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草鞋的声音轮流响起,美波的步子不大,阿秀同样走得很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莫名有点一跛一跛的,步子有些奇特——但两人之间的距离终究是渐渐缩短了。
越靠越近,越近,越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咚、咚、咚……
一片寂静中,美波甚至还能清楚听见自己那颗心脏正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突然,一阵风来,乌云散去,月光再度落下——
清冷的光辉中,她即将踏出去的左脚,倏然换了个方位,掌中越握越紧的薙刀镰,也在此时陡然扬了起来,一抹弯刃如月,斩向的却是身后几步之外的阿秀!
唰!
利刃破空,一声锐响,阿秀好似早有所料,向后一退,避开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随即将手放在了腰间,稍一用力,双刀出鞘:“啊……”
冰凉似霜的月光照映而下,在那一头乌黑长发下方,并非是美波朝朝暮暮见惯了的那张容颜,而是一张面具——青面獠牙的鬼面。面具底下,是一双阴冷如蛇的眼睛。
阿秀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眼神。
但另一个人会。
“阿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领会其中意思,但你刚刚的阿巴阿巴,就只是单纯的阿巴阿巴而已。”
美波脸色肃然,薙刀镰护在身前,紧紧盯视着眼前之人,如临大敌,口中则是冷冷地说道,“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冒充阿秀,包括你,新九郎。”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种黏黏糊糊的小姑娘,居然能听懂哑巴说话,真是……不讲道理。”
“阿秀”再开口时,却不再啊来啊去,而是完完整整地说了一句话,声音比较中性,乍一听竟有些分不出来是男是女。
一边说话,他的目光一边紧紧盯视着那把薙刀镰,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具体的表情,只能从那冰凉的话音之中,听出一丝奇妙的戏谑:“听说你们在找我,所以我就来了……怎么样,惊不惊喜?”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愿者上钩
“怎么样,惊不惊喜?”
美波一点都不惊喜。
既不惊,也不喜,她只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盯视着眼前的鬼面具,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厌恶的事物一样,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排斥神色,与此同时,薙刀镰一挥,横在身前,严阵以待。
“祸害遗千年,新九郎,你果然还活着。”
即使全身都被斗篷裹住,又用一副面具将整张脸遮挡得严严实实,美波依旧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她刚刚才猜测已然死去的美浓国主,斋藤新九郎义龙。
他与阿秀是一对同时出生的双胞胎,虽然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但在外表体格上面,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所以另一派楚叶矢众才会想要让阿秀充当影武者,假扮义龙。
要是两个人的体格相差甚远,影武者一说自然也无从谈起。
“啊呀,啊呀,自从坐上这个国主的位子之后,已经很久没听人敢这么叫我了,感觉还真是有点怀念,不过话说回来……你就不能叫我一声主公吗?”新九郎义龙低低地笑了一声。
不光是眼神,就连他的声音也给人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竟有些像是蛇的鳞片,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滑腻的冷意。
“我从来不曾效忠于你,又岂有叫你主公的道理。”美波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道。
“是啊,是啊,想当初咱们三个都还小的时候,大家高高兴兴玩在一起,哪里有什么你我之分,但等到长大了之后,你却跟我那个傻妹妹一样,选择站在了死老头那边,结果嘛……老东西死得倒是干脆,就是可惜了你们这帮追随者,一个个像老鼠似的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可怜,可怜呀。”
“再怎么可怜,我们至少还能光明正大现身人前,不像新九郎你,已经‘死’了。”
美波的反唇相讥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义龙只是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带着一种讥讽般的笑意:“这一点确实让人无法反驳……不过我这次‘起死回生’,可不是为了专门过来与你打嘴仗的,而是想问你一件事。
“啧,啧,啧,不用奇怪我为什么能刚好在这里堵住你,死老头当年设计的那些密道暗门,对别人而言可能谜团重重,但姑且还瞒不过我的双眼,正好感觉你大概也快过来了,就算了算时间,挑拣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守株待兔……然后你猜怎么着?小兔子自己果然就乖乖送上门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你知道我会来。”美波蹙了蹙眉头。
“你当然会来。只要有的选,没人会希望自己一直躲躲藏藏,不见天日,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已经被逼到快要无处可逃的小老鼠们……所以当你们听说了我的死讯,第一反应可能是半信半疑,但过了一会,肯定还是会设法确认我是真死,还是假死——毕竟我的那个傻儿子愚笨无知,只要投其所好,说几句漂亮话什么的,指不定就能把你们的通缉一笔勾销,啊呀,这么美好的未来,又有谁能轻易拒绝呢?
“……至于具体的人选嘛,让我数一数,你的师父,楚叶矢众名义上的首领,早在几年前就中了大江鬼他们的暗算,身受重伤,现在要么是早就死掉了,要么就是还剩半口气苟延残喘;我妹妹的身手固然不错,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之前遭人围攻,挂了不少彩,一时半会的恢复不了,至于那个菩提山城的小丫头,更是手无缚鸡之力……所呀,除了你之外,你们还能派谁来呢?”
月华如霜,遍洒大地,白银色的光芒,流泻在两人之间。义龙两手分握双刀,美波单手持镰,同样的月色,落在两人身上,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想问什么?”
“问什么,当然是问你们那位新客人的事情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位万阿夫人,如今应该还在你们手上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啊呀,为什么要这么戒备呢?莫非是怀疑我在琢磨什么坏主意?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他好似真心实意地说道,隐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也很愉快地眯了起来,“我们兄妹俩的母亲好几年前病死了,按照世间常理,这位万阿既然曾经是那个死老头的妻子,理所当然,也算得上是我的母亲,我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再体会一下久违的母爱滋味,可以的话,也想像儿时那样,再一次被母亲拥在怀中而已……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说到最后,甚至还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就好像他真如自己所说,单纯只是想要在其他人身上寻找到一丝母亲的温暖而已。
但美波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哦,不信吗?”义龙歪了歪头,仿佛有些不解,“具体是哪一件事情让你不相信?”
“你应该问,有哪一件事情是我会信的。”
“那……有哪一件事情是你会信的?”他居然真的又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当然是所有的事情。之前我的确有些半信半疑,至于现在,虽然我远不如你来得聪明,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但我只知道,传闻说你得了麻风病也好,讲什么想见万阿夫人也罢,都是赤裸裸的谎言,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呢?如果我确实惹上了麻风病,只剩下短暂的一点时间,如果我因为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所以突然迷途知返,大彻大悟,决定放下过往的仇恨,见一见死老头……咳咳,与父亲大人曾经的妻子见上一面,让这份迟来的母爱温暖我冰冷的心灵,然后,然后本人新九郎义龙就可以放下一切执着,安心前往西方极乐了——那些高僧们不是常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美波呀美波,你是想要阻拦一位新生的佛陀吗?这罪过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佛陀可不会像你这样喋喋不休。”
“有道理,所以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佛陀,而是一个心里存有牵挂的将死之人。这个人现在正向你提出他此生最后的请求,不,是最后的恳求,你要怎么做,美波,你要怎么做?”
义龙忽的张开双手,双刀刀尖指向地面,好似大咧咧全无防备地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在薙刀镰的攻击范围之内。
“……你真的想见她一面?”
“是啊,是啊,当然了,难道我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吗?”
他的语速不快,也不急,即使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所说出的每一个字依旧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得不说这大概算是一种天赋,而随着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义龙似乎也悄然掌握了现场的主导权。
“这样的话……”
而美波依旧站在原地,一边打量着面前目光坦然的斋藤义龙,满心戒备,一边却不禁陷入了纠结。
从小到大,她一直不怎么擅长察言观色,与阿秀一样,美波也是那种比起动脑子更喜欢直接动手的性格,只是阿秀表现得比较克制,而她很少会委屈自己,一旦遇到什么麻烦难题,常常二话不说,先是一刀劈过去。
一刀不行,那就再劈一刀。
即使是被这一代的无明首领当成接班人培养多年之后,美波一身武艺固然锤炼得精湛无比,莫说同辈之间,便是放眼整个楚叶矢众,照样鲜有一合之将。但与此同时,对于历代首领必定要掌握的机关术,她苦苦修习多年,认真的态度让所有教她的老师大感欣慰,奈何结果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想要另选他人吧,能与美波过招不分上下的只有阿秀,偏偏阿秀又是一个哑子,一个口不能言的领袖,只会让部下心生轻蔑,离心离德,如果阿秀是那种比较强硬的性格还好说,偏偏在不触及逆鳞的时候,她总是像一团软乎乎的棉花,惹了也不会有任何后果的那种。
以至于这一代的首领左思右想,愁了又愁,最终仍是挑定了美波作为继承人。乱世之中,比起其他各种各样有的没的素质,脑子好不好用等等,果然还是拳头的大小最为重要。
然而祖辈传下来的机关术也不能因此失传,首领起初是想将这些知识传给阿秀,毕竟两个人的感情十分要好,宛如一对亲姐妹,如果阿秀学会了机关术,四舍五入,也算美波会了。
首领想的很好,可惜一实践下来,发现阿秀的脑袋比美波好极有限,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又从外面找了一个徒弟回来,便是阿优了。
有倒是人比人气死人,美波学了几年一窍不通,阿秀磕磕绊绊两个月下来也没学会多少的机关术知识,阿优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已经悉数掌握,大约半年之后,更是已经可以推陈出新,在前人的基础上开发出好几种更新、更好、更加奇妙的机关。
这份天赋别说美波阿秀二人组了,连首领都不免有些自惭形秽,甚至一度怀疑女孩可能会生出二心,后来又观察了很久,看清楚阿优的人品之后,终于放下了这份杞人之忧。
三人平日里分工合作,互相默契十足,美波负责打头阵,个性相对谨慎的阿秀负责兜底,阿优则是充当这两位的军师角色,负责出谋划策,三不五时也会帮美波修理一下她的那把薙刀镰。
平时还不觉得怎样,但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仓促撞上斋藤义龙,此情此景,却让美波万分怀念起留守在家的阿优。如果她在这的话,哪里用得着自己疑神疑鬼,纠结要如何应对……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就在刚刚,美波隐约好像听见了自己脑子里传出来的,东西生锈一般的咔嚓声响。
思前想后好半天,在不清楚面前之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的情况下,美波难免有所迟疑。她沉吟了片刻,将下巴一抬,“这样吧,你把兵器丢了,面具也摘了,只要你肯乖乖照办,我就答应带你去见万阿夫人。”
“啊呀啊呀……原来如此,是想让我证实自己并无敌意,以及得了麻风病的事情是真非假对吧?”
“没错,要么你就将你的双刀放下,要么,一切免谈。”
“这就有点难办了。放下武器倒是无所谓,我刚才也说过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刀本来就是要放下的,但这面具嘛,却是不能摘下来……你知道的,麻风病会让一个人变得狰狞可怖,宛如佛经中丑陋的阿修罗,甚至比那个还要过分得多。要是面具一摘,只怕会吓你一跳,这样不好,不好。”
“推诿之词。”
“确实是推诿之词。所以让我换一个借口……咳咳,换一个理由,既然恳求没用,那就改成交易如何?”
“关于什么的交易?”
“根据我打探到的情报,那位万阿夫人可不是孑然一身,她身边还有一个叫杉丸的养子。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那个儿子却孝顺得不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想来万阿夫人肯定也很在乎这个养子,你说,要是她知道杉丸被人抓走,小命危在旦夕的话,会怎么做?要是这个时候,正好有消息传来,说是找到了杉丸人在哪里,她又会怎么做?
“哦,不过她现在应该是何我妹妹她们在一起,你猜,以我妹妹的性格,是会放任这位老人家慷慨赴死呢,还是说……”义龙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美波早就听出他想说什么了。
“你派人抓走了杉丸,想用他作为诱饵,钓出阿秀。”
“正是‘新九郎钓鱼,愿者上钩’。现在钩子已经丢下去了,如果你尽早让我见到万阿,放下心头的执念,摆脱了世俗的欲望,说不定我就会痛改前非,把鱼竿就此收起。而若是再晚上一点,等到鱼儿张嘴咬了钩……这鲜血淋漓,可就避不开了。”
他说话的语气再次变得欢快起来,到最后更是连那对如蛇的眼睛之中,也洋溢着愉悦的色彩,“来,美波,我曾经的朋友,我未来的妹夫,你打算怎么选,是选万阿,还是选阿秀?”
这声音被风远远地传了出去。
……
夜风扑面,带来了远方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嗥叫声。
“知道杉丸先生人在哪里了?”
一行四人匆匆而行,甚内大步往前,瞎眼老人与根来众的光头青年远远跟在后头,八寻敲着拐杖,亦步亦趋走在中间,她迈出的步伐看似不大,瘦小的身子甚内更是没法比,但从刚才到现在,却始终缀在他的身后,不快不慢,一步不差。
甚至整个人还没怎么喘气,只是脸色微微发红,带着尚未散尽的酒意,让她的语调要比平时稍微上扬了些许。
“我今儿一天都在东奔西跑,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才从几个眼线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大概上午时分,他们偶然看到了有几个黑衣人匆匆出了井之口,其中有个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小伙,按照时间和装束推断,多半就是那帮杀了半之丞的楚叶矢众没错了。”
甚内回答道。
“……真的只是偶然吗?”八寻想了想,忽的问道。
“八寻姑娘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那帮人有意为之,想将我们引过去?”或许是本来就想过类似的可能性,甚内一点就通。
“如果是的话——”
“那不是更好么?必须有人才能埋伏,如果这是他们的陷阱,咱们正可以将计就计……杉丸那小子当然要救,但除此之外,我还想再多杀几个人,为半之丞报仇。”
说到最后一句,甚内的语气已低沉了下来。
八寻闻言也是稍一沉默。
只有几个人或轻或重,或是散乱的脚步声一路响起,时不时踩破地上一片雪白的月光,渐行渐远,出了井之口,又在城郊紧赶慢赶走了一阵,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将将来到后半夜。
“到了。”
面前是一座坐落在野外的破落宅院,看似荒废已久,围墙满是裂痕,青苔遍布。
甚内将声音放得很轻,说话的同时,将手一抬,跟在不远处的两个人顿时停住脚步。
至于八寻,更是在那之前就停了下来,拐杖一顿,侧耳聆听:“十七,十八……二十三……里面至少也有不下三十个人,而且其中有几个人,不久前刚跟我与势源大人打过交道的。那位大江鬼老先生也在其中。”
老人并没有向甚内报上自己的真名,八寻便也不去揭穿,在甚内面前,依然是用势源大人称呼对方。
“看来这下是正中靶心了。”
甚内咧嘴一笑,伸手一摸,一对手甲钩落入掌间,整个人已是杀气腾腾,“怎么办,直接杀进去么?”
“小女子认为……还是稳妥一点的好。”
“比如?”
“比如……我们兵分两路,分头杀进去?”
“好方略,不过我想稍作修改——改成兵分三路,我和秃子两个人一路。”瞎眼老人在旁边插话道。
“可以,那就……等等!”摩拳擦掌正想动身,下一刻,甚内却蓦地一怔,“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有谁先一步杀进去了!”
话音未落,在那座废弃宅邸之内,随着身影从另一边如飞跃入,一连串的惨叫声已经响了起来!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瓮中之鳖
夜风阵阵,秋意森森。
这座宅邸坐落在人烟罕至的郊外,大概是有一段年头了,无论外面的院墙或是房屋各处,都充满了历史的气息。
听说这里在数十年前还是一处村子,后来遭受战火波及,几把火烧将下来,本来的村民们要么死了,要么就是早早携家带口逃到了其他地方,侥幸没被烧掉的几间茅草屋也早就崩塌了,唯有村长住的这栋房屋相对结实一些,得以保留到现在。
饶是如此,这宅邸如今看上去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衰败之相,仿佛只要有谁用力一推,登时就会四分五裂。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会选择待在这种地方的,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
最初是一伙打家劫舍的盗匪,不久前流窜至此,将这儿当成据点,住了两三个月,因为不小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直接被杀了个七零八落,作鸟兽散,这间废弃的宅邸也因此又落到了后来那帮人手中。
正是楚叶矢。
……
宅邸之内,人影来来去去,大江鬼独自一人,盘腿坐在房间中央,正在仔细保养着他的那把镰刀。
虽然他早已不再年轻了,鬓角斑白,满面皱痕,但有赖于年轻时良好健康的生活作息,大江鬼的身体依旧坚朗,手也不抖,眼也不花,一把大镰刀挥洒之间,收割人命,并不比剪除杂草困难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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