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直虎不仅拒绝了担当前锋的要求,居然连这边的营地都不来,直接在附近的一座山头扎营布阵。面对真次的逼问,井伊方给出的回答是“恐有松平残党趁乱来攻,故我等驻守于此,以防不测,各位大人尽可安心攻城。”
什么松平残党,什么以防不测,我看你们长得就挺像松平残党的!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说话的井伊使者,朝比奈真次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想命人把这倒霉使者拖下去砍了。但俗话说得好,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井伊家起码在明面上给了一个理由,只能说消极怠工,还不算彻底撕破脸面。
就算真次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因为自己的脾气平白无故多出一个敌人。
另一方面,今川家派来的密使早就跟他交代清楚,此次用的乃是调虎离山之计,只要井伊家的主力离了远江就已足够,至于井伊直虎肯不肯出力,倒在其次,并不重要了。
自己只要负责将对方尽量拖在这儿,直到天野景泰那边攻下井伊谷,到时任凭井伊直虎这女人再怎么勇猛,双拳难敌四手,还不是任他拿捏,想搓扁搓扁,想揉圆揉圆?
抱着这种想法,朝比奈真次固然内心气愤难当,一面却也好声好气安抚着井伊众人,时不时还让人送一点酒食过去,缓住对方,一面则是紧催慢催,一天派出好几批甚或十几批斥候,打探西三河与远江两地的动静。
要么是一向宗先打进了冈崎城,活捉松平家康,要么就是天野景泰领军攻陷井伊谷,俘虏少主虎松,无论哪一件皆是振奋人心的大好事,足以振奋军心,且让僵持不下的攻城战一口气有所进展。
早等晚等,等得他心焦如焚,奈何一向宗那帮和尚与北远江的土豪们仿佛都突然没了声息,派出的斥候也是如泥牛入海,竟没有一个回来的。直到朝比奈真次的耐心快要彻底消磨殆尽,又一次准备点名几个豪族强攻一波的时候,东边终于有消息传了过来——
“什……什什么!?”
却并不是他期待着的那种好消息。
军帐之内,这年轻人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一会儿又被愤怒染成了血红色,他猛地一脚踢翻了餐桌,还没吃完的米饭连着酱汤洒了一地。
但朝比奈真次好似压根没看到一般,踩着这些饭粒汤渍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扯起斥候的衣襟,怒视着他:“混账东西,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是、是!”
那可怜的斥候被吓得瑟瑟发抖,可即使脖颈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依旧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小的亲眼所见,北远江联军中了火攻之计,大败亏输,天方、津山、松山等六家国人临阵倒戈,投靠井伊一方……犬居城更是遭一位自称天智武流的野武士率人占领,天野景泰在城下被俘,如今生死不明!”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朝比奈真次勃然大怒,一把将人丢在了地上,顺势又是一脚,直踢得对方哀嚎不已。
他却丝毫没有因而生起怜悯之心,只大喊道:“我明白了,这家伙肯定是敌人派过来的奸细,想要谎报军情,乱我军心!来人啊,把这个混账拖下去斩了!”
“不要,主公饶命,饶命啊——”那斥候惊慌失措,连连求饶,可仍是被人拖了下去,不久之后,帐外的惨叫与怒骂戛然而止,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呈了上来。
真次大马金刀坐在板凳上,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又用力一丢,看着那人头骨碌碌滚出帐篷,只在地上残留着一行血迹,心中的郁气总算稍微疏解了一些。他指着那血迹,冷冷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帐篷之中的其他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只有真次的声音还在响起:“真是不知所谓!就算要编瞎话也该稍微编点靠谱的东西,井伊直虎和井伊家的军队这不是正好端端待在山上么?哪还拿得出人手对抗天野?
“何况退一万步说,就算天野景泰真的莫名其妙吃了一场败仗,最多最多也不过是灰溜溜撤回北边,怎么做到连自家居城都丢了的?你们说,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他越说嗓子越大,到得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了。
地上血痕未干,帐篷里的诸位将领互相交换了一个目光,脸上皆是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只将这当成是一个玩笑,又或者是敌人奸细的计谋,朝比奈真次的反应绝不至于如此激烈。众人心里如明镜一般,明显对方就是因为信了这件事情,才会这般失态。
可他们心中也有着一模一样的疑惑,井伊直虎既已领军驻守在此,井伊谷内空空如也,又是谁用什么办法打退的天野景泰?甚至还不仅仅是击退了而已,就连犬居城都被人抢了过去。
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那个叫天智武流的野武士又是什么人,没听说过啊?
……
有着各种目的与念头的人们来来去去,许多消息也随之如同鸟儿一般飞向各地。但至少在短时间内,还没有什么人能立刻知晓这场远江风波的结果,只有距离最近,也是最关心其中变化的井伊与朝比奈两军,才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
与暴怒的朝比奈真次不同,井伊直虎坐在她的军帐之内,对着阳光反反复复,字斟句酌地看完了楚叶矢众遣人送来的密信——这种跑腿送信的活儿还得让专业的人来干——随后又看了一遍,再一遍。
那起初因为担忧而紧紧抿起来的嘴角先是微微翘起,又被其主人向下用力一压,再翘,再压……这种奇妙的拉锯战持续了半晌,直到有人在帐外喊了一声,掀开一角,往里面窥视过来,直虎才猛然板起了脸色:“进来。”
“是。”
那人应了声是,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身材有些显胖的武士,肤色白净,厚厚的耳垂与一对小眼睛,让他看上去颇有几分笑弥勒的味道——对方名唤奥山六左卫门,乃是奥山亲朝的二儿子,阿篠的兄长。
两兄妹从小到大关系一直都很好,由于阿篠这段时日常常在说直虎的好话,连带着当哥哥的六左卫门也对这位女领主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在一众各怀心思的井伊家臣中,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另一方面,六左卫门是家中次子,没有家业可继承,相对的也不用被奥山家的行事方针所左右,对直虎来说,反而要比他的大哥与父亲更加值得信任。此时见他进来,直虎收敛起笑容,拿出属于一城之主的气势,问道:“何事?”
“报告大人,刚刚收到消息,包围住五本松城的朝比奈军队好像正在开始收拾辎重行李,一副打算撤退的迹象。您看……这中间会不会有诈?”六左卫门一板一眼地禀告道。
“撤退……”直虎皱了皱眉头,似是不解,旋即又松了开来,“看来他们也知道了。”
“这件事?”
“你们马上也会知道的……劳烦你跑一趟,去把各位将领都请过来,就说我直虎有事宣布。”注意到六左卫门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信纸上,她又笑了笑,表情与语气皆是久违的轻松,“放心,是好事。”
“那……那在下这就过去!”似乎是被直虎的情绪所感染,六左卫门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行了一礼,转身咚咚咚就往外面跑了出去。
不过他干劲再足,毕竟也只有两条腿,等众人集合到来想必还要一段时间,直虎索性又收回视线,再一次看向信件,可这一回,信上的文字却连一笔一划都没有进到她的眼睛里。
取而代之,她仿佛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娇小的身影,嗅到了氤氲的茶香,还有那一丝仿佛漫进骨子里的淡淡酒气。
“……不过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考虑到某些可能出现的情况,稳妥起见,我想先跟阿永你讨要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玩意,只是一句话,几张纸而已。”
“愿闻其详。”
“纸的话,是想让你帮忙写几张安堵状。我看看,根据目前手头的情报,大概有津山、松山、天方,还有……最好的情况,写个七八九十张应该也就差不多了。”记得八寻当时还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
安堵一词,本来是安居的意思,后来在日本又衍生出了“安定领地”的含义,而安堵状,即是承认某位领主领地所有权的文件,通常来说,都是只有在一场领地争夺战结束后,得胜一方才会大量颁发安堵状,承认各土豪在当地的统治权,同时默认不会其进行检地。
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昭告众人,虽然你们换了一个顶头上司,但除此之外一切照旧,大家平时该干嘛还是干嘛,接着唱歌接着舞。
可八寻念出来的这些姓氏,却分明一个个都是北远江的国人豪族,与井伊谷这边可谓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又岂会在乎她发出去的安堵状?
除非……
“至于一句话嘛,则是希望阿永你先做个承诺。要是某人……比如某位乡间的野武士碰巧在这场战役中获得了一些功劳,在赏赐方面,你可不能小气呀。”
八寻摇晃着她那个不离手的酒葫芦,笑眯眯地说道。直虎那时还在好奇对方要这些安堵状到底有何用途,虽然内心隐约已有猜测,但真正得知时,依旧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即使是在她最乐观的想象中,也只是八寻的连环计奏效,天野联军暂时败退,起码几年之内无法卷土重来,自己也能稍微腾出手来,应对来自骏河的威胁。谁料八寻的收获远不止如此:
继成功挑拨联军内部关系,趁机策反了松山三家国人之后,她一方面说动那三家本来就与天野不睦的国人众出兵,一方面又让舞衣与无明等人趁着犬居城大军倾巢而出、内部空虚的当口,只用了区区几十个人,便轻而易举夺取了城池,釜底抽薪,彻底击碎了天野景泰翻盘的希望。
一连串谋算如行云流水,果真如那位盲女亲口所言,不费井伊家一兵一卒,轻松化解了这次危机,举重若轻,令人赞叹。
当然,如果某人知道了直虎如今的想法,免不了还得谦虚一番。
毕竟少数精锐夺城这种计策也不是她一拍脑袋独创出来的,给舞衣她们出的点子,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照搬某位美浓病军师的方略,又兼有心算无心,加上楚叶矢与龙宫众配合默契,这才顺顺利利拿下了犬居城。
随后再擒下势单力孤的天野景泰几人,失去了主心骨,本来就没剩多少战意的联军自然一哄而散,接着几张早就准备好的安堵状一发,更是让那些原先有些蠢蠢欲动的国人熄了心思。
能这么快签发他们的安堵状,说明井伊直虎本人就在附近,十有八九已经在犬居城内坐镇了——这东西总不能是提前准备的吧?
无论如何,有朝比奈泰长与天野景泰两位前车之鉴,在尚未摸清楚井伊家虚实之前,谁又岂敢再轻捋虎须?
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由此,远江风波已平,井伊家不仅毫发无损,反倒还多出了一座城池,一方领地。
而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朝比奈真次显然也不可能继续跟五本松城这么耗下去,此前他是有恃无恐,觉得井伊家自救不暇,不可能再对他出手,可如今天野已败,没有了后顾之忧,万一在他背后布阵的井伊家突然杀将过来,城内守军趁机再打一波内外夹击,真次可没把握一定能赢。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尽早撤军才是上计。朝比奈真次是个聪明人,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最后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西乡氏一家老小,暂时算是保下来了。
心中思绪百转,直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依旧能看到那道小巧的幻影。
“八寻,八寻……唉。”
一声叹息,道不尽内心深处百般滋味。自从早前南溪和尚一语点醒了梦中人,她就对自己的某些心思了如指掌,偏偏又不敢面对,只怕一旦把话说开,被拒绝还是小事,最怕的是两人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现在这样。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种双方形同陌路的未来,直虎就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仿佛一桶冷水从头顶直直浇了下来,整个人深深溺在沼泽当中,沉不下去,浮不上来……
有时直虎会觉得,像现在这种两边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相处模式,或许才是最好、最适合她们的选择。可与此同时,又有几种陌生的情绪,从心底翻涌了上来。
那是她此前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情绪。
直虎却仿佛无师自通,理所当然一般明白了这些感情的真身——是嫉妒,与不甘。
是贪、是嗔、是痴,这三毒乃是世间一切痛苦、烦恼、迷惑的根源,出家之人本该尽力远离,只要稍微一动念,便要立即将其斩断才是。
但……她业已还俗,不再是禅宗弟子了。
既然这样,或许就不用再像以往那样尽力约束克制,令自己清心寡欲不起妄念……三毒未除,六根难尽,正是俗子凡夫,而她井伊直虎,同样不过一介凡人。
在连直虎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的指尖轻轻一用力,可怜的信纸顿时被揉成了一团,紧接着又碎成了飞屑。直到漫天白色随风翩翩起舞,她才陡然回过神来,带着一点茫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那一线明媚的日光从帷幕一角照了进来。
想必八寻此刻也正在某个地方,沐浴着同样的阳光。
她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直虎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抬起手来,碰了碰自己的嘴角——果然又是笑着的。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蜻蜓溺水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又是一日好时光。
与天野家的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了,但从某种角度来说,随后各种接踵而来的大事小事家事国事,无疑也是另一场凶险无比的战斗。
不过这些皆与八寻毫无干系,她在这件事情里只是负责出点子,然后在点子不好使时准备拔刀子的那个人,现如今点子既然好使,自然就没了刀子出场的机会。
而没了刀子出场的机会,某人也就单纯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小瞎子,去到哪边都会被赶走的类型。
“八寻姑娘,犬居城这边百事待兴,有一堆事情要干,连阿秀和阿优都在帮忙,你多少也去帮一把手吧。”
“这种情况之下,小女子能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找一找应该总有你能做的事情。”
“唔姆,话说回来……无明大人您又在忙什么?虽然小女子目不能视,但听也听得出来,你好像正在偷懒。”
“谁说我在偷懒的?”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我在假装自己很忙!”短发女子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样就不会被阿秀那个滥好人拖去做白工了!”
“……不愧是你。”
连八寻都被这个答案震得愣了半天,随后便也不打扰对方,继续敲着拐杖,到处乱转。犬居城如今名义上是归野武士天智武流所有,但其实敌我双方俱是心知肚明,这位所谓的天智武流,肯定与井伊家脱不了关系。
哪怕现在没关系,很快也会有了——仅凭一帮无依无靠的野武士,是没办法在群狼环伺下守住这座城的,当下最合理的决定,就是把城堡献给井伊家,换取一个成为武士的晋升机会。
也正因如此,即便犬居城内如今城防空虚,四周却没有国人众贸贸然发动攻击,他们都在等,等井伊家的态度,等天智武流的决定,等着看这座犬居城在十天半个月之后变成井伊家的领地。
而八寻之所以留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尽早走遍犬居城的里里外外,将每一处角落都记在心中,日后真要说出了什么事情,也能知道从哪往哪去。
另一方面,则是考量到今川家或者其他人有可能狗急跳墙,派人过来刺杀舞衣,虽说舞衣如今论武艺也算一把好手,又有无明、阿秀两人在场,她却还是不甚放心,所以便暂时留下,并让民治丸将小澪与初芽也带了过来,一起看着。
反正直虎此时不在井伊谷,那边又没什么好留恋的,大家在一起比较热闹。
“天枫八寻!”
心里面胡思乱想,转着各种有的没的念头,八寻一边小心翼翼拿拐杖敲打着四周,时不时拿手去摸,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比较清晰的立体轮廓。
蓦然一声呼唤,将她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在这个世上,会这样连名带姓喊她的人并不多。
“武流兄……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犬居城主了。”
“暂时而已。“
“暂时的城主也是城主呀。”八寻轻笑着转过身子,“呼呼,城主大人不忙着处理政务,接见安抚领民,跑过来找我做什么?”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靠近过来,对方没有回答她的调侃,而是一把握了她的右腕:“不要乱摸,很脏的。”说话间,似乎还能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在翻东西。
一般这个时代的人们无论男女,出门都会往怀里放一些手帕或者纸张,不过舞衣估计是出来得急,一时忘带了,这时握着八寻的手腕,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随后又是一两声轻笑,却是八寻自己把手缩了回来,取出帕巾,随意地擦了擦。
阳光从她们的头顶直洒而下,这是城堡本丸附近的一片竹林,摇曳的光影落在两人之间。入冬时节,天气微微有点寒冷。
可八寻一番走动,已经出了点汗,几点汗珠在她的鼻尖打着转儿,好像随时都会落下。
舞衣低下头,静静地看着那张脸庞。
可能是这目光太强烈,以至于本来目不能视的某人都蹙了蹙眉头:“你别这样盯着我看,不然我会脸红的。”
“那你脸红一个我看看。”舞衣撇了撇嘴。
八寻倒也听话,直接拿手往自己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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