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八寻 第171章

作者:青白不醉人

但在那张被黑暗隐没的粗豪脸庞之上,却分明流露出了几分恼怒。

虽说他这辈子大字不识一个,也从来没读过一页兵法,可当初十四岁初阵,十七岁阵斩敌将,十八岁跟着父亲一路打到犬居城下,十九岁又被天野家反推了回来。

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始终在北远江这一块跟着其他国人豪族打来打去,有的时候因为一块比较富裕的田地,双方居然能火拼长达十数年之久,久战之下,或许大场面没见识过多少,然而对于这种小规模烂仗的经验,却是丰富到了极点。

白天看到这几座营地的第一眼,松山安艺守已经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不对劲,而后确认了一下风势走向,以及周边的地形等等,原本的猜想便也落到了实处:这片营地,建起来就是为了放火烧的。

甚至连他自个都有点手痒,觉得这么好的位置与时机,不点一把火实在是浪费了。而他这个大老粗能看出来的事情,天野景泰这条自诩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又岂能不知?

对方明显是在知道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这一支兵马安排到了北边。如今刮的正是北风,敌人松明一点,火矢一放,为了助长威力,肯定也是从北面过来,正好一头撞上了他松山安艺守。

偏偏好巧不巧,他白天又挨了一刀,不良于行,手底下的将士们哪怕是为了掩护他逃跑,也要卖力灭火,豁命死战,天野景泰则大可安心待在主营里头,笑呵呵看着他损兵折将——

更有甚者,以中年人对那条老狐狸的了解,自己这边倘若真的打起来了,对方不仅不会第一时间来救援,更会阻止其他人出手,甚至有可能先命令手下温养时机,等他们与井伊打得两败俱伤,再领军过来将两边一股脑全杀了。

到时井伊家自不用提,就连他祖先几辈传下来的松山城,恐怕很快也会落入天野景泰的手中。

一想到这里,松山安艺守直气得紧咬牙关,把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得怒气翻腾,一下子好像连伤都不痛了。

身为一个单纯的武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就想要直接点头应下这位自称浪人的古怪女子——既然你天野景泰敢算计我,老子就跟你不死不休——然而他毕竟不单是一名武者,还是肩上担负着数百人性命的一城之主,最后关头,还是把即将来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取而代之则道:“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喜欢弯弯绕绕,就敞开来直说了吧。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就冲着天野景泰那家伙不怀好意这一点,我肯定要与他做过一场,但现在我手底下这两百三十个足轻,还有五个家臣,他们却都是把命交给了我,我得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负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老大的不能一生气就啥都不管不顾……”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句话。你还挺有文化的嘿!”松山安艺守一乐,接着又板起了脸色,“总而言之,我的意思很简单,他不仁,我不义,要让我反正没问题,不过你得先让我看到胜算,不然我可不敢拿我自己和弟兄们的小命出来跟你混。”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的用词已经从“背叛”变成了“反正”,前者是背弃与叛离,后者则是“由邪归正,复归正道”,一个词语的不同,内里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所虑者,唯有胜算。

本来北远江大家伙实力都差不多,互相攻伐了几十上百年,哪怕在今川义元入主远江之后,对于当地豪族也多是采取怀柔拉拢的态度,同时当时的军师太原雪斋一边也在施展手腕,明里暗里操纵各个家族互相交战,彼此消磨实力,避免出现一家独大,危及到今川统治的情况。

拜此所赐,即使是相对实力最强的天野景泰,同样远远谈不上什么鹤立鸡群,顶多也就是一只比较壮实能打的大公鸡。

但随着太原雪斋病逝,他趁机展开外交手段,一番联姻嫁娶,成功将附近几个中等体量的豪族拉到了自己一边,又收留招揽了那批自信浓翻山越岭过来的难民,实力得到进一步增长,所以才有胆量向今川家发难宣战,并以此作为理由,获得了其他国人的认可,隐隐已有了几分北远江共主的迹象。

接下来只有能找个机会吃掉南边的井伊家地盘,甚至可以试着把这个头衔进一步变成远江国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如今松山安艺守即使心怀不满,可他手底下拢共也就两百人出头,白天还折了好几个,连他自己都是挂彩的状况,反观天野景泰,本部兵力两倍于他,又有那帮特别能打的信浓人助阵,再加上几个姻亲……

实话实说,根本看不到多少胜利的希望。

“原来安艺守大人是担心这一点。这样的话,尽可放心,小女子敢提出这一建议,自然不会拿诸位的性命开玩笑……”

听他如此说完,那名坐在角落里的女子依旧不见迟疑,甚至隐约还能在那阴影中看到一丝微笑,“要知道,面临现今这般处境的,可不仅仅只有您一家啊。”

“你是说……”

中年人眉头一皱,若有所思。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接着往下说,猛然间,帐篷之外,呼呼猛吹的风声之中,倏然混进了另一种声响——那起初是箭矢破空的响音,然后又是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很快的,有人大叫了起来:

“起、起火了!”

“快救火!”

“敌袭——”

“井伊家的人打过来了,快逃啊!”

呐喊声,惊叫声,呼救声,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混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分辨真假。可松山安艺守毕竟久经战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光是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就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你们也说服了津山和天方?”

“不止。”

那黑暗中,是一副隐约可见的浅浅笑容,衬着帐外的乱相,竟显得有几分莫测高深,“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野家横行霸道多时,想要趁机在这片混乱中添一把火的人,远比您想得要多……如何,安艺守大人,下定决心了么?”

……

数日之前。

“这个计划听起来确实很动人,但……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一点?”

“确实,我不否认阿永你的说法,不过这种事情从来就是风险越大,收获越大。井伊家方才遭遇了一场大败,守城战虽然获胜,却依旧损失惨重,这时候如果再倾尽全力,与天野家组织的联军大战一场,不管是胜是败,只怕都会让井伊更一步虚弱下去。”

“相反,要是我的这个计谋能够奏效,将不菲一兵一卒,轻松化解此次危机……不觉得这笔买卖很有赚头吗?”井伊谷的茶室之内,不同的风景,相同的两人。

八寻懒洋洋躺在地板上,那模样仿佛只是在聊着什么日常的琐碎小事,而不是将决定数百乃至数千人命运的家国大计。

“罢了,正如你所言,此时的井伊家的确承受不起一场新的战争。既然八寻你有信心,那就这么办吧……”

直虎则是一面细条慢理把煮好又放凉了的茶水,慢慢倒进那个还残余着酒香的葫芦里,一面垂下眼睑,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语气却仍不免带有一丝担忧:“所以,你是想让我借出北边几个村落的居民,在天野军到来之前搭建出几座营地?”

“没错。正好让朝比奈那些新来的百姓活动活动身子,也好替他们抵消掉今年的劳役和税务,免得别人说你厚此薄彼。”八寻笑道,“搭建营地期间,我会请楚叶矢他们一路袭扰天野军队,一方面尽量争取更多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用这种方式试探一下这支军队的成色,规矩与战力如何,以及天野景泰的命令能施行到什么地步。”

“然后等营帐建好,如果他们真的按计划住进去,你再借机分化其中不愿服从天野家的国人,引他们自行争斗……”葫芦装满了,直虎瞥了旁边地上的身影一眼,堵上塞子,放到了对方的怀中。

然后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个计划如果顺利推行自是最好,可如果其中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又该如何?”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分化国人,是最不可能出岔子的。”

八寻此前显然也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并非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直虎一问,当即笑着答道,“这几年我时不时会与北远江的人们打交道,对那边的局势有些了解……由于雪斋禅师的治国方针,特意挑动当地国人征战对立,导致他们彼此都有着至少几桩的血海深仇,很难真正团结在一起。此时看似都服从天野,其实口服心不服,单纯屈服于天野家的实力,一旦情况有所变化,那些与天野有仇的,或者想要取而代之的,自然会争先恐后地行动……

“至于往前追溯的几个环节。如果他们没有发现这是一座悬‘鹿’击鼓的空营,在河对岸扎营对峙,那起码也为我们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算是无功无过;而如果他们开开心心住了进去,不曾意识到地形环境适宜火攻,则我们假戏真做,一把火放下来,总是能起到一些效果的;

“又或者他们不住下来,而是继续往前,另外找一个地方竖营,若是如此,军中将士必然疲累,守备不免松懈,则我找准时机,潜入刺杀天野景泰。这支七拼八凑的联合军本就不齐心,一旦身为主将的天野景泰身死,必然大乱,到时再让那些被策反的北远江国人出手,结果也是大差不差,无非是胜多胜少的区别——”

说话之间,八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盘腿而坐,身子在原处一摇一晃,讲得眉飞色舞,甚是得意。

直虎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含笑听着,一双眼睛则是几乎眨也不眨,望着某人那一副愉快的小表情,等对方说完了,这才点一点头:“不愧是你。”

“呼呼……好吧,其实这主意也不全是我一个人想的,我只是提出了一个雏形,至于细节部分,则是由楚叶矢那位阿优姑娘帮忙补充完善。你要夸的话,应该连她也一并夸奖才公平。”

觉得自己老大一个人,不应该昧了一个小姑娘的功劳,八寻于是很诚实地坦白道。

直虎仍在微笑:“等下次见了面,我再夸她,现在,我只夸你。”

“唔姆,这话好听,那我就坦然收下了。”

“嗯。”轻轻地点了点头,直虎猛地又想起一事,“对了……八寻,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以防万一,想向我讨要一句话和几张纸,难道是打算——”

“——嘘。”

后半句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八寻一根食指给堵了回去。

因为这个动作,盲女的面容也猛然凑近了过来,在井伊直虎的注视下,她露出一个宛如小孩般的狡黠微笑,“万一的事情,就等万一之后再说……万一说出来不灵了呢?总而言之,先祝我马到成功……

“唔姆,不对,考虑到眼下的具体情况,应该祝我红红火火才对。”

……

红红的火光烧了起来。

正所谓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烈焰一起,顿时席卷了半边树林,从北面气势汹汹直压了过来。

天野景泰一夜未睡,终于等到了他等候已久的时机,听见账外一片兵荒马乱,犬居城主不惊反笑,把手里的兵书就地一扔,冷笑出声:“好极,果然不出我所料,井伊的贼人趁夜来放火了!自作聪明的鼠辈,看我教你们有去无回!”

得意的笑声中,他长身而起,取刀在手,又在儿子元景的帮助下换上了铠甲,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意气轩昂地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只见天边一片通红,营中人影奔走,足轻们慌忙列队,身穿甲胄的武士们也正在大声号召着手下之人。

天野景泰左右看了看,找到了格外显眼的天野六郎康政,快步走了过去:“六郎!”

康政回过头来,与方才在帐中的时候不同,他此时脸上竟是一片慌乱:“阿景哥,不好了!”这是他当年惯常的称呼,不过自从天野景泰当了城主之后,君臣有别,他也就很少再用这么亲昵的叫法了。

这时大概是心头惊慌失措,一下子没留意把旧称翻了出来。

天野景泰眉头微微一皱,心里有点不高兴,但也没表现出来,只问道:“怎么了?话说回来,这火怎么比我预想的更大一点……哪怕松山和天方那些人再不中用,也不至于败退得这么快吧?”

“我正要说这事!松山安艺守和天方乡右卫门,还有其他几家国人都被策反了,正跟着井伊家的士兵一起,一边点火,一边朝着这边杀过来!”

“什么!?”天野景泰脸色一变,一时有些怀疑是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可随即就注意到了营地之外越来越近的喊杀之声。天野康政高高举起火把,借着光芒,这位犬居城主终于看清了飘舞在最前方的一面旗帜:

那正是天方城主,乡右卫门的家纹。

紧随其后的两面马标,则分别绘着松山与津山的标志。

天野景泰的目光再往下,只见那些冲在前头的其中几人,确实都是北远江“邻居”们的家臣猛将,大家乒乒乓乓打了几十年,哪家的谁谁谁基本都是心里有数,熟口熟面,这时一眼望去,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两个喊杀着冲了过来,心中岂有半点怀疑?

“该死!想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些杂碎竟然有胆子背叛!”一瞬的惊愕过后,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一阵剧烈的羞恼与狂怒,刚刚指点江山的模样犹在眼前,再衬托着此刻的一片乱局,仿佛有人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作痛。

“六郎,赶紧备战,给我杀了他们!”他勃然大怒,一声暴喝,天野康次应了声是,正要行动,却见那营地外的一座木栅栏骤然被人用力劈了几刀,再一推,“轰”的四分五裂。

失去这一遮挡之后,敌军顿时鱼涌而入!

守在后头的两个足轻还想反抗,可那竹枪刚一举起,就被两把刀同时削断,紧随其后,两道身影一闪而过,掌中刀光一闪,在身后两个足轻身上留下深深的刀痕……血喷如注!

营地里的篝火,营地外的大火,呐喊声,厮杀声,惨叫悲鸣声……无数种声音在北风中沸腾,眼看那两人一马当先,直奔此处而来,天野康政一声大吼,也拔刀迎了上去!

他用的乃是马战长刀,对面两人则是用的步战打刀,虽然尺寸与重量间的差距不大,但狭路相逢,比的往往也就是这毫厘之差,六郎康政双手握刀,刀锋闪烁映流火,高高抬起,一斩而下。

正是香取神道流的架势!

“来得好!”

一时也分不清是两人中的哪一个在说话,只见这他们同时举起刀锋,交错一架,凭着两个人的力量,从正面挡下了这一击,随即一触即分,两个人如同黏在了一起,两把刀一上一下,从两个刁钻的方位劈了出去。

天野康政匆忙间用手甲一挡,却只挡住了从上面劈来的一刀,紧接着第二把刀由下往上,轮转如月,竟从他的盔甲缝隙间切了进去,鲜血飞射之间,一条手臂已然飞起在半空中!

还没来得及发出痛呼,那挥刀斩断了他手臂的那人突然往地上一扑,双手着地,一撑一蹬,一腿直踢面门。天野康政猝不及防,被踢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没退几步,另一个人跟着翻起了一个跟斗,从他的头顶翻了过去,利刀一转,顺势轻轻巧巧往他的脖子上一抹,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发髻,一提之间,又是一道血柱如箭!

“敌将已、已、已经被我讨,讨……”

那人一手拎着天野康政的脑袋,一手握着染血的刀锋,顺着筋斗的余劲落地,一连串动作虽然怪异如杂耍,却着实是干脆利落到了极点。可等到他一张口,却莫名其妙开始结巴了起来。

一句囫囵话半天没说完,蓦然被他的同伴抓住手腕,高高举起:“敌将被我弟弟右卫门讨取了!”话音一落,结巴的那人松了口气,手指头跟着一松,眼看着人头骨碌碌滚了出去。

“你怎么把他的脑袋丢了,这人一看就是武士,脑袋很值钱的!”

“啊,我、我不、不小心……那我这就去捡、捡……”结巴的那人慌慌张张想要去捡人头,却差点被旁边飞过来的箭矢射中。

另一个人赶紧把他拉了回来:“别折腾了,专心战斗!多杀几个人就补回来了,记得咱们上次说好的,这次战场挣到的钱全部送给八寻姑娘,免得人家笑咱们不知道知恩图报!”

“好、好!”

两个活宝吵吵嚷嚷,听清楚了固然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可他们兔起鹘落间杀死了天野家一个大将却也是实打实的事情,营地里篝火熊熊,将天野康次的头颅照得尤其醒目,根本无法作假。一时间天野这边厢士气大跌,本来还能在下级武士的指挥下勉强抵御住其他北远江国人的军队,这时却一瞬间就有了后撤的迹象。

“哪来的两个疯子!”

天野景泰脸色连着变了几变,这场战斗虽然某种程度上确实在他意料之中,可事态的发展与敌人的数量却远远超乎想象,尽管放眼看去,其他的国人众也开始陆陆续续发兵来救,可东西两面的援军在半途就被截住了。

他看得清楚,西边那个穿着大铠,浴血奋战的正是津山兵库助,东面正站在高处,拿着一张大弓不停射箭的则是松山家以弓术闻名的笔头家臣。

这两家的军队先一步占得地利,借助火势隔断了大部分路径,只守住几个必经之道,将其他国人众的援军暂时拦在了外面,而营地正面,天方乡右卫门一马当先,掌中的长枪左挑右突,转眼间已经将七八个足轻打翻在地,身下的黑马跟着一撅蹄子,顿时把人踢得内脏破碎,死得不能再死。

天方城主爷孙三代都是出了名的马术精湛,骑战无双,此时一人一马在营地里驰骋来去,杀得人和马都溅满了鲜血,两眼怒睁,模样可怖之极。就算旁边有天野家的武士正在高声呼喊:“不要怕,放箭,放箭!”

可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农兵又如何还有力气拉弓?早就一个个抛下了兵器,有蠢的就地装死,不那么蠢的直接掉头就跑,那下级武士挥刀砍了两个逃兵,眼见天方乡右卫门一勒缰绳,目光望了过来,不由闭了闭眼,大叫一声:“我命休矣!”

说罢转身就跑,别看他身上也套着几块铁片,跑起来居然比不穿甲的农兵更快几分,一溜烟就没了影。

直把天野景泰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

他简直骂娘的心都有了,早就听说天方家的小儿子英勇善战,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本阵遭遇奇袭,战况本就不利,要是能够抗住第一波,等待两翼援军击溃敌方来救,倒也还有一线胜算。

可如今眼看着自己这边已是兵败如山倒,局势难挽,天野景泰心中满是悲凉,却也懂得当机立断:“走,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催促声中,一翻身上了马,用力一夹马腹,将一众将士抛在身后,直直朝着唯一没有敌军的南边逃去!

那正是河流的方向。

天野元景稍微慢了一拍,这个年轻人本来还想拔刀死战,结果一扭头听见自家老爹的提点,然后老爹本人已经跑出上百米外了,赶忙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父亲,那是我的马,我的马!”

这两父子见势不妙,扭头就跑,天方乡右卫门看得仔细,当即深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天野景泰已经夹着尾巴逃了,你们还要战到何时!丢下武器,投降不杀!”

“丢下武器,投降不杀!”

更多人跟着敲打兵器,响了起来。

但会选择投降的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天野家的士兵依旧在本能或者理智的推动下,三三两两往南面跑去。见本阵已败,其他国人众不管是正在交战还是没来得及的,也都纷纷鸣金收兵,一支支一队队,往山下的方向撤退。

而投诚了井伊的几支国人众也开始汇合,开始追击。

由于夜色深沉,又兼山上大火造成的压力,惊慌失措之中,竟有许多人不慎溺水,乡右卫门与津山兵库先是命令一部分水性比较好的手下前往救援俘虏,随后各自召集部属,按照与那位井伊使者先前的约定,继续不紧不慢,缀在了仓皇撤离的天野联军后头。

一场大火,一场小败,战争,仍在继续……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兵败如山倾。

当初誓师大会的时候有多风光,如今狼狈而逃的背影就有多么狼狈。

回想起来,其实在山火甫起,松山等几家倒戈相向之初,天野这边在总兵力上依旧占得上风,如果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吹号击鼓,召集各部兵马勇猛反击,凭借着营地不要说胜负如何,最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面倒,败得凄惨无比。

奈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原本敢在白天领兵追击井伊一方袭击者的,大多都是自恃勇猛、血气方刚之辈,这种人的性格往往桀骜不驯,定然不愿意矮天野景泰一头,被对方当做臣子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