂，也足以看出这一下力道的凶狠。
倘若打在了血肉之躯上面，莫说小巧的少女了，便是一位身强体壮的大汉，甚至虎狼野猪之流，怕也是当场惨死，绝无生机。
可这一击却落了个空。
明明在上一个瞬间，三岛独步正将少女逼得连连后退，数招一过，她的后背一下撞在了树上，眼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心中自是快意十足。
紧随其后的一记横扫，更是封死了前后左右，任何少女可以闪躲的方向，在他想来，这场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下一秒，眼前的身形陡然消失不见。
只余满天落叶飞旋，如诗如画，映衬着一轮明月。
“借飞叶遁去行踪，伊贺流的叶隐之术……哼，雕虫小技！”
三岛独步冷哼一声，右手一挥，大刀朝着头顶一刺——手感空空如也，树冠里没有藏人。
通常施展这类障眼法的忍者，不是借机远遁，便是藏匿在视野死角处伺机出手，在他所交手过的伊贺忍者中，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会选择躲在头顶，想要杀他一个出其不意。
第一次碰见的时候三岛还稍微吃了一惊，待到第二次轻车熟路，就再也没有吃过亏了。
看来这个小瞎子倒是比她的同门聪明一点，可惜，依旧聪明不到哪去……心中闪过去这个念头，他将大刀往身后一掷。
唰！
如同一支标枪，越过数米距离，稳稳定在地面，恰好将一道奔行的身影挡在了半途，隔着大刀，正好能看见躺在不远处的初芽。
“唔姆……”
八寻有些慌乱地停了下来，如果再迟一秒，这大刀就会直接和她的脑袋来一场零距离的亲密接触——孔雀明王与毘沙门天在上，听着那兵器飞过来时让人毛骨悚然的破风声，她可一点都不想拿自己的头盖骨去试这刀鞘有多硬。
而她这稍一停顿，原本就没有多远的三岛独步又一次追了上来，抡拳就打。
少女啧了一声，闪避不及，只好拐杖在一转一拨，以柔对刚，勉强卸开了对方这一拳的大部分威力。
但两者的气力相差太远，即使卸掉了足足八成有多，剩下不到两成的力道仍是打得她脸色一白，胸口发闷，踉踉跄跄连退数步，紧握拐杖的手腕都有些发抖。
都怪这一世投胎投得不好，如果换成上辈子的自己……八寻有些愤愤然地想着，可转念一想，前世的她除了个子高一点，脂肪多一点之外，各方各面好像都比不上现在，于是就也释然了。
毕竟脂肪再多，也只是稍微抗打一点而已，被揍了还是会痛的。
她怕痛。
“……”
只是比起面前这个怪力惊人的敌手，此刻更加让八寻在意的，还是那个仍未醒来的小姑娘。
原本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因为三岛独步的干预，又一次被拉开了。
“你想救人。”
笃定的口吻，三岛独步扭头看了看地上的初芽，“所以，你和天智兄妹……至少与妹妹这一边是认识的，考虑到你出现的时机，加藤段藏与你应该也有着某种关系……
“不过说实话，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想痛快淋漓地打一架，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天枫一刀流，然后杀掉你……或者被你杀死。既然这个小鬼会让你分神，为了能让你更专心一点，就只好请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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