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紧随其后,怀里抱着铁炮的一颗光头……一名光头锃亮的青年手忙脚乱,连滚带爬也冲了过来,但阿秀只随意瞥了他一眼,又皱着眉头,看了看被大汉扛在肩上的妇人,紧接着就扭过了头,眼神灼灼,盯视着另一个方位。
在她的注视下,一袭漆黑的毛领斗篷一翻一降,落在了地上。
短发女子手里握着的薙刀镰血迹未干,一片暗红,脸上与刘海的头发上也沾着不少鲜血,其中有些已经凝固结块了,加上尘土与汗水,让那张脸显得一半黑一半白,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光彩照人。
“阿秀?”
目光对上,这短发女子猛地一怔,“你怎么来了!我明明说过好几遍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让你在家老老实实等着的……”
语气间满是担忧,一边说话,一边早就抢上前来,也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先伸手扯住阿秀,上上下下观察了一遍,发现似乎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
随后注意到阿秀的目光,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现如今的打扮,尴尬一笑,再将手中的薙刀镰往身后藏了一藏,颇有一种小孩子知道做错了事之后急急忙忙想要隐瞒证据的味道。
“算了,早知道阿秀你是这种性格,也不念叨你了……话说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那帮叛徒只来了寥寥几个人,没想到其他人原来都在这趴着呢。”
左右一望,留意到那些扑地呻吟的楚叶矢众,乍眼看去,似乎都是她的熟人,短发女子眉头先是一皱,接着又松了开来,更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现今在场的几个人里,那个用小太刀的老头也好,使钩爪的朝天鼻大汉也罢,又或者是那颗铮亮光头,都是她在林子外面就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打过照面的,便是旁边那个看似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年轻盲女。
心思一动,她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此时甚内刚刚放下万阿夫人,又被那瞎眼老人一脸嫌恶地甩开手腕,也不计较发恼,搓了搓手,刚要笑着凑上来:“八寻姑……”
“你就是八寻,对吧?”
短发女子却更快一步,抢在他的前头开口说道。
“阁下认识我?”
八寻歪了歪头,微笑着反问。
“多谢你早前在尾张救了阿秀一命,这份恩情,日后我必会报答……”短发女子本来正在郑重其事地说着,突然被阿秀拍了拍胳膊,她稍稍一怔,忽的反应过来,“哦,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美波。”
“原来是美波大人,小女子名唤八寻。”八寻恍然。
“我知道啊?”
美波一呆。
单从这一问一答之中,八寻大致已经能摸清楚这位姑娘的个性了——估计又是个一本正经的好孩子。
“好了!”甚内在一旁等了好几句话,总算找到时机,把话插了进来,“不管你们是要老朋友叙旧还是新朋友互相寒暄认识,等咱们离开这里,摆脱了现在的危机,自然有大把时间给你们慢慢来!”
“危机?”
“对!八寻姑娘,情况不妙,咱们好像中埋伏了,外头现在有几十杆铁炮,看来是准备把咱们一网打尽的,是要扭头杀回去还是想办法逃命,你给咱们拿拿主意呗!”
“几十杆铁炮……”
虽然刚刚的确听到了几声铁炮巨响,却没想到数量如此之多。要知道这东西可不是一锤子买卖,平时保养武器的种种手续、消耗的火药等等,都是一笔不菲的花费。
要只是一两杆铁炮,那些几十个人的小组织咬一咬牙也不是养不起,而如果再往上翻一番,十几二十杆的话,就只有比较有力的国人土豪,像蜂须贺小六这般十里八乡闻名的人物,才能负担得起这份费用了。
甚至就连小六这类主要做木曾川的水运生意,隔三差五还客串一把盗贼买卖的野武士头目也觉得这钱掏得心疼,宁可另想办法,延请匠人过来自主研发。
而如今甚内一开口就是几十杆铁炮,如果他没搞错数量,八寻第一反应就是斋藤家正规军出动了……只是她心念一转,侧耳聆听,又没有听见大批人马行动时的声响——这些动静是轻易掩盖不住的。
像铁炮这种昂贵的兵器,只要脑子不出问题就不会让其单独成军,要是斋藤家军队杀到,几十杆铁炮,少说也要有几百个足轻随同,早将这片林子围得水泄不通,杀声震天了。
又岂会像此时一般,安安静静,落针可闻?
而如果不是稻叶山城出手……
“是第三批楚叶矢众?”八寻问道。
楚叶矢众原是道三私兵,自他起事就一直跟随在侧,经过数十年的沉淀积累,有这份家底倒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没错。”
甚内点头表示赞同。早上演戏打晕杉丸,掳走万阿夫人的楚叶矢众是第一批,中途杀出来的这些人是第二批——至于为什么她不猜测外面那些人与趴在地上这帮人是一伙的……
只能说但凡这帮家伙刚刚与她交手时能掏出来一杆铁炮,也不至于连一杆铁炮也没有。
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枪响,在树林之外响了起来!
热武器的声响最是骇人,哪怕只是这种极为原始的火绳枪,发出的巨响也足以让人联想到雷鸣,有些迷信的甚至会因此想到神罚天谴,进而失去抵抗的勇气。
幸好此时聚在这里的几个人,不论是何出身,有何来历,平时都是吃过见过的主儿,不至于被这一声单纯的枪响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听出这声音明显比刚刚近了不少,甚内表情一变:“不好,他们正在一步步往这边进来!”
“什么?”瞎眼老人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耳朵,更大声地反问回去。
“我说那帮人追过来了,臭老头,你是聋了不成!”
“我耳鸣得厉害,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两个人互相扯着嗓子对喊,但甚内很快就觉得这种叫骂很没意思……主要是他的嗓门好像压不过对面一个糙老头子,于是摆了摆手,不与对方计较,转而拉过八寻,开始言简意赅交待刚刚两人分头行事之后,方才在树林之外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另一边,根来众的青年正顶着满头大汗,动作迅速地装填弹药;美波拉着阿秀,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尽管阿秀一直都是“嗯嗯啊啊”,美波却似乎能够猜到她的意思一样,时不时点一点头,应一声好,沟通得格外顺畅。
“阿秀大人,还有……美波大人。”
又有受伤中剑的楚叶矢众挣扎着站起身子,一瘸一拐走过去,满脸复杂地问候了一声。
美波冷冷地望向他:“你还有脸叫我的名字?”
“……当初的事情确实是我们理亏,这些年我们也有在反省。但眼下我等目标一致,都是为了美浓大业着想,美波大人,您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就这样被他们杀掉啊……”
“美浓大业?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见那个弑父的家伙病死了,又觉得龙兴守不住这国门,所以才想把阿秀推到前面去替你们遮风挡雨——可笑!”
“这……”
听见这毫不留情的讽刺与拒绝,对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默默又退了回去,开始与其他同伴一起抓紧时间包扎疗伤。
美波薙刀镰一横,将阿秀护在了身后,又看了看他们,倒是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像刚才在外面那样大开杀戒,不知道是考虑到时机不恰当,又或是不愿意对一群已经受了伤的败者痛下杀手。
“怎么样,你们商量出对策了吗?”
树林里,几方人马,泾渭分明。她有些警惕地盯了那个瞎眼老人一眼,并未靠近,而是与阿秀一起走向八寻,开口问道。虽然没有带上称呼,不过甚内知道这句话当然不是在问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地让到了一旁。
“还没有。甚内大人刚刚才跟我说完事情的经过。”八寻答道,“万阿夫人现在是什么情况,还好么?”
“还好……不过看起来是又犯病了,没办法和她沟通。”
美波将视线转到旁边,只见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煞有其事地盯着一片树叶看得入迷,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不管是刚刚那响亮的枪响,还是这边众人的交谈,这妇人都是一副没听见也不曾放在心上的样子,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副安静的模样倒是让人省心不少。
“你与你的这个同伴……是为了万阿夫人而来?”
“算是吧。但这一点不重要,等后面安定下来再慢慢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怎么脱身……恕我冒昧,美波大人可有办法让林外那些楚叶矢众暂且离开或者退下?”
“要是我有办法,就不用跟着其他人一起狼狈逃进来了。”
美波直言不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楚叶矢众本来是首领说一不二,不过她老人家在几年前被叛徒偷袭,身受重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昏迷之中,留下来的这些人各怀心思,而不管是我、阿秀、阿赤还是大江鬼,又都没有足够的威信,可以压服其他人,于是楚叶矢众就顺理成章地裂成了好几块。
“刚才被八寻姑娘你收拾的这些家伙,都是阿赤带出去的手下,他从很早以前就被义龙收买了,偷袭首领的那件事也是他一手主导的,至于现在林外拿铁炮乓乓乱射的那帮孙子,则是大江鬼的亲信……首领还没受伤的时候,他便是楚叶矢众德高望重的大长老,当初决裂的时候,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兄弟姐妹都跟着他离开了,若非如此,我们在长良川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虽然是自家组织之内的私事,她却毫不在乎,随口说了出来,语气听起来仿佛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一样,只是悄然握紧的手掌,隐隐表露出一丝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原来如此。”
别人家的事情,八寻不好评价,只略略点了点头,又将手中的拐杖一敲,稍作沉吟。
“那么,现在的主要问题只有一个……不,应该是两个。第一个问题,甚内大人,美波大人,你们可有估计,树林外面大概有多少敌人?”
“我只看了个大概,铁炮差不多三四十杆,人的话应该更多一点,七八十个?”甚内回忆着先前所见,不太确定地说道。
但他还没说完,美波已打断道:“三十三杆铁炮,八十六个人。”
“你确定?”甚内怀疑。
“要是错了一个,我直接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如何?”美波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行行行,你们楚叶矢的事情,你最了解。”甚内举起双手,后退一步,不敢直撄其锋,随后却又向着八寻说道,“八寻姑娘,我刚刚又算了一算,应该是三十三杆铁炮和八十六个人。”
他挠着胡茬,一脸惫懒的笑容:“可能有出入,不过这是我一个得力手下打听来的,应该没什么差错,错得太离谱你就把她脑袋摘下来当球踢吧。”
“你——”
美波勃然大怒,薙刀镰一扬……
扬到一半,又被阿秀伸手压了回去。
“啊……”
“哼,不与你这大鼻子计较。”她磨了磨牙齿,抱着薙刀镰,别过头去,不再理睬。
这番闹剧落进耳中,让八寻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但正是此时,又是一声轰然枪响,从距离更近的地方传来!
试探性的枪响,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但免不了又引起一阵骚动,树叶簌簌而落,鸟雀扑扑而飞,地上那些受伤的楚叶矢众脸色苍白,神情惶惶,就连刚刚还有心思插诨打科逗趣的甚内,与一副气恼模样的美波,也都不禁露出了一丝慌张。
只有八寻依旧平静。
她微微歪过头,闭着的眼睑之上,长长的睫毛仿佛不堪日光,不停地颤动着。
轻柔的声音,在这树木间斑驳的光影中响了起来:“第二个问题,战,还是逃……逃的话,就是大家分头逃命,各凭本事,要是途中谁不幸被铁炮打中,或者小命不小心交代了的,也莫要心存怨怼。”
“要是不想逃呢?”
美波问道。
“若是不逃……”八寻顿了一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就要拼命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尸体?尸体!
兵法有云,逢林莫入。
幽深的树林,狭窄的空间,足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人数带来的优势,增加意外因素,使很多时候本已尘埃落定的局面再起波澜,所以但凡是稍微有点经验或者读过几本兵书的将领,一般都会选择稳妥为主,宁可先放一把火试试看能不能把里面的人烧出来,也绝不轻易深入其中。
但凡事总有例外。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尽信书不如无书!刚刚你们也看到了,敌人不过阿猫阿狗两三只,就算逃到了树林里面又怎么样?还能翻了天不成?而咱们呢,上百个人,四十杆铁炮,难道还不能轻轻松松拿下他们?”
“可是……”
“好了,没有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任何后果都由我一力承担,你们只要乖乖听话就好!听懂了么?”
“是!”
负责这次行动的小头目义正辞严,激昂慷慨,直接将另外几个人提出的质疑声都压了下去——当然,这位小头目平时倒也不是这般果断的性格,之所以这次会表现得如此一反常态,众人心知肚明,无非是因为失踪多时的美波终于再度现身了。
楚叶矢众这个组织的历史之悠久,最早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天智天皇的时代,经历数百年沉沉浮浮,便如海上浮木,虽有起伏颠簸,始终不曾沉没。
即便如今隐于幕后,时时刻刻听着祖辈们的光辉事迹,他们又何尝没有一番壮志雄心,想要重振楚叶矢之荣光?
可这类事情从来都是嘴上说说容易,实际做起来千难万难,首领曾经将筹码押在了斋藤道三身上,帮助对方明争暗抢,取得了美浓一国,两者之间却也因此休戚与共,密不可分,随着斋藤家的内斗越趋白热,楚叶矢众内部也由于意见不合,一分为三。
其中声势最大的固然是他们这些当初站在义龙一方,而今又选择继续支持少主龙兴的“忠臣”,然而其他两方,无论是企图拥立斋藤秀李代桃僵的阿赤,又或者是遵照旧日誓约的道三旧部,论人数或许有所不足,但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仅仅看人多人少就能决定的。
其中最大的变数,便是美波。
楚叶矢众的历代首领都以无明自称,挑拣继承者也不是看血脉出身,而是个人的实力与智慧,尤其是对于薙刀镰的掌握——楚叶矢众的成员大多数都会在薙刀、大镰刀与铡刀三种兵器之中择一修行,但从本质上来说,这三样兵器其实都是脱胎自薙刀镰,一种使用机关术巧妙制作而成,能够变换数种不同形制的奇特兵器。
可以这么说,唯有彻底掌握了这三种兵器的用法,直到如臂使指,随心所欲的地步,才有资格开始学习如何使用薙刀镰——能做到这一点的寥寥无几。
即使是在楚叶矢众分裂之前,能将薙刀镰这种奇门兵器真正用在实战上的,除了首领当代无明之外,便只有美波一个人,正因如此,这位由首领一手带大的孤儿,虽然年纪尚轻,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却俨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首领了。
而随着斋藤家内战爆发,众人各自站队,美波跟着首领站在道三一方,兵败之后不知去向,然而她过去的名望摆在这里,仿佛一根刺卡在楚叶矢众如今的掌权者心头,只要一天看不到美波的尸体,一天就没办法彻底放下心来。
这事大家嘴上不说,实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现在好不容易碰见了正主,更兼自己一方优势占尽,又岂有轻易放过对方的道理?
休说眼前只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哪怕是刀山火海,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这位小头目依旧只能下令照闯不误。
如果他能将美波当场杀死甚至生擒带回去,哄得头领高兴了,升官发财自不用说,可要是反过来,没人告密就罢了,如果“自己故意放跑了美波,似乎有其有所勾结”的消息传进头领耳朵里,他也就可以洗洗脖子,准备一睡不起了。
何况树林里也不只有美波一个人。
根据可靠的情报,之前反叛出去的阿赤那帮人似乎也来到了这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碰见他们,但算算时间,想来应该还在附近,正好一网打尽,又是大功一件。
如此这般,将事情利害大致这么一说,手底下的其他人便也反应了过来,一时群情激昂——即便美波余威尚在,那把标志性的薙刀镰更是令人胆战心惊,不过如今优势在我,白捡的功劳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见人心可用,小头目这才满意一笑,随即开始吩咐下去,依照平日里的惯例,每个铁炮手配置一名护卫,六人一组,拉开一张大网,从不同的方位进入树林,形成包围之势。
再将剩下的二十人分成五队,两队打前,两队殿后,最后一队负责游走侦查,在各个队伍之间传递消息。
这种安排算是比较妥当的了,一方面不至于让大堆人聚在一起,在树林里缚手缚脚难以行动,一方面又不至于令到人数太少,被人逐个击破。待到命令安排下去,小头目一马当先,拿起自己的兵器,带着其他五个挑选出来的精锐,走进了树林。
只是与他预想的不同,本以为美波等人会在树林外围埋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踏进林子之后,却是一片安静。偶尔的风吹草动,也只是鸟雀小兽罢了。
其中有几个人紧张过度,还没遇到敌人呢,已经一不小心开了几枪,铁炮的轰鸣声响彻林间,让无数树叶纷纷而落,这声音宛若雷鸣,哪怕躲在树林最深处也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以他们掰开的这种阵仗,本来也不打算——或者说是没有条件隐秘行动,所以倒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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