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大概是,小老儿在这边也能看见火光通天,看这火势旺的,估计差不多整个村子都被烧毁了……怎样,要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要去——”
八寻毫不犹豫,敲着拐杖就往前赶,“不说别的,我衣服什么的还留在那儿呢!”
“那我觉得,多半已经来不及了……”加藤段藏耸了耸肩膀。
“闭……闭嘴——阿嚏!”
……
一路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没能将她包袱里那几件换洗衣服抢救下来。
“呜……”
也不能怪八寻如此失落。
正所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在古代还没有工业化生产的时候,衣物都是由人手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对于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少女而言,这几件又破又旧的衣服几乎是她与今生家庭仅有的联系了……
才怪。
“几件破衣服而已,你又不是没钱做新的。大不了随便去哪个放高利贷的恶德商人家里逛一圈,随便拿点什么,都够你换十件新衣服了。”
加藤段藏蹲在一旁,看着正在黯然神伤的八寻,很是不解。
“你不懂……我不是没钱做衣服,而是不想做。”
“为什么?”
“因为……因为测量尺寸的时候不是要被别人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嘛!”
“……”
“……”
“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女孩子家的清白乃是一件大事——虽说严格意义上她自己估计只能算半个女孩子,而且之所以犹豫抗拒,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相反,八寻是感觉占了别人的便宜。
这一点就显出看不见的好了:
所谓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曰更胜十倍,如果更进一步,把灯一关,则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无论对方真实样貌如何,在八寻心中,都能凭借着那软软的小手,香香的味道,脑补出一个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出来,然后自顾自害羞到不行。
尤其裁衣量尺寸,那更是近乎坦诚相见,对于一个上辈子连小妹子手都不曾摸过的职业大魔法师来说,这般刺激委实太强烈了一些。
正因如此,她即使是在最阔绰的时候,也宁愿将一两件旧衣服翻来覆去穿了补补了穿,轻易不肯去买布料做新衣……无他,唯社恐耳。
某种意义上也多亏了少女这辈子长得够矮,基本上就没怎么长过个子,所以才能几件衣服凑合穿这么久也不用大改尺寸。
可惜这些伴随了她多年的“好伙伴”终究也离她而去,待到八寻与加藤段藏匆匆赶回村落,原本的房屋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她摸索着找到了初芽住的房子,发现不知有意无意,四周烧得格外干净,包括她刚做好的扑克牌,统统化作飞灰,无处可觅。
连同少女的全部行李家当,荡然无存。
但奇怪的是,她与加藤段藏两人又在附近找了一会,发现这火虽然猛烈,却没有任何伤亡,整个村子的人像是都提前离开了一样,空空荡荡,找不见半个人影——
要知道,彦五郎他们带出去寻找天智武流的人手最多不过村落的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多是妇孺,仍旧留在村里。
至少在八寻跟着加藤段藏离开之际,她还能听到或远或近,周围几栋房子里的动静。
而且……这火未免也太烧得太快、太旺盛了。
大致探查过一遍之后,再碰头时,两人心里都已经有了猜测。
“看来……这把火是这里的村民自己放的。”加藤段藏首先开口。
八寻点了点头:“应该是在我们离开后不久放的火。”
“所以现在有两个问题,第一,他们为什么要放火,第二,这些村民们现在在哪……”
话音未落,加藤段藏忽的话音一停,目光所见,被八寻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睫毛微微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迷烟的效果终于结束了。
“唔……哈欠……八寻姐姐,这是……我们怎么在外面?好好看的月亮和星星……”
仿佛还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初芽的声音软乎乎的,语气也是飘来飘去,她一边说话,一边挪了挪身体,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随后才好奇地看向旁边这位陌生人。
“老人家,您是……”
“小老儿是谁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
“喂!”
意识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八寻想要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加藤段藏已经又露出了他惯常的那副促狭笑容,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地残垣断壁,示意初芽去看:“小丫头,看,这里本来是你的家,现在被人一把火烧没了。有什么感想么?”
初芽呆呆地看了看那边,眨了眨眼,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没有动静。
八寻一颗心脏几乎提到了喉咙,只等着万一小姑娘露出任何要哭的迹象,就第一时间把她丢给加藤段藏——
如今自己就只剩下这一件衣服了,绝不能再粘上眼泪鼻涕什么的!
但出乎她的意料,多半也超出了加藤段藏的预想,过得片刻,只听初芽慢悠悠地晃了晃小脑袋,用一种充满智慧的语气,由衷感叹道:“是呀,一把火烧没了……这次烧得好干净耶。”
“……啊?”
……
第十五章 习惯成自然
“这种事很常见的啦。”
彻底清醒之后,初芽望着眼前这片曾经是家园的火后废墟,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让一旁想要看戏的加藤段藏很是失望。
“敢情你家里三天两头被烧……是很常见的事情?”
“对呀。”小姑娘点头,“也不能说特别常见,反正每隔一两年我们就要搬一次家,每次搬家都要一把火将原来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好像说是为了躲什么人……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反正兄长他们是这么说的。”
不求甚解的初芽给不出更多解释,但光是听了这些话,再回想一下这个村落异于常人的隐蔽方位与防护措施,八寻两人业已心里有数。
聚集在这个村子的人们,要么是为了逃避苛税与战乱背井离乡的平民百姓,要么是犯下了什么重罪,被迫藏进山中的咎人与其家属,考虑到三岛独步方才提及的内容,少女更偏向于后者——怎么想这兄妹两人的父亲都不像个正经人。
当然,她爹也一样。
何况这村落虽然遭烈焰焚烧,但没有留下半具尸体,周遭同样找不见打斗的痕迹,说明放火者显然不是外敌,而是村民自发主动的行为,为了消灭痕迹才放的火。
至于原因具体为何,是与初芽那个遇袭失踪的兄长有关,又或者是加藤段藏的到来引起了其他村人警惕,早早转移避祸,在尚未找到其他人询问之前,光靠猜肯定是猜不出一个准确答案的。
问及初芽时,小姑娘也并不清楚其他人去了哪里,或许是感觉她太过年幼,害怕嘴不严实被人三言两语套出情报泄露了行踪,过往转移阵地之际都是由他人抬着轿子,直接带初芽过去的,像现在这样孤零零被留下来还是第一次。
可被抛下的本人却并不紧张,缩在八寻怀里,目光一会儿望向头顶明亮的银月,一会儿又冲着这边一老一少的两个人直笑,笑容看着十分明媚,没有半点阴霾。
“而且兄长说过,要是发生类似的事情,找不到人了,就让我想办法过去龙泰寺那边等着,他很快就会来接我的。”
“龙泰寺?”
八寻偏了偏头,只觉得这个地方听起来有些耳熟。
加藤段藏却恍然大悟:“龙泰寺……所以你们几个是井伊谷的人?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
“井伊谷是什么?”初芽满脸茫然。
看她这表情不似作伪,小老头儿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八寻:“怎样,小鬼,你是准备要送佛送到西,跑一趟龙泰寺么?”
“恩。”
这一点倒没什么好犹豫的,毕竟看这情形,总不能直接把这样一个腿脚不好使的小女孩丢在野外,等着被路过的哪个山贼或者野兽捡漏吧。
但以她的力气,要带着初芽跑东跑西多少是有点累人了,所幸面前还有一个免费的苦力在……把嘴一抿,八寻正待开口,加藤段藏却抢先了一步:“那就这样,咱们分头行动,我去审问这个家伙,有收获了再去龙泰寺找你——”
“等……”
“老子去也!”
话音未落,身影早拔地而起,在旁边半根倾塌的房梁上借力一跃一折,隐入茫茫夜色深处。
最后关头八寻有些气恼地把手一扬,循着风声甩了一枚手里剑出去——理所当然丢了个空——耳听得人已远去,只能在原地顿了顿脚,无能狂怒。
“大姐姐?”
“没事……不用担心,我会送你过去的。”听出女孩语气里微微的忐忑,她收拾心情,叹了口气,“可是我不认识路,初芽你知道龙泰寺在哪,怎么走吗?”
“知道!”小姑娘很有精神地回答道。
“那就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哦,不对,走之前还要再等一等……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少女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轻轻将初芽放了下来,随后拄着拐杖,又在废墟里翻翻找找了一阵,终于摸出一个烧到有些烂了的竹筐,正是之前那抬驾笼的配件。
她自己一个人当然无法抬轿子,随手一剑削掉了绳索,背起竹筐,又往更远处走了几步,蹲下身来,摸索片刻,才在一片泥泞的地面摸出了刚才甩出去的手里剑。
拍了拍上面沾着的泥土,重新收回袖中。
出门在外,最重要便是节俭持家,能省则省,哪怕这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手里剑,并非什么十二金钱镖之类价值不菲的宝贝,她也一样要循环利用。却才与三岛独步那一架是实属没办法,但凡可以回收,都是要尽可能回收一下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八寻平时如非必要,基本都不怎么动用暗器,要是命中了还好,直接往尸体上拿就行,一旦落空,接下来想找的时候可就费老大劲了。
真不知道前世看的武侠小说里,那些擅使独门暗器的江湖高手都是怎么应付这种情况的……譬如鼎鼎大名的金蛇郎君,总不至于每次跟人打完架都撅着屁股去草丛里捡自己的金蛇镖吧?
至于千臂如来赵半山就更惨了,真正意义上的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越想越离谱,还是别多想了。
意识到思绪飘得有些太远了,少女摇了摇头,拾起手杖,又扶了一下身后半坏的箩筐,一步一步回到初芽身边:“好了,咱们走……”话说半截,便听见了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在呼呼大睡,只这一眨眼的功夫,初芽居然又睡着了。
“也罢,反正天还没亮……”
困倦往往是最容易传染的情绪,不知不觉间,她也紧跟着打了个哈欠,索性放下箩筐,上前两步,靠着女孩坐了下来,微微蜷着身子,不一会儿,便看见周公兴冲冲摆开了一副飞行棋盘……
……
在她迷迷糊糊睡去之后,又过了片刻,初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瞥了一下旁边,又急忙收回,再度合上。只是小脑瓜往一旁蹭了蹭,靠在了八寻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她做得小心翼翼,基本没有动用多少力道,加上其中并无敌意甚或杀气,自然也没有吵醒对方。
逐渐散去的火烧气息中,八寻砸了咂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地勾出一个弧度,神色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
“……呼……呼……”
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体温,这一回,小姑娘是真的睡着了。
……
远江国,万松山,龙泰寺。
一路走来,八寻也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有关这间庙宇的情报,以及为什么她会觉得耳熟。
这座寺庙本身的历史并不算长,是在天文元年——也即是公元一五三二年——由当时的井伊家当主井伊直平主动捐出了一部分土地,邀请临济宗的大师默宗瑞渊前来开山建寺。
而就在今年年初,默宗瑞渊寿终正寝,与世长辞,由他的得意门生南溪瑞闻接任主持。
南溪此人性格和善,学问精深,在远江乃至骏河周近都有着相当的名望。
他同时也精擅枪术,年轻时曾一人一枪周游列国,闯下过偌大的名头,还被当时权倾畿内的幕府管领细川晴元以三百石俸禄招揽,却被南溪以“宁愿曳尾涂中,不敢留骨而贵”为理由婉拒。
此后不久,他便拜入空门,坐禅静修,再不与人交手争斗,以至于最近数年名声不显,但凡提起武艺高强的僧侣,年轻一辈大多只知道奈良的宝藏院胤荣,又或者是比叡山好勇斗狠的恶僧们,很少再会有人想起这位过去的长枪高手。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坏事,用南溪和尚自己的话说,就是少了那些动不动上门踢馆的修行武者之后,他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读书品茗,体会大好时光了。
白云苍狗变纷纷,方显浮生滋味,正是因为本着这样的理念,龙泰寺虽处乱世,却少涉纷争,可说是这娑婆世界的一方净土,过去如此,今日亦然。
然则瞒者瞒不识,对于真正浸淫此道的武者而言,南溪之名依旧响亮,八寻当初在宝藏院与柳生谷与人切磋比试之际,便曾经从不止一人口中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光辉事迹,颇为向往。
只是听闻他已金盆洗手多年,她不欲强人所难,便也没有前往挑战的打算。
谁知兜兜转转,到底还是与这儿扯上了关系。
不仅如此,这间庙宇在后世也有着一定的知名度。倒不是其中出过什么特别出名的高僧大德,而是由于他们依附的井伊一族,无论是名列德川四大天王的井伊直政,亦或是江户后期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都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过去数位井伊家当主的埋骨之所,龙泰寺自然也在这段时期的记录中有着一席之地。
不过要说到与此地关系最紧密的人物,则还是要提到某位女地头……
艳阳高照,鸟鸣啾啾,一股扑面而来的热风,打断了八寻漫无边际的思维。
从太阳触及肌肤的热度来判断,如今约莫已是晌午时分,少女站定脚步,拐杖在身前周围探了探,又舔了一下发干的唇瓣,问道:“初芽,你看看这前面是不是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
这段路走得属实不易,她起初背着竹筐和筐里的小姑娘,深一脚浅一脚出了山林,听着初芽的指挥,时而向东,时而往西,才朝南边走了一段路,接下来又突然原路折返……
如果不是八寻及时反应过来,找了几个好心的路人打听,估计天黑了都摸不到龙泰寺的边——早知道她就不该相信初芽信誓旦旦的保证!
大概是知道自己错了,自那以后,小丫头就一直缩在筐里面,不声不吭,直到听见八寻的这句话,才探出半个脑袋,手搭凉棚往前一望:“到了……吧?”
为什么是疑问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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