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对于实力相若的对手,要拿出足够的气势,不能让对方察觉到可乘之机;而对于实力不如你的人,则可以施以恩惠,让他们甘心为你所驱使,这就是统治一国一城的方法……怎么样,听明白了吗?”
足足一千多人,加上此时日本各地普遍的道路状况,行军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事实上,除了某些特殊情况之外,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错峰出行”。
走在最前面的队伍往往天还没亮就出发,大概到中午开始停下准备宿营,然后等到天野景泰的本阵抵达,已经是傍晚时候了。大家该吃饭的吃饭,该值夜的值夜,一晚上过去,第二天继续慢悠悠往前赶。
不过这次并不需要争分夺秒抢占先机,天野景泰便也不慌不忙,骑在马背上,像旅游似的优哉游哉,一边还有闲情逸致教导自己的儿子。天野元景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孩儿受教。”
“嗯,对了,这次虽说大多数国人众都响应了我的召集,但还是有三四家没有动静……你把这几家的名字都记一下,等我们凯旋之后,接着就是把他们一个个解决掉了。到时就由你来领军,争取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仗,也好让大家对你心服口服。”
“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决定了数百人的生死,天野景泰说得随意,元景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嗯,很有精神,那就……”
话音未落,猛然间,前方数里之外,一个光着脚丫的足轻飞奔而来:“报、报告主公!有消息传来,井伊谷的那位后见人今日一早,已经亲自率军出城,往西而去了!”
“好!”
天野景泰听到这话,眉头一扬,人在马上,一声大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他们这么好心把城池让了出来,我们也不好让井伊的百姓苦等太久——传令下去,即刻加快动作,争取三日之内,抵达井伊城下!”
……
“阿……咳咳,直虎大人已经出发了?”
另一边。
一个涂了漆的葫芦,一只稍显苍白的纤弱手掌,盲女摘下木塞,“咕咚”地喝了一大口。这副迥异于平时的豪迈姿态,让旁观的舞衣不由一愣,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因为内心紧张,才想要用酒压上一压。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考虑到对方那三口就倒的酒量,舞衣还是狠下了心,伸手要去把葫芦抢回来:“大事当前,小心别喝醉……恩?”只是手还没碰到那葫芦,距离靠近,倒是先闻到了一股略带苦涩的茶香。
这香味,居然是从那葫芦里飘出来的。
“这是直虎大人帮我准备的茶水。”八寻晃了晃葫芦,语气听上去竟有几分炫耀的意思,随后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堵上塞子,好像生怕洒出一滴。舞衣翻了个白眼:“我又不跟你抢。”
“抢我也不给你。”
“所以我说——哎,算了。”明白对方这段时间确实都没什么机会喝到直虎亲手泡的茶,如今这番表现虽然有些孩子气,不过倒也可以理解。
舞衣摇了摇头:不再与对方纠结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按照原来的计划,大姊已经带着井伊谷城的主力出去了,接下来只要等到天野军队到达,大姊杀个回马枪回来,虽然人数方面我们处在劣势,但与留在城里的守军里应外合,内外夹击之下,不出意外,应该还是能够打赢这一仗的……”
“说是不出意外,但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所以我们这边也得尽量做点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哪怕到得现在,我还是那句话……八寻,你的那个计划实在太过异想天开了一点。”
“风险越大,收获越大,不是吗?”八寻抿嘴一笑,“还是说,事到临头,武流兄你才觉得害怕了?”
“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样子么?”
“小女子……”
“好了,这种时候就别再开你那个无趣的玩笑了,怪没意思的。彦五郎他们已经提早一步出发,无明和秀姑娘也都照着你出的主意,前去骚扰敌军,尽量拖延时间……我们也该动身了。”
提前一步打断了对方,舞衣将长短双刀插进腰里,又整了整衣襟,顺便也帮某个小矮子整理了一下刘海,随后转过头来,向着一脸担忧的初芽与澪两个人点了点头。
“兄长,还有八寻姐姐……一路小心,还有……”初芽咽了口唾沫,低头与小澪对视了一眼,点一点头,齐声说道:
“武运昌隆!”
……
第一百九十章 指鹿为羊
“八寻……事到如今,你不妨先给我交一个底——你究竟是真有把握,还是当初只想着在大姊面前逞强,结果不小心把话说得太满,最后下不了台了?”
那是临行的前一晚,一如既往的屋内风景。小澪已经静静地睡着了,初芽正在蹑手蹑脚帮姐姐准备着明天要穿的衣服,民治丸坐在门边,打磨着她那柄长度惊人的大刀,天上星光暗淡,山风簌簌,从光秃秃的树桠之间刮了过去。
而在房屋中央,火烧得正旺,舞衣盘腿而坐,目光灼灼,直视着对面的那人。
八寻依旧闭着双眼,在那微微合起的眼睑中,隐约能看到一线枯涸的眼白,鲜红的光芒跳动在她长长的睫毛之上,让那白皙的肌肤也染上了一丝绯色。
舞衣企图从那张脸庞中找到一些慌张或者畏缩,然而目光望去,盲女却依旧在胸有成竹地笑着。
“在武流兄眼中,我难道是那种会为了面子问题打肿脸装胖子,不知进退的人么?尤其这件事情稍有不慎,不仅我自己,连你们也会被卷入其中,再怎样谨小慎微都不为过,又岂有硬着头皮破罐子破摔的道理?”
“话说得好听。”
舞衣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只有十几二十人,我相信你绝对可以轻易解决,而哪怕是一两百人,以你的本领大概也能做到孤身入阵,斩敌人主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天野景泰能动用的兵力最少也有千人以上,即使他们买不起铁炮,弓箭什么总是有的,倘若一不小心深陷重围,乱箭齐发,任凭你有通天的本领,照样难逃一死。”
“确实。不要说一千多个人了,哪怕一千多只兔子野鸡,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杀完的。”八寻微微一笑,“不过幸好,这次气势汹汹杀过来的不是一千多只兔子,而是一千多位大活人——人心虽说没有兔子的心好吃,但诡谲多变,远胜野兽,很多时候,表面上的一千人,并非是实际的一千人。”
“……”
“武流兄为何一言不发?”
“虽然是题外话,但我姑且问一句……”舞衣略显迟疑,“你应该不是真的吃过人心对吧?”
八寻掩口一笑:“呼呼,还没有呢。”
“——给我把那个‘还’字去了!”
……
月落月升,数日忽忽而过。
井伊直虎响应了今川家的要求,将井伊家大约七成的兵力都带了出去,井伊七人众的铃木重时、近藤康用也在其中,一路缓缓往西边而去,看那架势,显然是为了支援宇津山城的朝比奈真次。
而井伊谷内,她则命令菅沼忠久与小野道好两人为城代,固守城池。这两人一个立场亲近松平,一个主张交好今川,直虎留下他们守城,大约也是存着互相牵制的心思,免得自己在外领兵期间,后方大本营出事。
另一边,由天野景泰召集起来的北远江联军也正在慢悠悠前进,他们表面上也是打着驰援东三河的名义,甚至还堂而皇之派出使者,请求井伊家看在大家目的一致的份上,让这边的军队可以在井伊谷城内休息补给一晚。
虽然对面同意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要是当真有那傻子当真答应了,于他们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不过在收到井伊直虎出兵的消息后,原本慢悠悠赶路的天野景泰倒是命令众人加快脚步,打算趁着井伊家主力尚未意识到他们真正的目的,看看能不能一鼓作气,直接把井伊城给打下来。
即使一时半会打不下,能够提前一天抵达,就能提前一天排兵布阵,到时在外的井伊军队知道居城被围,定然匆忙赶回,他们以逸待劳,当可一战而胜——此情此景,正适合说上一句,优势在我!
天野景泰如此想着,不禁得意洋洋,他一边坐在马背上,看着儿子元景跑前跑后,不断呵斥手下保持阵型,稳步前进,蓦然间,前方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之声,紧接着就是几支箭矢飞了起来,没入旁边的山林之中。
“怎么回事?”
他挥了挥手臂,天野元景会意,顿时往前跑了过去,不多时折返回来,报告道:“父亲,前面的军队方才突然遭遇了一小波敌人的袭击,所幸主将反应及时,没人受伤……”
“哦,敌人?看来他们到底还是反应过来了……”
会在这种时机出现袭击他们的人,十之有九是井伊家的手笔。天野景泰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又笑了起来,“也罢,反正咱们这边兵强马壮,他们再挣扎也难逃一死。”
“那关于这些贼人……”
“不用太过搭理他们,吩咐下去,让大家小心一点,注意观察四周,但不能因此减慢了行军的速度。”
话音一落,见元景脸上还是有些不解,天野景泰笑了笑,解释道,“他们自知城中空虚,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好让井伊家在外的主力军队能够及时赶回。既然对面想要拖延时间,咱们就偏偏不能让他得逞。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孩儿受教。”元景恍然大悟。
“那就去通知一下其他人,让他们约束好自己的手下,不要被敌人轻易挑衅了。”
“是!”
虽然他这样交代了下去,但可惜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乖乖听话。一路上那些疑似井伊家派出来的小股忍者依旧在不停骚扰,时不时放一发冷箭,要说威胁其实没有多少,就是单纯烦人得很。
再加上那帮人好像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有的国人豪族遵从天野景泰命令,压根没有理会他们的挑衅,顶多只命人随便射上几箭还击。
却也有那种脾气暴躁的,大抵是被骚扰得烦不胜烦,动了肝火,不顾一切带着手底下几十上百号人就往林子里冲。
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扑了个空,也有跟对面交上手,丢下几个尸体狼狈撤退的。不过有一个特别倒霉的,好像是踩中了对方预先布置的陷阱,不仅折了十多号人,连那头领自己也不小心中了一刀,险些丧命,最后被其他部下七手八脚抢了回来,躺在临时做成的担架上,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不久之后,天野景泰得知了消息,勃然大怒,亲自驱马前来,对着担架上的人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好不容易气消了这才作罢。
不过当时骂是骂爽了,回过头来,该头疼的事情照样还得头疼,由于带着这些个伤员,又有井伊忍者像苍蝇似的继续袭扰,让整支军队的行进速度不免比预想中更慢了一些,原本预定最多三天到四天就能抵达井伊谷城下,结果第四天的时候,路程才堪堪走到三分之二。
出师不利,天野景泰一边心头火起,一边却还要勉强在其他人面前勉强保持住一份盟主的风度,那心情可想而知。就连他的儿子都不怎么敢在跟前晃悠了,生怕哪个动作做不顺眼,莫名其妙挨一顿痛骂。
何苦来哉呢?
但这一天却有些不同寻常。太阳刚刚升起没一会儿,天野景泰也刚刚睡醒,简单地洗漱完毕,正在吩咐本阵的将士们收拾东西,做启程准备。蓦然,有人过来禀报:“天野大人!我们在前方发现了敌人的营帐!”
“什么?”
天野景泰闻言一愣,他本以为井伊家如此城中空虚,所剩兵力不过十之二三,就算知道他的大军打过来了,肯定也是选择笼城死守,怎么还跑出来了?
起初以为是发生了误报或者其他什么缘故,但等他亲自来到前线,定睛一瞧,发现隔着一条河水,不远处的山林之间,大旗飘飘,确实立起了几座营寨。
而且还不是那种草草搭建只为了睡一觉的临时营地,一眼看去,几座营寨布置规整,相互呼应,并在外围插了一圈歪歪斜斜的木栅栏,依山傍水,哪怕对上数倍于己的兵马,想必也能够坚守一阵。
而此时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营地里有阵阵太鼓声响传出,似威吓,似挑衅。
“这是……”
其他闻讯而来的国人头领也纷纷聚集了过来,云龙丸混在其中,他们大都没钱骑马,乌泱泱地站在那里,踮起脚尖朝前看,衬托得天野景泰越发鹤立鸡群,威风凛凛。
犬居城主也不下马,就这样昂首挺胸,坐得笔直如剑,一边拿手去指:“你们且看,那是谁的大旗?”
“好像是……井伊的家纹?”
有人眯着眼看了一阵,不太确定地说道。
“井伊家……”天野景泰皱了皱眉头,如今井伊家中能用这个家纹的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后见役井伊直虎,另一个便是少主虎松。
但后者还是个不到周岁的幼童,自然不可能领军,换而言之,要么是别人冒充,要么就是那个井伊直虎并未领军往东三河,而是偷偷绕了一圈路,拦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要跟他在野外决战么?
想到这里,他先是下意识一阵不屑,但紧接着,关于之前那场战役的种种传闻不禁又浮上了心头。
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传的,一个个简直把那个叫井伊直虎的女人描述成了妖怪一般,什么一枪把三个人串成串挑起来,什么硬生生空手几拳把一个壮汉活活打死,还有那最匪夷所思的徒手撕脑袋……
这些东西一听就是加油添醋过的,根本不值一哂,估摸着就是那个女人为了强化自身的权威,刻意命令别人散播这些稀奇古怪的传言,却不知道过犹不及,瞎话编得如此离谱,只会让人压根不相信。
但对方打赢了那场守城战也是事实,就算朝比奈泰长撤军的功劳有九成甚至八成都是由于松平家康出手,可在那之前,对方能凭借数百老弱守城数日不退,证明这位井伊直虎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不能小觑。
“父亲,现在怎么办?”
元景靠了过来,看着对面的营帐问道,“咱们是直接打过去试试吗?”
天野景泰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井伊家没有选择据城死守,而是在此处立营,明显是准备与我们在此一战。他们占得地利,又有河流阻挡……这条河虽然不算宽阔,但如今正是秋冬交替,河水冰凉,如果我们贸然渡河,敌人绝对不会错过这等良机,到时半渡而击之,对我们大为不利。
“而且你再看,对面营帐之内,鼓声接连不断,但附近的树林附近却不见半只鸟儿飞起,说明这座营帐不是初初竖立,他们以逸待劳,就等着我们主动一头撞上去呢。”
他把手一挥,“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焦急,传令众人,就地扎营。既然井伊直虎主动前来,咱们正好会一会她,瞧瞧这位让朝比奈铩羽而归的人物,到底有多少成色!”
“遵命。”其他人齐声答应,正要散开吩咐手下兵士搭建营帐,却听一个声音说道:“且慢。”
天野景泰居高临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发现这声且慢居然是云龙丸喊的,当即问道:“不知法师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只是有一事不解。”山伏青年眉头微皱,神情好似有些困惑,“诸位大人,你们且听这鼓声……是否有些太杂乱无章了?”
“这么一说的话,好像确实……”其他人面面相觑,云龙丸没说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意识到,这一说完,才发现那对面营地里传来的鼓声,确实与平日里常听的不太相同。
须知战阵之上,敲鼓一般要么是为了提振己方士气,要么就是以鼓点为号令,让军队可以行动一致,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要求鼓声强而有力,节奏分明。可如今对面营帐里传出来的鼓声却是乱糟糟的,此起彼伏,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节拍。
要是他们手下的士兵谁敢这么乱七八糟地敲鼓,早就被人拖下去砍头了。
“莫非井伊家当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有人不屑地嘀咕道。
“或许有什么蹊跷。”也有人比较谨慎。
天野景泰目光扫过山上飘扬的大旗,正在沉吟,云龙丸又抱了抱拳:“若天野大人首肯,贫僧愿意绕路渡河,一探敌营虚实。”
“这……可有把握?”
“事在人为。”云龙丸淡淡地回答道。
这个回答似乎让天野景泰颇为满意,眉毛一扬,笑道:“好,那就有劳法师了!”
……
“云龙……俺是真的想不通,你干啥要主动出头,接下这么危险的任务?”
冷风一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顿时好似变得更沉重了许多,名叫阿权的中年人一脚深一脚浅走在后面,亦步亦趋,紧跟着前面的山伏青年。
他们两个特意绕了个远路,在一个不至于被营地里敌兵发现的位置渡河,然后稍微拧干了一下身上的水渍,悄悄摸摸往山上摸去。此时听到同伴的牢骚,云龙丸却没有立即开口,似乎在斟酌着言辞。
过得片刻,他才说道:“快入冬了。远江虽然没有信浓寒冷,冬天到来之后,如果大家还是像现在这样住在城外,会有很多人饿死冻死……在那之前,必须立下足够的功劳,让天野景泰给予咱们更好的待遇。”
“你相信那家伙?”
“权叔你不信?”
“废话,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俺跟你再怎样帮他做事,到头来估计也捞不到一点好处。要是照俺阿权说啊,不如索性想办法夺了那劳什子的犬居也不鼠居城,大家奉你做城主,不是舒坦得很?”
“你说得倒是简单……”云龙丸露出一丝苦笑,随后却冲着身后的中年人摇了摇手,后者会意,不仅立即闭上了嘴,连脚步声也一下子变轻了起来。
就算心里面一大堆牢骚,但阿权也知道,跟着天野景泰混,他们不一定能安然熬过这个冬天,但如果眼下被井伊家的士兵发现了,那他们两个别说冬天,估计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着了。
两人轻手轻脚,沿山而上,越是接近营地,云龙丸越是紧张,手中紧紧握住锡杖,随时做好了交战的准备。然而一直到他来到营帐之外,却依旧一个敌人都没发现。
“这……是一座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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