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按照八寻自己的说法,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她被师父逼着每天泡药浴的缘故,虽然常年练武,手上却没有什么老茧,摸起来很是舒服。但比起当时的触感,更让次郎法师印象深刻的,是那只手上悄然沁出的冷汗……一片冰凉。
她在害怕即将到来的战火。
可害怕这件事的不只她一个。
尽管害怕却依旧留下,依旧要挺身而出的,也不止她一个。
想到这里,次郎法师突然就不怕了。
此后的数日间,她并非是为了奔赴死地,而是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最后也果真带着城内的众多老弱妇孺,艰难地赢得了战斗,活了下来……然而次郎法师和很多人都明白,朝比奈泰长之所以退军,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松平元康的行动。
而说动松平家出兵的,正是八寻——无论对方在其中究竟起到了多少作用,单看这件事情的话,即使说八寻拯救了整个井伊家也不足为过。正因如此,在朝比奈泰长退兵之后,次郎法师一面忙着照料井伊直平,后来又变成替老人料理后事,一面却始终惦记着那道小巧的身影。
等到她回来了,自己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好呢?
感谢当然是要感谢的,不过以她对八寻施主的了解,对方大抵并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甚至对于名利也不甚看重,除了那点口腹之欲,以及武斗切磋之外,那位盲女几乎称得上是无欲无求。
因此次郎法师苦思冥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到底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拿得出来,又可以让八寻觉得高兴的——并非是那种礼貌性质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雀跃与欢喜。最后她本着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的想法,赶在八寻等人回来之前,先去问了问初芽。
“也就是说……大姊你想送给八寻姐姐一份礼物哄她高兴,却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好,所以来问我?”
“对。”
“我再问一遍……大姊,你确定要来问我这个问题吗?”当时的小姑娘不知为何一脸古怪,一对细细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表情复杂得像是吃到了涩柿子一样。
次郎法师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啊!”初芽嘀咕着,又像是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算了,大姊,你把耳朵伸过来,我跟你讲——”
叽叽咕咕,如此这般。
没人知道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到底都说了什么,只是最后次郎法师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被初芽推着后背,“赶”出了房间。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其他人只觉得这位素来沉稳的禅尼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表现得总有一丝莫名的浮躁。她积威仍在,便也没人敢去打听,就连私底下咬耳朵都格外小心,唯恐让不该听见的人听见。
直到城中各种大小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次郎法师便顺理成章离开井伊谷城,功成身退,搬回了龙泰寺。又过几日,先是昊天、宗俊几个僧侣,领着数十名失散的兵士回到了井伊谷,随后,次郎法师翘首以盼多时的某人,终于姗姗来迟。
“……”
“……大姊,你听我解释……我其实也拒绝过的,但这家伙非说什么大胜得归,理应庆祝一番,所以……一不小心,就……”
明月夜,短松冈,僧袍女子神色平静,注视着面前的男装身影,以及被她背在身后,脸色绯红睡得正香的八寻。
舞衣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接与次郎法师对视——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感觉有点心虚——最后不知道是急了还是怎样的,猛地怒道:“你给我下来!”
说罢身后托着的双手一放,就要把那个背了一路的家伙丢到地上,次郎法师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想要去扶,结果手刚伸到一半,就见那身影一晃之间,像猴子似的挂在了舞衣身上。
两人黏得很紧。
而且好巧不巧,那脸正好扑进了某个被白布紧紧裹着的部位,吐息喷在上面,那种莫名的感觉,令舞衣脸上不由一红:“你怎么又——”正想像平时那样动手把人从身上扯下来,视线一转,却发现次郎法师的表情已经沉了下来。
“等等,大姊,你听我解释!”虽然连舞衣自己都不知道要解释什么,但反应过来时,这句话早已脱口而出。
“不用解释什么,反正……你们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次郎法师幽幽说完,扭头就走。
“等……大姊,等一下!”舞衣这边则还忙着把某个醉鬼扒拉下来,好不容易搞定之后,再一抬头,发现人已经走得远了。
“……”
她莫名的有点头疼。
虽然连舞衣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头疼的,反正……就是头疼。
……
我讨厌动不动就喝醉酒的家伙。
次郎法师心里想着,重新将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看着面前一副迷迷糊糊模样的八寻,再度叹了口气。拿出平日里教导学生的气势,她轻轻一推对方的肩头:“好了,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去见师父呢。等我把事情办完,你的酒醒了之后,我们再……”
“骗人。”不等她说完,八寻已经撇了撇嘴,有些闷闷地说道,“这几天你分明一直都在躲着我……”
“我是有事要做,你也知道,最近井伊家的事情很多……”
“忙到连喝一碗茶的时间都没有?”
“这……”
女子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能感觉到那抓住她袖子的手指又更用力了一点,但正是这个时候,走廊那边忽的传来了一声叫唤:“次郎!等你许久了,怎么还不过来?”
正是南溪瑞闻的声音。
次郎法师转过头,看到站在廊边的老僧,顿时像是见着了救星一样,急忙拍一拍八寻的手背:“八寻施主,你听……师父找我有事呢,先放开手,等下我再去找你,好不好?”
“唔姆……”
盲女发出一声莫名的咕哝,这回倒是乖乖放开了手。次郎法师暗自松了口气,急匆匆像是逃跑般地进了屋子,南溪瑞闻早已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她几步追上,说道:“多谢师父。”
“你该谢的人,不是老衲。”南溪瑞闻摇了摇头,“该谢老衲的人,也不是你。”
“这……是何意?”
次郎法师顿了一顿,疑惑发问。
老僧却没有回答,只是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又用眼角一瞥庭院方向,看着刚刚还在那儿的身影,如今已然消失不见。
南溪瑞闻接着又收回视线,再看了一眼自家这位身材高挑,样貌姣好的得意门生,不知为何,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次郎法师的错觉,总觉得老和尚此时看过来的一眼中,莫名其妙好像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次郎呀。”
“我在。”
“你是天文五年生人,对吧?”
“没错……请问您为何要突然提起此事?”
“没什么,只是想说,不知不觉你已经二十六岁了……”南溪瑞闻又是一声叹息,“二十六了啊。”
次郎法师眨了眨眼,越发茫然。
……
另一边。
摇摇晃晃的身体,伴着颇有节奏的木杖敲打声,一步步走出庭院,忽然一拐,朝着旁边某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一旦离开了其他人的视线,这道看似酒醉的人影,好似蓦地又清醒了过来,腰也不驼了,步子也不晃了,只剩些许的红云未散,停留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上。
笃。
拐杖落下,一身酒气的盲女也像是听到什么动静般,仰起脸来,“无明大人,小女子方才的表现如何?”
“马马虎虎,开头还算不错,可惜最后就有点不像了。”
短发女子靠在树上,身上穿着轻便的衣裳,一条腿耷拉下来,正在吃着一颗不知道名字的野果。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中,只听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还好你的那位‘法师大人’没什么经验,加上那位老禅师帮忙分散注意力,这才让你蒙混了过去——下次记得留意一下。”
“没有下次了。”
“哦?”
“你还哦……之前明明是无明大人你亲口说的,只要我装醉凑过去,就能知道法师大人这几天为什么好像一直在避着我……”
“没错,我确实说过这话。”
“所以我特意把酒浇在衣服上,假装成喝醉了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凑过去……结果这不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嘛!”八寻怒道,“早知道我肯定不浪费这半葫芦的酒,这些都快够我喝一个星期的了!”
“有一说一,你这酒量是不是太浅了一点……”
“这不是重点!”
“好好好,那你说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你赔我的酒!”
“不,重点不应该是次郎法师这几天为什么要避着你吗……”
无明按了按眉心,突然有点怀疑对方到底是假醉还是真醉了。而且在她看来,不管是面前这家伙也好,还是那位法师大人也罢,两人的心思几乎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就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而已。
偏偏她们一个剑术卓绝,一个天生神力,就连斋藤义龙也是说斩就斩,泰长儿子的人头说撕就撕,分明两头人间凶兽,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穿——要说的话,从小就一直待在寺庙里的次郎法师这样姑且还算可以理解,但另一位……
哦,另一位是个瞎子。
这就不奇怪了,这就不奇怪了。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辅政之争
八寻最近颇为苦恼。
本来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前进:小澪无灾无病,一天天茁壮成长;初芽的复建愈见成效,最近已经渐渐能够迈开步子,不用再一点点往前挪了——其实八寻也好,舞衣也好,不止一次劝她拿根拐杖辅助行走,却都被小姑娘拒绝了。
平时乖巧的女孩儿,好像唯独在这件事上格外固执。
不过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为了不给身边其他人添麻烦,平常一般都只在家附近活动,有八寻与舞衣,又或者次郎法师等人在一旁看着,也不至于真的磕到碰到,出什么意外。
而自打民治丸来了之后,对方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时不时就带初芽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玩耍,一年下来,连初芽的性子也被带得更活泼了几分。
舞衣看在眼里,心中十分高兴,有事没事便总是自掏腰包,请民治丸去吃些好吃的,而民治又时时刻刻想着自家的师父,不管吃什么,都会往家里捎带一份。
这多出来的一份,往往也是舞衣来埋单,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每次带回来的,都是八寻爱吃的东西。
八寻起初还想私底下悄悄把钱还回去,毕竟民治丸也就罢了,她在这件事情上又没做什么,正所谓无功不受禄,白吃人家的东西总觉得不太好。可这句话刚开了个口,舞衣已经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
“只是兴致来了带你家徒弟出去吃点东西,被她拜托,顺便也帮你买一份而已……虽说不是我主动想买,可既然买回来了,你就老老实实收下便是。还是怎么说,莫非在你天枫八寻眼里,我是连这点小钱都要斤斤计较的人么?”舞衣冷哼一声,佯装发怒。
“但是……你之前不是还因为没钱结账,当过一段时间的宿屋女侍……”
“那是特殊情况!不是我没钱,而是钱袋被偷了!”
……
如此这般,既然舞衣这么说了,八寻也不再提及此事,毕竟以她们这种同住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确实也必要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
而最令她纠结与头疼的,还是次郎法师这边。
按理来说,井伊家的危机暂时解决之后,法师大人应该高兴才对,可当她与舞衣两人从三河归来,却发现对方好像莫名其妙闹起了别扭。
尽管在明面上不曾表现出来,说起话来也与往常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可八寻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起初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过了几天,发现这股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最后甚至连初芽与民治都过来旁敲侧击,问她与次郎法师是不是吵架了什么的。
初芽只是担心,民治丸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师父,这种时候你去道个歉就好啦。”
“道个歉……”八寻若有所思,想着民治丸如此自信十足,多半有其道理,听人劝吃饱饭,于是当天就找了个周围没人的机会,把次郎法师拦了下来。
“八寻施主……”
果然有哪里不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次郎法师的闪躲,就连那眼神也不去看她,而是瞥向了另一边。
虽说没什么印象,不过大概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八寻如此想着,依照民治丸的指点,很是干脆地道了声歉:“阿永,对不住!”
次郎法师闻言一愣:“你突然道歉做什么?”
“因为我做错事了呀。”
“做错什么事了?”
“要是我没做错事,你为何要生我的气?”
“我没生你的气……”
“那你躲我做什么?”
“我也没……”
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天也没问出一个所以然,正好又有其他人路过此处,次郎法师趁机离开,抛下她孤零零一个,越想越摸不着头脑。后来又自顾自琢磨了一阵,觉得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问民治丸,那家伙比自己还没见识呢。
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针,次郎法师即使出了家,照样还是个大姑娘,想要推敲她的心思,自己搁这闭门造车是没用的,非得对症下药,找一个特别了解女人心的人打听不可。
于是八寻扭头就找上了无明。
随后听了她的“鬼话”,装醉纠缠次郎法师,结果话没套出来,反倒结结实实吃了一发脑瓜崩。一想到这,八寻不由一阵委屈:“你是不知道,法师大人刚才那下可一点没留手,我脑门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她要是真的一点没留手,你的这颗小脑瓜现在估计只剩下不到一半了。”无明翻了个白眼,“需要我帮你吹一吹,顺便来一句痛痛飞走了吗?”
“无明大人……先前在美浓的时候,你对我可不是现在这种态度。”八寻有些不满。
“因为那时在我心中,你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剑客。”无明答道。
“意思是现在不厉害了?”
“不,现在也很厉害,不过厉害之余,还有那么一点小孩子气。”
“那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我家小澪带的。”
看着眼前之人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无明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实话,对方此时表现出的这一面既让她有些意外,但也多多少少松了口气。
她的性格从来就是如此,之所以当初在美浓表现得相对拘谨,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在无明眼中,那个时候的盲女就如同一柄被布帛包裹住的利剑,尽管锋芒不显,却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稍微接近一点就会受伤甚至丧命一般,令人不得不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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