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白不醉人
接着耸了耸肩膀:“看,现在是不是脸红了?要是还不够红,我可以再用力一点。”
“……”
饶是与盲女相处已久,舞衣常常还是不知道该对她的这些奇言异行作何反应。
好像是对她这种无语的回应颇为中意,八寻心满意足,掩口一笑:“呼呼。所以武流兄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如果只是想偷懒的话,我回头可要找初芽打小报告,说她的兄长又在偷偷摸鱼了。”
“摸……鱼?什么意思,这儿哪来的鱼?”舞衣摸不着头脑。
“咳咳,当我没说。”
“算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你奇奇怪怪的。总而言之,你不用去找初芽,这回就、就是她让我过来的,说是让我问一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她说这话的时候莫名显得有点吞吞吐吐,心跳也变快了些许。
“之后?”八寻一愣。
“就是住的地方……这次多亏了你的计策,我们才能成功拿下这座城堡,有这笔功劳打底,等大姊回来交接完,我应该就能正式成为井伊家的一员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多半也就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继续喝你、和小澪、还有民治一起住在山里面了。”
姐妹两个从小相依为命,初芽当然是要跟着她的,问题在于……剩下的三个人,还要接着住在山里吗?
但突然少了她们——主要是少了初芽之后,以八寻的性子,应该会觉得有些寂寞。同样的,没有了八寻姐姐在身边,初芽那小妮子肯定也高兴不到哪去。
舞衣本来只是偶然想到了这一点,本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却不知为何,忽然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甚至不惜为此抛下了手头的一堆事情,飞也似翻窗出了房间,一番寻找,终于在这儿堵住了八寻。
至于初芽让她来问的说法,自然是随口编出来的,以小丫头的做事风格,想知道什么直接当面就问了,哪用得着如此迂回。但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不管对方相不相信,舞衣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编:
“就是这样……虽然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倒不如说平时不用再照顾你个醉鬼真是求之不得……主要吧就是考虑到你一个人待在山里面可能各种事情都不太方便,民治丸又是那副笨手笨脚的性子,澪也还小,而且虽然我一向是无所谓的,不过初芽可能会觉得寂寞什么的,当然,我自己是从一开始就压根没半点所谓的……”
反反又复复,倒倒又颠颠,讲着讲着,就连舞衣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但她知道有一句话始终在嘴边打转,好像马上就能脱口而出,偏偏每次又在最后一刻停在了那里。
“所以,你要……接下来,要不然你们、我们还是……算了,没什么!”越是心急,越是难以将心中念头转变成言语,舞衣一气之下,居然莫名其妙地恼羞成怒了起来,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但没走两步,又猛地站在原地,回过身来,眼睛一睁一闭,一闭一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等到这一连串准备工作结束,她才直视着眼前之人,问道:“我也就是想帮初芽问一句,如果我顺利当上武士,住进了城里……你们还要搬过来一起住吗?”
停顿踌躇许久,最终道出的不过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仿佛用光了舞衣所有力气,让她整个人好像猛地松懈了下来,一下子竟有些提不上力气,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着眼前之人。
“对哦……”
八寻闻言微微一怔,“我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
“啊?”
“确实,武流兄你说得也有道理,在山里面住是住惯了,就是干什么都不太方便,也不太适合小澪的教育……”盲女低着脑袋,自顾自地琢磨道,“要不然待会找民治丸和澪商量一下,听一听她们两个的意见?”
“我——”
舞衣颇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这岂不才是平日里的八寻,一如既往,自己又有什么好气的?随着这个念头一动,莫名其妙的,她只觉得心里突然一阵轻松,刚刚的紧张与忐忑就像假的一样,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等下去问一问她们吧,然后过两天再告诉我答复就行……就这样,我先回去了。”轻轻呼出一口气,舞衣说罢转身就走,不过刚迈出脚步,马上又听见笃笃的拐杖声在身后跟了过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我没跟呀,只是大家偶然走一条路而已。”八寻笑眯眯地回答道。
“……那随便你。”舞衣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只闷着头往前走。
这片竹林不大,竹子四季常绿,寒风一吹,林叶瑟瑟而响,听着这令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又嗅见那清雅的竹子香气,倘若在场的是哪位文人雅士,说不得就要随口吟出一首“此君志欲擎天碧,耸出云头高百尺”,流传后世,成为后世学生们痛苦背诵的又一篇课文。
奈何八寻与舞衣俱是俗子凡夫,此情此景,心里面所想也尽是一些与风雅八竿子打不着的俗事。
例如:“再过几个月,等春暖花开,就可以来这边挖竹笋吃了。”
“竹笋啊……确实是好东西。”
“对吧,拿来下酒也不错。”
“对你这个酒鬼来说,有什么东西是不适合拿来下酒的吗?”
“还是有的。”
“比如?”
“树皮?”
“一般我们在谈论食物的时候,默认不包括像树皮牛皮稻草之类这类东西。”舞衣翻了个白眼。
“话是这么说,不过小的时候偶尔也会拿来充饥……肚子饿嘛,没办法。现在倒是很久没尝过那种滋味了,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八寻说着笑了一声。
那些曾经令她感到无比煎熬的回忆,如今回头看去,倒也成了令人怀念的谈资。
“确实。”舞衣点了点头,显然对此深有体会。
她们两姐妹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虽然后来有幸遇见次郎法师,可在那之前,也是实打实经历过一段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其中艰辛自不待言。某种意义上,在那段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日子里,支撑着舞衣努力挣扎活下去的,除了初芽这个小妹之外,便是对于复兴家族的执念。
但其实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天智家也好,北条氏也罢,其实都是一些很遥远的名词——早在她记事不久,父亲便已经被剥夺了领地,逐出了小田原,此后颠沛流离,辗转各地,相比起后来那段熟悉的贫穷生活,父母时而提起的那段天智家辉煌岁月,对舞衣而言无疑是十分陌生的。
她之所以执着于此,细细想来,不过是因为当时眼前只有这一根“稻草”而已。只要当上了武士,自己和妹妹就不用再饿肚子,也不会再因为饥饿而偷东西,被发现之后一顿毒打差点死掉,又或者因为姿色的缘故被那些地皮流氓纠缠,甚至强行带进一条不归路……
舞衣至今依然深深记得那一刻,若非大姊及时出手,她与初芽险些就要被一个粗鲁的野武士打晕带走。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哪怕是当时尚且年幼的她,会有怎样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姐妹身上。
那绝不是人应该经历的事情。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在最后关头得救了。但这个世上每一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其中能像她们姐妹一般好运被救的又有几个?一想到这里,舞衣就不由感到一股愤怒……与无力。
她想变强,让自己与初芽不用再经历当年那种贫穷与屈辱的日子,然后再变得更强一点,不仅仅是自己能够不被淋湿,还能在这场无休无止的风雨之中,尽可能多帮几个人撑起一张纸伞,披上一件蓑衣。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舞衣自认并没有杜子美那般兼济天下的志向,只想在能力范围之内,在照顾好身边亲近之人的同时,尽量再把手伸得更远、更长一些,仅此而已。
所以她经受住了那般苦行般的训练,终于得到了大姊与南溪法师的认可,从他们那里接过了龙宫童子的责任。随后又渐渐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可这样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本以为距离实现目标,晋升成为武士还有一段漫长的时光,不料一夜之间,这个目标竟已触手可及。而这一切全是某人的功劳——舞衣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眼角余光一瞥,只见那道瘦小的身影亦步亦趋跟在旁边,拐杖有节奏地敲打着,一如既往,数年不变。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结识了整整七年之久。
但与妹妹初芽不同,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却只有三四年,当初八寻因为收养了小澪停下旅行,留在远江,一晃之间,澪今年也四岁了。与直虎、初芽同样,舞衣是一点一点看着对方逐渐成长起来的,某种意义上,她何尝不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待?
而且直虎与初芽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心思……好吧,初芽在年纪上可能有点勉强,不过考虑到对方的那点小女孩心思,舞衣觉得自家妹妹肯定不会介意,不如说应该十分期待澪管她叫妈妈的一天。
真是的,这种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居然能让小妮子念念不忘这么久……她斜着眼看着对方,在心里逐一数落过去: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一点,声音好听了一点,本事比别人更高一点,脑袋也比很多人更机灵一点而已,再加上性格特别滥好人,哪怕帮了她和大姊这么一个大忙,却连一丁点回报也不要……
不过就是这样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武流兄。”
来到竹林边缘,树影婆娑,八寻忽的止住步伐,稍一犹豫,仍是说道,“今天的你感觉有点奇怪,如果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或者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好。”
看,就是这种地方最烦人了。
舞衣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蓦然竟有些烦躁:“我没有什么烦心事。”
“知道吗,在说谎的时候,你左边的眉毛会情不自禁往上扬。”八寻煞有其事地说道。
“真的?”舞衣一惊,下意识伸手去碰自己的眉角。
下一秒,却见眼前之人得逞地笑了起来:“当然是假的,我又看不见东西,哪里知道你的眉毛有没有往上挑。随口诈一诈而已……武流兄你还真是好懂。”
“……我可以生气吗?”
“不可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手指,八寻嘴角依然噙着一丝笑意,“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烦恼,尽管说给八寻姐姐听一听,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这副刻意摆出来的知心大姐姐模样也是烦人得很。
若是平时,舞衣多半就要顺势半真半假地发起怒来,跟对方打闹一番,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并没有这种心情,而是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收起脸上表情,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直直望向八寻。
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八寻的笑容也变淡了一些,把拐杖又往怀中抱紧了一点——这是她在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竹叶沙沙作响。
“我在想……应该怎么感谢你。”舞衣低声说道。
“啊……哦,原来你指的是这件事啊。”八寻闻言一呆,紧接着又放松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一本正经是要说什么呢,不是说过了吗,我可不是施恩网报的人。”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哎呀,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她微微踮起脚尖,拍了拍舞衣的肩膀,似乎在思考着措辞,过得片刻,笑了起来,“实话实说,我在这世上真正在意的人不多,其中大部分都在这儿了。你和初芽、直虎、澪、民治丸……只要你们能过得高高兴兴,称心如意,我也就心满意足啦。帮你们纯粹是我自己想帮忙,所以你们不用觉得好像欠了我什么一样……这样反而会让我不太舒服。”
说这话的时候,八寻好像真的很开心一样,温柔地微笑着,让眉眼轻轻地舒展开来,在林叶间照落的阳光照射之下,那脸上的绒毛似乎也在泛着淡淡的光彩。
这一幕竟让舞衣有些看呆了。
“而且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胸无大志,虽然也喜欢人前显圣出风头,却特别不喜欢招惹麻烦……武士什么的听起来好像很不错,不过权利与义务从来都是相辅相成,不是小女子自夸,就算我哪天真的当了武士,十有八九也是个甩手掌柜,肯定耐不下性子像你和直虎那样,一天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忙着帮人解决问题,调解邻里纠纷……”
八寻轻轻地笑着,又道,“至于其他方面,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三不愁住,四不愁没酒喝,已经很满足了。一时半会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还真回答不上来呢……”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舞衣实在也无法再多说些做些什么,然而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内心那种奇妙的感觉又始终无法释然。她因此又多问了一句:“那……八寻你就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今天的武流兄为何如此执着。”八寻好像有点傻眼似的,拿拐杖敲了敲脑袋。
舞衣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有点奇怪,挥了挥手:“算了,没有就没有吧,我走了——”
话音一落,她第三次打算转身离开,不过这次连身子都还没转到一半,却已看到盲女好似想到了什么主意,蓦然翘起嘴角,露出一副好似小耗子偷到了灯油般的笑容。
以普遍理性而论,当八寻露出这副表情,说明她估计又在琢磨什么恶作剧了。
“要说的话,其实小女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要的东西,不然这东西想来武流兄必定十分看重,想着不好夺人之美,所以也就一直没提。不过武流兄既如此坚持,那……小女子不妨一说,你也不妨一听。”
早在听见对方换了自称的时候,舞衣就想抽身而走,只是那一丝该死的好奇心,却又将她的两只脚紧紧黏在了地上,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八寻一脸愉快的笑意,把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一点。
“我想要这个。”
“这个?”
“就是这个,武流兄这么大的人了,应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还是说,要小女子手把手地教你?”
“……”
慢了好几拍的,舞衣终于明白了八寻口中所谓“这个”指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顿时面红耳赤,只觉得一团热气直冲天灵,整个人张口结舌,有心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八寻好似早有预料,听着那近在咫尺,骤然变快如擂鼓的心跳声,微微一笑:“看来武流兄是不愿割爱了,既是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小女子唯有放弃。哎,就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小小愿望都无法实现,真是可怜,可怜呀。”
嘴上说着自己可怜,她却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呼呼地笑着,拐杖敲打,从呆滞的舞衣身边走了过去。
“……”
冬日的阳光,总是怡人。风从身后吹了过来,与此同时,远远近近,也能听到楚叶矢众与龙宫党诸位的交谈声。
虽然已经足足过了十多秒钟,但在八寻听起来,身后那人的心跳不仅没有平复,反而越跳越快,简直让她怀疑舞衣是不是不小心中了神无的心魔秘法,下一秒就会破裂开来。
不应该啊,舞衣应该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才对,怎么偏偏这一次会气成这样?难道说是自己没把握好尺度,不小心踩到了对方的雷点?要真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自己的不对,必须尽早道歉弥补才是……
心里想着这些念头,八寻按下了那些比较轻浮的情绪,正色道:“抱歉,如果刚刚那句话惹得武流兄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我没有生气。”
舞衣的声音好似有些颤抖,那心脏的跳动也是依旧一声快过一声,八寻微微蹙着眉头,重新走了过去,伸手想去探一探对方的脉搏:“没有生气,那你的心跳怎么快成这样……”
不知为何,第一下去抓的时候,舞衣居然还稍稍闪躲了一下,这也让八寻越发不解,觉得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不由放缓了语气:“乖,让我看看。”
“都说了,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做一些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第二下终于抓住了舞衣的手腕,但不等八寻沉下心神替她看脉,猛然间,舞衣却反过来扣住了她的手,与此同时,那耳旁的声音也变得更近了一些:
“报恩的准备。”
“什么报——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四下无人,树影摇曳。
突然“乓”的一声。
却是那支拐杖从某人的指尖滑落,跌在地上,又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可度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几乎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随着天野景泰的败亡,井伊家原本面临着的危机也暂时不复存在,井伊直虎之前带着多少人出去,如今就又带着多少人回来,一仗没打,一兵一卒不损。而在返回井伊谷之后,紧接而来,便是与野武士天智武流一党的交易与协商。
舞衣他们此前一直是以龙宫童子的名义现于人前,行事低调,近乎口口相传的坊间奇闻,尽管明里暗里也有一些人知晓他们与龙泰寺南溪瑞闻与直虎的关联,不过这些要么本身是相关人士,要么都是一些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演拆穿。
于是在大多数人看来,直虎完全是按照对待一个陌生人的态度,派遣使者与之协商,一番讨价还价的劝诱过后,终于成功“说动”了天智武流,使其同意把占领的犬居城转交给井伊家。
作为交换,直虎不仅允诺给予天智武流本人足轻大将的职位与俸禄,更让他担任犬居城代——城代一职,即是代替领主管辖一城之事务,除了并非实际拥有这座城池之外,要做的事情基本上与城主也没有太大区别。
对于一介野武士而言,这大概可以算是一步登天了,但由于武流等人在这一战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以至于井伊家中,至少在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人说闲话或者公然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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